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几乎半个王家村的人都在这里了。
农忙时间还没到,又刚下过雨很多活计还干不了,这时候的村子人是最多也是最闲的,陆陆续续都听说了王家的事情,此刻接着帮忙的名头,都来围观看热闹。
但他们此刻只是聚在一起闲闲碎碎的讨论,有人一早就到了,却依旧没打听到任何结果。
其实是没有任何结果。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个大娘挤进人群里,掏出一把过年剩下的西瓜子分给邻居,努努嘴示意人群中间。
“哎呀,我估计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了,还不如早点回去能多织两匹布呢!”
这么说,脚步却一点没动,丝毫没有折返回家的意思:“那边早些时候不是镇子大门嘛?当时挂牌匾的时候——”
邻居这么一提,虽然谁都没说出来,但却都明了了,相视一眼,长长的“嗷”了一声。
“那件事啊,我知道,所以之后才重新改了路把这里封起来了……王家女娃不会跑到那里面了吧?”
“可不是嘛!”邻居吐了一口西瓜子,“现在谁都进不去,员外夫人昨天半夜就过来了,但没有县令的手信和钥匙,这不也进不去?大家都在这等着呢!”
“那就是县令也会来,这下可有看头了,这周县令我还没见过呢,听人说刚上任就请人吃饭喝酒……”
大娘唏嘘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不是,那既然没人能打开封锁,王家那傻姑娘是咋进去的?”
“谁知道呢!”邻居自己也答不上来,支支吾吾的边想边说:“听说是那个魔修干的——但我说,这肯定和王家那小子有关系,不然除了他,谁还和王家有仇?”
“但那小子毕竟是王家的亲生儿子……”
大娘支支吾吾,顿时被邻居啐了一脸。
“亲生的又怎么样?男娃又怎么样?那娃娃都是这么多年养过来的,给奶的才是亲娘,平白来个这么大的亲生儿子,谁知道他是什么品性!”
大娘知道邻居生不出来,抱了一个娃,明白自己触了对方霉头,着急慌忙找补:
“哎呀,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是说,王家也不缺钱,宁愿招个女婿,也不愿意让亲生儿子回来,这可不值当……那女婿不也是平白来的陌生人嘛!”
邻居冷哼一声:“那倒是,王家那女婿据说是个白斩鸡,靠脸把小孩子哄好了,逼得王员外不得不招他……王老爷子也是没办法,那么大个姑娘比我家七岁的良子还笨,不招人恐怕不行。”
“那就更该把亲生儿子认回来了,听说书读的也好,以后一定有作为……”
两人唧唧歪歪说着,邻居忽然被大娘拉了一把,险些趔趄着从脚下的土堆上摔下去,不满回头,却看到一张格外细白俊秀的脸。
“劳烦让让。”
那人语气很温和,明明说的一样的话,听起来却比他们这些村里人说话好听。
邻居一时呆住,又被拉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对方已经绕过自己到前面去了。
“那是谁?”邻居晃晃头,反应过来,拉着大娘就问,眼睛还盯着前面人的背影。
大娘一脸诧异:“你方才还说起他呢?怎么竟然没见过?”
