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通了一路,直到魏泽晚回到寝室才挂断。江宁一握着手机,躺在床上把自己摊开,风携着月光,透过未闭合的半扇窗,鼓动着窗帘探入屋内。一寸寸拂过他的脚、手、脸颊和额头。
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好像都品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缓慢的呼吸牵动着逐渐松懈的神经,江宁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隔壁楼栋房间内亮着的灯光。自己现在像一个偷窥者,他想。
刚才的自己没有挂断电话,没有开口提是一方面,可他无法否认自己是存在私心的——不想挂断。仅仅相处两天,可他却想让魏泽晚能够一直待在他身边,哪怕魏泽晚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魏泽晚刚才跟他解释说如果不是明天轮到他做实验,实验仪器实在不好预约,他就不走了。魏泽晚跟他说后天再来给他换药。
他拒绝了。他觉得魏泽晚这样显得他无能,像个废物,连换药都不能自理似的。
江宁一觉得自己有病,明明希望魏泽晚能再多待自己身边一会儿,可又在对方主动提出时把人推开,用“我爸妈后天回来”这种最拙劣的借口。
江宁一回忆着这两天和魏泽晚的相处,抛开魏泽晚对自己的态度,自己表现得好像很糟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成熟的待客之道,打碎了镜子杯子,连扔个外卖盒也弄得汤汁满处是……啊,对,转给魏泽晚的医药费他也没收……
越想越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他烦躁得踹了一脚空气,翻了个身。握着手机的手因用力硌得掌心生疼。
过了一会儿,又将手机举到眼前,进了医院的预约中心。
应该是精神科吧。他点进去。
总共就4个医生。
两个"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pass,已经不是小孩了。
"擅长焦虑症",自己好像也没觉得焦虑;“强迫症”,也没有强迫症,房间乱的一团糟怎么会有强迫症;“抑郁症”,不对……pass。
“擅长情感障碍……”,也不对吧,自己有喜怒哀乐,会想谈恋爱……pass。
“从事睡眠障碍……”睡眠障碍好像可以算,挂这个吧。江宁一想着,页面向下滑动,明天满预约,后天满预约,大后天专家休息……
看来自己果然是小题大作了,自己也不是睡不着,医生果然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才对。
*
魏泽晚的到来就像一个插曲,随着他的离开,江宁一的生活在第二天醒来的那一刻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原始状态。
还是有一点改变的。江宁一想。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唇,放下,再勾唇,再放下……真丑,江宁一告诉自己。
屋外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喊他的名字:“一一。”
江宁一赶忙从卫生间出来,有种偷照镜子被发现的尴尬感:“妈,你回来了。”
“哟,我宝把头发剪了。”女人笑着走过去摸了一把他的头,“这发型还挺好看,果然我儿子就是帅。自己去剪的?房间也帮老妈打扫的真干净。”
江宁一能感觉到女人发自心底的开心,原来这样就可以。“没,朋友来玩,我们一起整理的。”
“你朋友来了?你手怎么了?”女人眼尖的看到了他包扎的右手,“让妈妈看看。”
“没事儿,出去玩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擦到了。已经快好了。”他脸不红心不慌地撒着谎,抽回了手,心想,自己果然是撒谎精,对于撒谎这种事情简直手到擒来。
女人也不纠结:“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江宁一想说自己不饿,话到嘴边转口道:“都行,简单做点吧。”
午饭的时候父亲也回来了,时隔一周多,一家人再次凑到一起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江宁一发型的变化,男人也难得的开口说了句“不错”。这顿饭吃的还算其乐融融,江宁一提心吊胆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吃得心累。
他想,自己应该撒谎说找到了工作,搬出去住。可是,具体是什么工作他还没想好,他害怕父母过于详细的追问,谎言会露馅。而且,自己的存款也见了底,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了。
手机又传来黄予可的消息,询问他五一是否有时间出来聚聚。
这是黄予可和魏泽晚的第几次邀约了?江宁一想,自己何德何能让两个人接二连三的来邀请自己?自己有什么资格端着架子让人再三劝请呢?
【JNY:好】
就去吧。或许出去看看也是好的,自己太宅了。
他暗示着自己,可是心里又产生了无限的恐慌感,为什么要出去?出去会很累,人挤人,聚餐要注意,自己这么无聊的人会不会太扫兴?会不会让大家不愉快?他甚至想撤回自己的回复。
可黄予可回复地更快,她发了个开心期待的表情。
江宁一觉得自己又开始焦躁了,他下意识点开游戏。这个点线上没人,也是,大家都有自己的要紧事,这个年纪谁还会把自己的时间大把的浪费在游戏上呢?
