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顺着水流蔓延,失去意识的鱼干涩着目被剖开腹腔,送往火堆中灼烤。
江覃拾起一条烤好的鱼遮住叶脉间隙泄出的光,不远处的山林传来阵阵响动,惊起一串飞鸟。
“那是明煜奔往的方向吗?”江覃眯眼。
几个时辰前,巡察使回朝的队列准备起程。回程的路要途经听说有官贼勾结、近来不算太平的蜀郡。队列本想日夜兼程,早些过了这不太平之地,怎料收到要在蜀郡暂留的密信,恰逢祝明煜也要临阵离开,说有要事,他到蜀郡再寻众人汇合。
他没多解释具体缘由,还顺走了一匹千里马。
江覃不明所以,张嘴咬鱼,问身旁闭眼休整的祝隶稷:“所以咱们要等他吗?”
他有些不放心。
祝明煜比祝隶稷与江覃二人小上近十岁,在江覃的印象中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儿。他觉得等上一会儿也无事,祝隶稷却没有这个打算,说“复命要紧”,吩咐队列一切如常,行上好一段路程后才下令歇息。
“他不是有马吗,实在不行还有脚。”祝隶稷没有搭理江覃的忧语,注意力反更在烧起的焰火上,他接过手下刚烤好的鱼,勉强垫了两口。
“啧。”祝隶稷微微皱眉。
这鱼处理得糙,内脏都没挖干净,洒上了点孜然仍难掩腥苦。祝隶稷舐过牙根,放下烤鱼。
江覃也咬了一口,摇头道:“这鱼烤得太柴。”
还不如啃冷掉的干粮。
“要是有个好厨子就好……”江覃盯着可以看到混着血红的鱼肉,喃喃道。
——
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后背传来阵痛。火铳擦过肌肤后冰凉的水潜入创面,带来更深的难耐。
晏知微咬牙,头一次如此清晰得感觉到死亡的逼近。
“贼眉”的枪法很准,哪怕是晏知微跳入水流也依然被重伤。晏知微忍痛掀开伤口,布料纤维与弹片碎屑交织成网,随呼吸不断颤动。
若是没有祝明煜的话,自己怕是早死了。
晏知微靠在树旁,胸口上下起伏。
一炷香前,晏知微被逼到绝境后跳河,像只野狗般吊着一口气在水里扑腾。她不敢回头,只绷紧脚、大开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狗刨。
直到身后“断眉”的声音渐弱。晏知微才挣扎着回过头。
冰凉的水流漫过晏知微的头顶,这一番回头已耗尽她所有的气力。丧失意识前,或许是错觉,晏知微竟看见了满杉赤红的祝明煜。
晏知微眨了眨眼,不愿再回想起自己遭过的劫难。
她转移视线,祝明煜就坐在她几步处,生火烧起热水。
见晏知微清醒过来,祝明煜上前扶住晏知微,企图给她一个支力以放松。
“没事了,都过去了……”祝明煜塞晏知微半边的身躯入怀,指着从案发现场的陪嫁中寻出来的瓷罐安抚道,“等水烧开了我再给你处理伤口。”
“你怎么来了?”好不容易恢复力气,晏知微尚白着唇,“你不是说我这计划太过戾气,还……咳咳咳……不够宽容、不仁不义吗?”
“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要来掺和吧哈哈……”
“不过确实是戾气重了,流了很多血。”纵使晏知微刚刚脱险,却还是笑,“其实我这计划本来都挺好的,谁知道会半道冒出来一堆土匪,还偏偏持了火铳,不然其实我也可以顺利逃开的……”
伤口仍在背后作痛,晏知微努力强撑,一边挽尊一边打趣着上升价值观:“不过人生其实就是这么无常,只要最后的结局是我们想要的,其实也都没什么对吧……咳咳……”
祝明煜低下头,不接晏知微的话头。水已经煮沸,咕咕冒出热气,祝明煜浸透布巾,别过眼替晏知微擦拭后半身。
晏知微还在絮叨。
“说实话,要是我今天交待在这了,哪怕变成白骨,我也要化成精,在午夜将那贼眉吃光抹净。”
“实在不行,我变成石头也不错,无情无感不痛不痒,不仅可以借机绊住那“断眉”一脚,还不用担心被报复……”
晏知微的想法是属实越发异想天开,祝明煜嘴角噙着笑,目光略过晏知微血糊后体的又敛了回来。
太不疼惜自己了。
祝明煜有点讨厌晏知微到这个份上还是无所在意、随意打趣的心态。自己分明和她说过那么多的话,晏知微还是充耳不闻。
祝明煜擦拭伤口的手突然一顿,布巾上的热水精准滴在晏知微腰窝,烫得她“嗷”一声弹起:“祝明煜!你报复我是吧?!”