“谁?”邻居绞尽脑汁。
刚刚他们在聊王家,王家那亲生儿子自己也是见过的,并不长这样。
那边,年轻人已经到了悲痛焦急的王夫人面前,站定,作揖时衣摆利落飘动,整个人英挺又俊逸。
“王姨,我来迟了。”
身边的大娘压低声音,介绍道:“那就是王家那个赘婿,你方才说靠脸迷惑王家姑娘,我原本不信,但看看他本人又信了。”
这边,王夫人眼圈红肿一片,眼里全是血丝,看到宁嗣音过来也没太惊讶,低低应了声算是打招呼。
“好孩子,你也受苦了。”
她大略向宁嗣音说明了情况,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消息,没想到对方看了眼面前厚重的围墙,又看了眼一边的王生,摇摇头安慰:“袅袅没遇到什么危险,她只是睡了。”
不是“她会没事的”,而是笃定的“她只是睡了”,似乎宁嗣音能透过那堵围墙看到里面。
王夫人定定看了宁嗣音一眼,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纠结宁嗣音知道什么,只是骤然泄了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默默流了一会儿泪,忽然握上宁嗣音的手:“回去之后就解释清楚吧,你只是我母家的侄子,求学路上来这儿暂住,怎么竟让那些人传了什么赘婿的闲话……等回去就给你打几个金饼子装身上,出门在外也方便些……”
王夫人忽然这么说,谁都没想到。
周围那些看似并不在意,实则耳朵眼睛都钉在这边的街坊邻里也都听见了,一时间纷纷控制不住面色,露出“听到惊天八卦”的表情。
宁嗣音也是一怔,他自然知道之前赘婿到底是真是假,虽然还没当众宣布或者操办昏礼,但王家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了。王夫人让他叫王姨,王员外也为自己置办了户口文书。
但他也大约能猜出来是为什么,虽然他自觉没表现出来,但王夫人大概还是猜到他的境况,知道他不再是孤家寡人。
对方说要给自己置办盘缠,也觉得宁嗣音总会离开,不是会一直蜗居在王家村的人。
宁嗣音内心熨帖,想安慰对方,到底没开口。
这确实是他的打算,即便王夫人没说,这件事了结之后,他也要主动提出来的。
他默认下来,转而和对方聊起王袅袅的情况来,这才是王夫人最关心的。
宁嗣音视线虽然透不过围墙,但风生能,后者一直隐匿身形跟在宁嗣音身边,除了必要的提醒和告知,几乎不怎么出声。
有点太沉默了,明明早上还不是这样的。
还有其他事情,宁嗣音没纠结这个,他很快有了新的差使,代替王夫人去和周县令交涉。
周县令新官上任就遇到了这种事情,一早醒来也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这时候正在山脚下,轿夫上不了山,他只能自己爬。
宁嗣音皱眉,以为这大概是个贪图享乐受不了苦的贪官,谁料他还没下去接应,面前忽然闪过熟悉的蓝光,一眨眼,两道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周围百姓齐齐惊呼,甚至有的人被这样惊奇的景象吓到腿软,就连宁嗣音也瞪大了双眼。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因为没见过被吓到了,他只是惊讶眼前出现的熟人。
左边那个头戴斗笠不染尘埃的,赫然就是早上刚刚分别的唐黎悦。
右边那个身材略胖的中年人虽然不认识,但从身边人的口中得知,对方是宁嗣音正打算去接的周县令。
他大脑忽然一闪,想起之前听说的消息来。
周县令上任第一天,就设宴款待外面请来的仙人。
原来请的人就是唐黎悦。
唐黎悦并不理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前面,两手飞速掐了个决,面前围墙的大门就砰然打开。
而这时候,被快速传送吓得腿软的周县令才刚站起来,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掏出大门钥匙。
又尴尬的收了回去,当作无事发生。
大门开了,但里面还十分危险,王夫人就要冲进去,就被王生抱住腰拦了下来。
“滚开,你这畜生!凭什么不让我去救我儿!”
王生被自己亲生母亲这样吼,不知真心还是假意,还是流出两行热泪来,哭哭啼啼的却始终不愿意松手。
这引来了王夫人更尖利的辱骂:“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儿是谁害的!我们本已经打算忽略你先前的嚣张样子,好好把你迎回来,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
王夫人话里透露出许多消息,这让王生的表情控制瞬间失序,也让周围人都窃窃私语起来,纷纷揪起话里的细枝末节分析起来。
王生终于涕泗横流的哭出声:“阿娘,你不愿意认我就算了,何苦编这些假话害我!你不知道,袅袅当年为了救我才被那魔气吞进去的,就这一点,我怎么可能害她?我有什么理由害她!”
“有什么理由你自己清楚,”一旁的唐黎悦终于忍不住,冷冷打断两个人的掰扯,一甩手不知从哪里扔出一具尸体,赫然就是那个魔修。
周围纷纷又炸起一团又一团的惊叫,声音比上一波惊呼更刺耳,几乎让宁嗣音想捂耳朵。
这么想着,下一秒,耳朵就覆上了两只略微冰凉的手掌。
宁嗣音有些不适应的歪歪脑袋,但很快就心安理得起来。
王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面色慌乱,但仍强撑着辩解:“这又有什么?”
