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岩坚在滔滔不绝地倾泻着精神废料。
而林恒置若罔闻。
他背对卓岩坚坐着，手中拿着的立板上夹着的是君峰电影与南星娱乐这次的合作方案策划。
黑体三号的《徐家古宅》正列中间，换行用宋体做了批注
——沉浸式灵异新电影
游戏最简单的过关方式就是完成主线任务。每个玩家在进入副本时都会由游戏系统随机抽取身份牌，这些身份在主线剧情中的地位或轻或重，金手指大小全靠运气。
玩家若被分到的是主线重要角色，虽能更容易接触到副本核心，但经过攻略局研究中心测试，过本难度也会相较游戏提供给天眼的副本的评级直线上涨，甚至于有几率面上没有特权就逃不了的剧情杀。
林恒将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右下方洋洋洒洒地签着卓巍然的大名。
他现在无疑属于最头疼的那种情况。
灵异副本的灵异剧本作者，头上还顶着一个“福星”Buff，怎么看都很有问题。
卓岩坚也总算骂累了，他接过助理递来的矿泉水，一下捏进去半瓶。
“南星是方秋明的签约公司，你的剧本能入谢董的眼算你走狗屎运。你这次要是敢搞砸，不要说违约金，方秋明的粉丝的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林恒转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眼卓巍然两鬓斑白的养父，嘲道：“我若分不明轻重，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卓巍然和卓岩坚之间的相处方式在二人的微信上清晰明了。
诚然在这类剧情中豪门家庭常常会有刻意争吵掩人耳目的情节设定，但那聊天框里的文字着实剑拔弩张，就很容易排除演戏的可能。
卓岩坚将还没盖紧的矿泉水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上了一脚，留下一句“你最好是”后摔门而去。力道之重，仿佛要将整栋大楼都震上三震。
“叩、叩、叩”
林恒的手指在会议桌上轻轻敲着，五指交替，仿佛在弹奏一出富有节奏的钢琴曲。
这部电影的拍摄是卓巍然竭力力争来的。卓岩坚起初并不同意他想要提笔做编剧的设想，在卓巍然递去第一版剧本时，甚至看都没有看就把厚厚的一叠纸当着他的面递入了碎纸箱。但卓巍然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执着，知道走直球行不通，直接绕过卓岩坚，以君峰总经理之名把剧本递到了南星娱乐。
可能是直到今天早些，谢允让秘书联系卓岩坚，约了晚上的会面，卓岩坚才知道卓巍然背着他所做的这些事。于是乎，他合情合理地大发雷霆。卓巍然为了耳根子能有个清静，上到公司的天台暂避，就有了这张身份牌的开场。
卓岩坚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不可能在谢允前面承认自己被法律上的儿子蒙在鼓里。在他被迫“认下”这场合作后，林恒甚至没有开口，他的助理就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准备工作，还特地打印送来了他方才所看的那一份策划案。
最夸张的是，他甚至听说片场的布置也已经在卓巍然早早的吩咐下接近尾声。
电影整个故事里最重要的元素徐家古宅是H市及周边一带远近闻名的“禁忌之地”。它原是千年前某户徐姓大家所建筑的宅邸，自一场被载入史书的烧了四天四夜的大火后，这个曾富庶大家连人带屋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尸骨无存。
剧本讲述的故事很简单，讲述一伙大学生为了暑假实践作业而来到这里拍摄自制短片，探秘徐家古宅过往的故事。标题的新则体现于这部电影只会上架于VR观影平台。每个演员都会佩戴摄像头，观众可以自由选择切换第一视角，带去最具有代入感的体验。不过在林恒看来，这应该只是游戏为了减少NPC投放的画蛇添足。
回想起剧本里的招魂的探灵游戏，林恒倚在靠背上，“还真是不作死就...”
他仰头望向天花板的吊灯，后半句话却卡在了嘴边。
重瞳曾被以为是帝王之相，但在现代文学作品中，它也一度被引申出了“看生死，通阴阳”的含义。
会议室并没有开窗，门也已被关上。
但此刻，吊灯却在晃动。
“吱呀——”
林恒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林恒。
即使很难分辨人类认知中的眼睛的具体位置。
不知从何时起，会议室外全然没入了黑色。这个世界仿佛仅剩那盏吊灯上的摇摇欲坠的光芒。
“吱呀...吱呀...”
