卫杭之似乎早明白了,仪卫们拎着刀涌上甲板,分作两班在船舷上散开,船差带着宋鸣往船尾去发令箭,让后面顾雪元的船暂停一停,别上前来。
小鱼心道江面宽阔得两岸只能见隐约一线,江心航道上怎么会有血,况且这么多水都冲不散?见仪卫们神情森然,恐怕绝非善事,极目远望,远远地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漂过来。船差立刻用船篙绑上篓子去捞,捞上来一看,竟然是一只黑布鞋,内里纳的白鞋底都染成红色了。
一时间无人说话,连小鱼都知道这恐怕是前船出事了,并且是杀人越货,寻常翻船哪来的这么多血?
卫杭之急令宋鸣放令箭给顾雪元,马上戒备船舷,船头船尾都要打起官旗。前船缓行、后船急赶,两船头尾相接互为犄角,缓缓驶入血雾。此刻江心已见浮尸,可惜都离船甚远,不能追赶,水里捞出的各色家什均是市制,十之**是民船。
盏茶时候,船几乎驶入一片血水之中,前船的轮廓清晰可见,帆降着,船已失控,几乎横在江心。卫杭之心知事急从权,船上人证物证事关重大,此时不可横生枝节,并不打算登船探查,只令船差小心行驶,速过前船。
江上无风,船差们急用竹篙撑船,水中漂着的包裹家什撞击船舷,冷不防一声闷响从左舷传来,小鱼心知这是什么大东西在水下撞上船了,不过几息,又是咚的一声,这次却往小鱼身后漂去,片刻又是一声,船差唯恐船被撞破,忙用篙子去推,冷不防被别住了篙子,船差正要抽篙,忽见一只白手捏在篙上,肝胆俱裂,大叫一声“水鬼拉人!”
*
仪卫们大惊之下疾退,小鱼被他们撞倒在甲板上,水鬼拉人?丹栖早冲进人群,跪在船舷上往下看,只见水中一团黑发,登时吃了一惊,劈手夺过竹篙就扔在水里,大喝道:“乱叫什么!”
竹篙极长,在水中与船剐蹭,拖出吱呀长音,一团长发卷在篙上,水下依稀是人个人形,小鱼汗湿重衣,从甲板上爬起来要去叫人。刚站起来就砰的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仪卫们大声呼号着从小鱼身上跨过,小鱼尽力爬起来,只见船头左舷已经撞上那艘鬼船。
鬼船甲板上血迹斑斑,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几条尸首,血肉模糊,不辨面目,腥臭扑鼻,血雾似乎飘进了小鱼嘴里,小鱼一阵目眩,几欲作呕。
仪卫们纷纷用手和刀鞘去推开鬼船,谁知鬼船吃水比战船深,一时之间竟推不开,卫杭之急令船差拿桨来划船,忙乱中小鱼也被塞了一把,只好在左舷划起来,船差擂鼓,甲板和船舱里上下两排短桨齐划,尽管众人都划得汗流浃背,鬼船却反而变横为竖,渐渐向左舷靠过来了。小鱼心如擂鼓,口干舌燥,眼见血肉横流的船庐越来越近,前头卫杭之终于把鬼船推开了,鬼船和左舷相撞,船身一声闷响,几个抽手不及的仪卫登时被挤到了胳膊,小鱼赶紧用桨戳鬼船,尽力把船推开。
偏偏这时候船舱竟然传来女人惊叫声,船差从船舱冲出来大叫:“船破了!船舱进水!”连卫杭之脸色也变了,仪卫们一窝蜂涌进船舱,原来是船头左舷被鬼船撞的部分破开了,銮仪司调来的是两艘狭长战船,被势大力沉的庐船一撞即碎,更要命的是这船太小了,水涌进来即刻就会失衡。小鱼挤不进人群,只好站在外围拼命舀水,一时之间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着娘亲保佑我不要死,我要报仇,我不去死!