“手滑了。”祝明煜抓住晏知微乱动的手。
“你还是吃点药吧。”他又抬住朝晏知微下巴,朝她腮帮子塞过几颗药丸。
晏知微靠在祝明煜身上,祝明煜怕她着凉又为她披上披肩,药丸起效很快,她背后伤口的疼痛逐渐减轻。
晏知微眼皮慢慢变沉,她闭上眼,梦见身上压着一只小猫,一边在她背上踩奶一边动舌头舔她面颊。
潮湿的温暖。
像前世下过雨的闷夏,她躺在母亲的怀里小憩,有蒲扇携风拥来。
不知睡了多久,晏知微醒来时天边泛黄,远山连绵,支撑巨大的落日。一个哈欠后,山林吞下一滴泪。
晏知微抹了抹眼,发现衣袖意外干涸住了几颗液珠,晏知微嗅了嗅,咸咸的。
而祝明煜始终抱着她。
晏知微盯祝祝明煜,对方似乎也在小憩,眼睫微微发颤,晏知微在他怀中动了动,引得祝明煜也睁开眼。
两个人便这般看着彼此眼中卧着的自己。
好半晌,晏知微才挑起手,说:“我做了个很好的梦。”
“有多好。”祝明煜拂开晏知微额顶的碎发。
“好到……好到我不想醒来。”好到她不想离开,只想停留在梦里。
“祝明煜点了点头,道:“可是我却希望你醒来,还希望你好得更快。”
祝明煜想,他不要改变晏知微了。不必再劝服,不必去勉强。
晏知微不想做的,他都去理解,去替她尝试好了。
知微是自由的雨燕。
而他也喜欢见到这样的晏知微——跑起来比野兔还飞快、笑起来眼睛都能掩掉大半的晏知微。
他想要晏知微永远都可以意气风发地撅嘴挑眉、随心所欲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还想要护住晏知微的泼辣,想要护住晏知微的脱线,想要晏知微始终无忧无虑。
祝明煜绕开伤口,一下一下轻拍晏知微的小臂。
“知微,要不跟我走吧。”
等回到京城,就一直呆在我身边。
可祝明煜知道晏知微不是一个想被束缚住的女人,于是他到嘴边的话又转了个弯:“我的意思是,今天这一遭过后,岭南咱们短时间是回不去了,不安全,你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晏知微眨眨眼。
的确,自己清早才坐着花轿出发,转眼便遇上了山匪劫杀,一并出行的队列无一生还,只她一个弱女子得以归家。这样的行径怎么看都蹊跷,先不管秦玉致会不会相信,即便是相信了,也不过是延缓她出嫁的日子。
回去,左右是过不了难关。
晏知微身子向上挪了挪,脱开祝明煜怀抱,低下头仔细思索他的话。
要离开吗,好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一来晏知微受了伤,虽紧急处理过仍需要找专业的大夫诊治。二来先去其他城市隐姓埋名也不失为一个等待观察的好法子,兴许过几日晏知微遇险的消息便会传回岭南,再杳无音讯个一年半载,晏家人大抵也会认定自己的身亡。
可是话说回来,凭什么是作为被害者的自己惹了一身臊,罪魁祸首的晏家反倒相安无事,自己好不容易想的报复计划就这么没后续了吗?晏知微蹙眉思虑,小腹渐渐烧起一股无名火来。
祝明煜还在等着晏知微的回复,他瞧瞧瞥过晏知微沉思的侧脸,手指不自觉紧成拳。
若是晏知微不愿跟随自己回京,只要她能平安喜乐,祝明煜也是欢喜的。只是,如果可以的话……
祝明煜有些失落,他干脆趴在地上,不自觉地拔起草来。可光拔这些野草还是觉得燥热,祝明煜随手再折了枝狗尾巴衔到嘴里。
干巴的细茎没有滋味。祝明煜叼得无聊,手心却传来一阵温热。
是晏知微覆上了他的手,祝明煜自然地翻掌向上。
一只拿多了菜刀,一只拿多了兵械。
两只同样生满老茧的掌心彼此相触、摩挲、紧扣,谁都不觉得另一只粗砺。
祝明煜耳朵又红了好半。
“祝明煜。”晏知微的声音像是痒痒挠,令人发软。
“我们一起走吧。”晏知微说,“去蜀郡,我们去蜀郡躲一阵子。”
蜀郡是晏宅的所在处,既然要躲难,说不准灯下黑才最安全。更何况……晏知微眨巴着眼,不管她遇险的消息传回晏家是什么反应,她内心还是希望亲眼看一看。
晏知微想,若是王家没有反应,她尚能为自己争一份气力。
哪怕是一只小小的火炬,哪怕只是一点火星,她也总能想出法子来为自己鸣不平。
她该的。
毕竟她早就暗自下过决心——她要亲眼目睹到晏家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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