大一大二没课的早晨，他最爱干的事就是一个人偷摸下床，在充足的阳气中戴上耳机看恐怖片，即便因为Jump scare打翻了好几次麦片也乐此不疲，再在看完之后与舍友锐评电影吓人手段的低俗。
但隔着屏幕与身临其境终归是不一样的。
吊灯的晃动越来越小，光芒也愈发得微弱。但林恒眼中的“她”依旧清晰。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吊灯上看着林恒，一语不发，一毫未动。
接着就是所有的灯光的彻底泯灭。
游戏副本世界与现实完全绝缘，每个副本世界也有着独立的世界观。唯一能跨越这些世界观壁垒的只有“特权”。能随时在他脑袋里说话的外挂，就是“天眼”特权的拥有者也，姑且算是他为数不多的金手指。
据大爷的描述，他可以添加约5名的无特权“好友”。如若“好友”载入游戏，他能够以“好友”视角观看游戏过程，实时查看对方的身体情况，看到游戏标出的副本基本信息与评级分类。
游戏进行过程中，只要他愿意，“好友”所遇上的玩家真实姓名与代号，以及NPC的姓名、还有玩家的位置信息等等副本内基本情况也会展现在他的眼前。此外，他还可以单方面向“好友”发送私聊，接收好友回复，这些信息也不会被任何外界手段所勘探到。
但当天眼拥有者自己下本时，这个特权就犹如废纸，是目前攻略部所发现的最为特殊，也最适合给其他玩家当外挂的特权。
在同期内测玩家近乎人均都在游戏里获得了“特权”的情况下，只有林恒没有被游戏眷顾。但他也算是因祸得福，口嫌体正直地分到了这弥足珍贵的天眼好友位。
林恒阖上眼帘，在脑海中再次构绘“她”的形象。在副本匹配期里,“她”虽能有杀意，却会被规则束缚无法动手。他必须要趁着这个时间点记下每一个能获取线索提示的地方。
“她”给他一种熟悉感。
又或者准确地来说，给卓巍然一种熟悉感。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不多，他也无法找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但母庸质疑，这肯定很重要。
寂静的会议室中,林恒只能听到自己轻浅的呼吸,
直到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们还没到如此亲密的关系吧。”
林恒侧眼看向搭在他肩膀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谢董。”
在这只手靠近以前，他没能听到任何的脚步声。
他们离得极近，呼吸都要交缠在了一起。
斑驳的月光下，谢允的侧脸线条冷冽，鼻梁高挺。卷长的睫毛虚掩着似寒潭深沉的眼目，但现在，林恒能从那双眸里清晰地看到自己。
“呵。”
笑意在他的眼底蔓延开来。
“我只是觉得...”
“卓经理的眼睛很好看。”
谢允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林恒有须臾的顿住后，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原来南娱的董事长还有这种癖好。”
谢允直起身子，装模作样道：“什么癖好？”
林恒体会到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他也站起身来，正对着谢允站着。
正领、看表，三份薄凉，七分冷酷——
口才不够，演技来凑！
“都是圈内人，说太明不好。”
留白才是最高的艺术。
至于谢允能往哪里想，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叮咚，匹配实时进度提醒】
【目前玩家匹配进度5/8，还有3位玩家没有确认游戏，请匹配成功的玩家耐心等待~】
谢允挑眉不语。
月光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会议室外仍是一片漆黑。
林恒悠然道：“那么请问，急着往片场实地考察的谢董特地返回来是做什么？”
谢允还是没有说话，他将挡在二人之间的转椅推到了一边。
迈开长腿，一步，一步...
一米九余的身高有着不输于方才吊灯上的东西的压迫力，终于在即将足尖相抵前停下。
氛围古怪而又旖旎。
兀然，刺眼的白光映入，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谢...谢董...车。”
谢允的助理愣在了门口，语无伦次。他身后的工位上还有几个好奇的身影在探头往里看。
林恒能明显感受到眼前的男人身上的气压又低了三层，眉宇间积上了更浓厚的阴云。
“我...我在楼下等您！”
会议室的门又被“嘭”地关上。
“呵。”
谢允后退一步，不紧不慢地笑道：“我走到一半想起来，卓经理为这部剧本耗时耗力，我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不带上卓经理一起去看看呢？”
他的尾调上扬，眼神晦暗不明。
林恒抬眸道：“在正式开机后我会过去，无需谢董费心。”
“是么...”
按照常理剧情发展，谢允应该还会劝上那么几句，但...
看着打开又关闭的会议室的门，林恒难得又陷入沉默。
霸道总裁走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仿佛只是路过这里来看个笑话。
“啧。”
[你在期待什么？]
在脑海里的那道声音突兀响起时，正要离开的林恒也恰好踩上了地上的塑料瓶：[你可是比鬼还吓人，科长。]
刚才留下的阴影让他又朝吊灯方向望了一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刚才的心率很快。]声音停顿须臾，补充道，[现在也很快。]
林恒手中拿着的剧本都差些滑落：[哪有，我只是好奇。]
墙上的时针转向了九，他打开会议室的门，方才他看到的几个员工也已下班离开。整层楼也只剩下为他而留的灯光。
[好奇什么？]
公司大楼外的夜幕漆黑，不见零星。
城市就是这天地间最夺目的色彩。
林恒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川流的车道：[当然是好奇那个胆大的家伙想从卓巍然这里得到什么。]
[我用姓名库筛选过，找不到他的资料，已经上报局长，请他向人口管理局那边发协查函。]
林恒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异常：[你看不到他的代号。]
“天眼”特权用最通俗的话来解释，它其实类似于一个直播视角。
[是。他的玩家代号显示乱码。]大爷的声音里也有不解，[你怀疑他有问题？]
[显而易见。]林恒走入电梯，按下1F按钮，[那个家伙给人的感觉...特调组那边怎么样了？我进本前听B512说，他们找到了那个邪教宣讲员的老窝。]
大爷顿了一下：[B078被吸引了注意力，让大老鼠趁机进副本逃了，只抓回几只小的。不过听说卧底应该还没有暴露，特调组仍有机会。]
“叮咚”
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而开。林恒掏出裤兜里的车钥匙摁了一下，鸣声随即从车库的某处传来。
[狡兔三窟，B078有能力，到底还是太嫩。]他停在卓巍然的奥迪RS7前，手指轻轻点过纯黑的引擎盖，若有所思，[答应别扣我绩效，我去试探试探。]
[你...要干什么？]
[嘛，天机不可泄露。]
脑海里的声音沉默晌久，才勉强憋出几个字：[别踩红线，注意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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