他有点羡慕,又暗恨自己的不争气。
无聊的刷了几把人机,没有静心反而越来越焦躁了。退出,将游戏卸载。
不应该这样。他想,这样是错的。
江宁一将目光转向书架,其实自己没那么爱看书,却跟风买了数十本,一页未翻,崭新又落着陈旧的灰尘。他掏出一本《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跳过冗长的推荐和自序,翻开第一章第一页——
“品德成功论提醒人们,高效能的生活是有基本原则的……”
江宁一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每个字都像走了样,在眼前漂浮着。“品德……”后面是什么来着。他努力的眨眨眼,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些,他感觉眼前的字在晃动,扭曲着,就是不进大脑。
第一句好不容易入了眼,没过几句又犯了难。
“和其中一些外表看来很成功的人深入接触后,我却发现他们常在与内心的渴望斗争……”
江宁一面目有些狰狞的“啪”一声打在书本上,纸张因揉捏撕裂了一半。江宁一有些崩溃,他已经连这么简单得句子都读不顺了。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放在以前瞬间就能理解,可现在所有的文字都在眼前扭曲,即使看完了,也无法在大脑里形成一句完整的话,无法快速理解作者这句话的意思。
头痛。江宁一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处,感觉更疼了。
他想大吼大叫一番,却又怕惊扰到自己的父母和邻居。
不可以这样。他告诉自己,可是手还是不停的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很轻,又很重。
江宁一想,自己可能真的废掉了。一个连简单句子都不能理解的人,还能怎么生活下去?
父母对他的容忍似乎又到了极限,他们再次提出了让江宁一出去找工作的事。
“你前两天说来找你玩的朋友,他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饭桌上,父亲开口问道。江宁一觉得自己的父亲在旁敲侧击。
他讨厌自己的父母渗入自己生活和交友的方方面面,以前上学是问成绩,现在又开始问工作。他觉得自己胃里又开始犯恶心了,面上还是平静的回道:“没工作,他现在在读研。”
“读研啊,他是什么专业?”
又在追问了。江宁一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喘不上气来:“不知道,我没问过。”为什么要打探别人私事呢?江宁一不理解。
“你们是朋友都不问一下对方在做什么吗?”
江宁一沉默了。
“我们也是关心你。宁一,你如果不想工作,考个研读读也可以啊。”母亲接话道。
考研考研,考研为什么在他们嘴里是个那么简单的事呢?江宁一又想到自己连句简单的句子都无法理解的绝望,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可以跟父母争吵,他们只是在关心你。他告诉自己。
连呼吸都在发着抖,想哭哭不出来,又或者被江宁一死死的压下去了,心脏紧缩着,血液好像无法流转。自己的身体应该没有在发抖吧,他想,不能让爸妈看出来自己的异常,他们会担心的。
“嗯。”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父母听到了没有。
饭桌上又陷入了死寂。压抑得让江宁一难以下咽,他又夹了两筷子青菜,咀嚼两下便硬生生吞咽下去:“我吃饱了,等会我刷碗吧。”
“你手还伤着刷什么?”女人说道,语气里带着无奈,“我刷就行,一一啊,你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
“知道了。”江宁一嘴上应着,落荒而逃的回了房间,将所有的一切都关在门外。他想,他不会有以后了。
*
五月一日这天到来的很快。
爸妈一早就出发回了老家,江宁一本来畏惧这一天的到来,可如今又有些庆幸和黄予可约定了出去玩。比起回老家面对亲戚的各种提问,和朋友出门好像更能让他接受些。
魏泽晚一早就给江宁一发了消息说去接他,江宁一想拒绝,可魏泽晚好像看透了江宁一的想法似的,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另一边黄予可也发语音说,和她老公季向音快到他家了。
江宁一不知怎得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这次团体中心的感觉,选的旅游地在他家附近,又都在他这里集合,再一起出发,好像每个人都围着自己在转……
然而又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打破他的这种自我满足。你还没有发现吗?他们只是因为想要来这附近玩才不得不邀请你,而且邀请了你就可以来你家落脚,多方便啊,你不过是顺带的工具人!
江宁一觉得自己的每一种想法都很可耻。对不起黄予可,也对不起魏泽晚。他想,他这种自私又阴暗的人,不该有朋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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