“不过你是仙人吧?当今圣上是不允许修行者进入国境的,更别说县令自己知法犯法,要是这件事让……”他试图转移注意力,掰扯起法律要挟起来,但他看错了人,自以为唐黎悦再怎么也只是个女人,必定会被自己的话影响。
谁料他威胁却捅了大篓子,唐黎悦从来不是个好想与的人。
话音未落,他就整个人斜斜地飞了出去,硬挺挺撞在一颗树上,反震得吐了口血才重新摔落下来。
一个黑木匣子从他身上掉落下来,咕噜噜滚了几圈,落在宁嗣音的脚边,锁扣摔开,露出里面晶莹的血红色晶石。
虽然他没有灵根和之前的记忆,但当他看到里面晶石的那一刻,却有莫名的熟悉感。
大概这就是他师弟的灵根。
宁嗣音手心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微微暖意。
原本嘈杂、惊呼、议论和侃侃而谈声彻底静止,所有人被这一次出手吓到,每个人都惶惶的大张着嘴不敢出声,害怕下一秒被击飞出去的就是自己。
“别跟我扯那有的没的,要龙危焉本人到我面前,我还是这个态度!”
县令狠狠“嘶”了一口气,宁嗣音猜想,那个“龙危焉”恐怕就是皇帝的名讳。
不过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总觉得说起那个名字时,唐黎悦转头剜了他一眼。
唐黎悦还在继续:“你要证据是吧,这就是证据!”
她指指宁嗣音手上不知材质的红石头:“那东西是那魔修的,现在却出现在你手上,这还不是证据?”
“这……本来就是我的!”
王生被打到吐血了,嘴还是硬的。
唐黎悦冷哼一声:“是,是你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所以就可以和那魔修做交换,让他替你杀人?”
“人人都以为先有王喜之死,再有王袅袅失踪,其实不是吧?你让魔修帮你抓王袅袅,代价是把这石头送给他,但你又怕和魔修接触,于是找街头混混王喜帮忙送东西,这才是王喜真正的死因。”
宁嗣音皱眉。
这动机和逻辑非常合理,但和自己之前预想的却完全不同。
他被正谛二十年困住了,走入了一个误区。
但背后的阴谋、所有巧合确确实实存在,不会这么简单。
“是你抓到这魔修杀了他?”他上前一步问,这时候正好看到魔修的脸,那是稚气又幼态的娃娃脸,和记忆里王喜躲藏处的小孩对上了。
唐黎悦对结果不大满意,但还是硬邦邦的回答:“不是,他就死在村口,吊死在门口的树上,罪状和犯罪过程清晰陈列在吊死他的白布上。”
宁嗣音皱眉,和风生对了个视线,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警惕。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他思索着,王夫人就要趁机闯进去救自己女儿,被回神的宁嗣音拦住。
“我去吧。”他坚定看向王夫人,眼中纯善清澈,不含杂念。
他视线投向门后的世界,那里有灰暗的大团阴影,始终静立着不动,没有任何威胁,看过去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但却有那样唬人的威力。
虽然如此,宁嗣音依旧奇怪的觉得,那东西不会伤害自己。
毕竟据说自己身体里已经有一大坨,但他却好好的没一点问题,大概这东西和什么癌细胞一样,有良性和恶性之分。
宁嗣音被自己的想法惹笑了,正要抬脚,忽然听到冷哼一声,一转头,唐黎悦风一般刮过自己旁边,消失在门内,又步履匆匆的回来。
“呐!”她手一伸把昏迷的王袅袅递过来,“你未婚妻,接好了。”
“是王姑娘,不是未婚妻,”王夫人刚刚澄清过,宁嗣音自然不会这时候反水。
但这却让唐黎悦误解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王姑娘唐姑娘的从来都不好好叫人!”
宁嗣音莫名其妙,不记得对方说的,只能温和笑笑。
王夫人扑过来把王袅袅抱走,王家下人也围上来,有的绑着王生打算带他去官府,有的张罗着叫大夫,也有几个婆子给唐黎悦解释赘婿的“谣言”。
唐黎悦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转头拎起魔修就要走,没几步又顿住,似乎在等待什么。
宁嗣音如愿叫住她:“唐姑娘要离开了吗?”
斗笠下的面容柔和了些许,没呛声,声音低低的:“我把这魔修带回登仙台,还有连逸春已死的消息,也该告知藏峰门。”
没提宁嗣音,他也不清楚对方会不会宣扬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如果真的说出去,宁嗣音会有些烦恼,许多不认识的人来打招呼一定很麻烦。
他本想拜托对方保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到最后还是放弃,只温温道别:“那,预祝一路顺风。”
唐黎悦没说话,兀自站了会儿,就大步向远方去了。
宁宁一身风流债,唐黎悦不算,但下一个遇见的可不一定。
猜猜是谁,这章出现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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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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