卫杭之袖手看着,心知大势已去,急令顾雪元后船划桨赶上前来,欲将前船弃了,两船并作一船。谁知船差一脑门子汗大叫可不敢并船,超载五百石即恐搁浅,还有龙骨断裂之虞,唯今之计只有弃船上岸,从长计议。
卫杭之问:“那艘庐船你能开吗。”
*
小鱼浑身湿透,站在船舱里,积水已没过他的膝盖。这种踩着船沉入水里的感觉十分玄妙,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在船上还是在水里,小鱼并不怕水,他水性奇佳,不过亲眼看着自己沉入水中倒是头一回。片刻水已至他大腿,此时他不是站在船上,而是站在水中,连水面都在他肩膀上了。
仪卫们正在用绳子把鬼船拉过来,已经有几个抱着箱子跳过甲板去,一片混乱中小鱼竟听到船舱里窸窸窣窣有什么声音,过了片刻他意识到这是狭船头重脚轻,龙骨快要崩断了,茫然蹚水向船外走去,甲板上人来人往险些被人撞倒。
卫杭之仍站在船头,船头已沉至与水面齐平,他仿佛凭空站在水面上一般。
卫杭之见他楞在船上,对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小鱼精疲力尽,做梦也似地从左舷翻到庐船上。庐船甲板上一片混乱,小鱼被着急搬东西的仪卫撞来撞去,不知道谁嫌他碍事,一把把他推进船庐里。
这种江上跑货的庐船比之战船更宽更平,船上没有船楼,而是低矮的船庐,有两三间主人房,几道血痕从房间里拖出来。
尸首仍在,小鱼茫然如出离意识一般趴下去看尸首,两男一女,都正是壮年,都是肚腹上有致命伤。
水面上一阵巨响,是战船龙骨断了,船身眼见也要撕成两节,卫杭之飞身上船。船差们忙着扬帆撑篙,仪卫们解开船舷上的绳子,把战船推远。
小鱼左右环顾,一船仪卫躺的躺坐的坐,无人说话,忽然小鱼像过了个霹雳似的,舜娘呢?
小鱼急道:“舜娘上船了吗?!”
丹栖扶着膝盖,哑声问:“谁看见了?”
小鱼挤开人群大喊:“舜娘!舜娘!”无人应声,小鱼跑到船尾,不见舜娘的影子,倒看见那艘战船渐渐地向右舷后面沉下去了。
小鱼心知舜娘没有上船,当即脱衣往水里跳,只听卫杭之在身后叫他“非渝!”,没来得及应声已跳入江水。
“非渝!上来!”卫杭之从船首跑过来了,小鱼忍着江水刺骨大喊:“我没事!我去拉她!”
“上来!快扔绳子!”船上一片慌乱,小鱼心知此时套着绳子反而危险,并不回头,铆足劲往沉船游去。
船已半沉,船尾入水,船首翘在水面上,几乎要从中间断开了,小鱼扶着船舷往里看了一眼,不见舜娘,估计还在船舱里。船舱入口已经沉在水下了,小鱼心道不好,如果潜水进入船舱,一旦船身完全断开,船舱下沉就会把小鱼封在里面,到时候这就是个水下棺材。小鱼又大叫舜娘,没人应,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小鱼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
*
小鱼忍着刺痛在水里睁眼,摸索着楼船的轮廓往船舱潜,水下漂的什么东西都有,不知道是什么物事一气往小鱼脸上撞。小鱼摸着过了船舱门檐,估摸又潜了四五步深,向上浮起,谁知刚抬头就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摸是船舱顶,小鱼心知坏了,水已经没到船舱顶了!
小鱼心如擂鼓,现在正是进退两难,他虽然可以强撑着这一口气往里游,如果船舱尽头也完全入水,没有一点空隙让他换气,那他就会闷死在这,如果他掉头回去......小鱼回头看了一眼舱门,水下只是一片污浊的青绿色,什么也看不见,船舱深处则是一片乌黑,不见天光。
小鱼宁心静气,摸着船舱顶往船舱深处游去。游不过几步,小鱼感到水面和船舱顶之间有一丝波纹,他瞬间发力又往深处游了几步,上浮,竟然出水了。小鱼脸贴在船舱顶上,鼻子勉强出水,小鱼马上深深换气。船舱顶上也有纵横的船木,小鱼用手撑着船木稳住身形,大喊:“舜娘!”无人应声。小鱼四下里扑腾,从水里捞出了块破木头,用木头拼命敲击船舱顶,依然没有回音。
小鱼心凉了半截,他没有时间搜寻整个船舱,而且舜娘没回音,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小鱼下定决心,用这个换气口再潜几步,如果找不到就尽快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撑,把自己推回水里。
此时小鱼已经游到了船舱深处,一片漆黑,不辨前后,小鱼尽力往里游了一步,就感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右胳膊,他一挥手,那东西缠得更紧了。小鱼定了定神,用左手去摸,腾得被什么东西蹬在脸上,登时呛水!
一瞬间小鱼心里懊恼万分,四面八方的水灌入他的口鼻,他拼命想上浮,却完全摸不到水面,他心想淹死会水的果然不错,只是没想到溺水的滋味竟然是这样。
我不要淹死。他心想。
小鱼豁出去了用手捂住自己口鼻,强忍酸涩一动不动。很快他就感到自己漂起来了,背在上胸在下,趴在水面上,他头重脚轻,头还在水里,脚后跟已经碰到了船舱顶。他心里稍稍安定,用一只手反着向上摸索,果然摸到了船舱顶上的横木,他双手出水,捏着横木把自己从水里拉了起来。
他一出水就撞到了什么东西,小鱼呆滞了一瞬,问:“舜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