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私生事件带来的阴影，并未轻易从楚月寻心头彻底散去。它像一层极淡的灰色滤镜，偶尔会在他不经意间，悄然覆盖上他的视野。训练中，某个瞬间的走神，夜里偶尔惊醒时听到走廊轻微异响时骤然加快的心跳等等。但他很好地控制着，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用更高强度的练习来填充每一秒空隙，不给负面情绪任何滋长的机会。
倒是和秦戈烨的关系，因为这次共同经历的不快，比起之前更莫名地拉近了一些。休息时在走廊或食堂碰到，会停下简短聊几句。这种同病相怜的微妙联系，让他们之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很快第一次公演的小考如期而至。
小考依旧被安排在老地方，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炫目的灯光和布景，只有严格的目光，任何瑕疵在这样的环境下都无所遁形。
各组按抽签顺序依次进行。第七组抽到了中间靠后的顺序。
等待时，楚月寻能感觉到身边队友们或多或少的紧张。即使有信心，但这种紧张的氛围是会传染的，穆非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陆星徊不断活动着手腕脚腕。就连方见清，虽然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但看上去也有些勉强。
楚月寻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最后一次完整地过了一遍动线和细节。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起来，只剩下全然的冷静和专注。
“第七组，《玩家请就位》，准备。”
七人迅速站定起始位置。楚月寻站在中心，微微垂着头，炽白灯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肤和玫瑰金的发丝上。
音乐前奏通过音响播放出来的瞬间，楚月寻抬头，第一个动作爆发出的力量感和精准度瞬间抓住了所有导师的目光。他的舞蹈不仅仅是动作的完成，更是力量的收放、情绪的传递。开嗓第一句就为整首歌定下基底，引人沉醉。
接下来方见清的吟唱部分，声音稳定而空灵。陆星徊的段落也相当惊艳，动作迅疾如风，却又在细节处充满了控制力，完成得干净利落。
穆非的表现虽称不上完美，动作力度偶尔稍逊，但他全程极其投入，让人不自觉忽略那些小瑕疵。
整个表演过程中，七个人的互动眼神、走位配合都显得异常默契。他们不仅仅是在跳同一支舞，更像是在共同讲述一个冒险故事。
表演结束，七人微微喘息着站定。练习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导师们肯定的掌声。
程pd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很完整，很惊艳，很棒的改编，我都有点迫不及待看你们在舞台上的表现了！”其他导师也纷纷给予了高度评价。
第七组的成员们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兴奋的笑容，对着导师们鞠躬道谢。
他们回到等待区，接下来上场的是秦戈烨所在的第九组。
第九组表演的是一首风格酷炫的电子舞曲，舞蹈难度很高。秦戈烨作为C位，表现一如既往的强势出色，舞蹈动作充满力量，表情管理也到位。然而，整组的表演却明显能看出问题，不够齐，有些成员的力度明显不足，甚至有一处明显的走位失误。
而问题最大的，是他们组的洛时泽。
洛时泽实力不差，但在小考表演中，他的动作却频频慢拍，表情也显得有些茫然和紧张，在变换时，他差点撞到旁边的队友，虽然及时稳住，但失误已然发生。
表演结束，导师们的脸色明显严肃了许多。
“秦戈烨，你的个人表现没问题，甚至很亮眼。”程pd率先开口，语气严厉，“但是作为一个团队，你们的问题很大，不够整齐。还有洛时泽，你今天的状态非常不好，如果是紧张，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
洛时泽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他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极力压抑却控制不住的、无声的抽泣，显得格外可怜和无助。
整个练习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和尴尬。
小考结束后，楚月寻走到正在低头整理的秦戈烨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去关心一下他。”
秦戈烨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楚月寻，眼神里带着疑问和不情愿，秦戈烨依旧讨厌和别人虚以委蛇。
“镜头看着呢。”楚月寻的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平静却带着提醒的意味，“你是队长，不管是谁的问题，于公于私都得去关心一下。”
秦戈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朝着还在角落抽泣的洛时泽走去。
楚月寻看到秦戈烨走过去，略显生硬但还算得体地拍了拍洛时泽的肩膀，递过去一张纸巾，低声说着什么。镜头果然适时地对准了他们那边。
楚月寻收回目光，不再关注。然后他带着自己组的成员回到练习室，针对导师提出的一些细节建议进行加强练习。
小考的成功并未让第七组有丝毫松懈。导师的肯定更像是一剂强心针。
“大家刚才都表现得很好，”楚月寻率先开口，声音平稳，进行了一下阶段性总结，“但导师也提到了几个细节问题。我们需要把它们克服。”
他走到练习室前方，面向镜子站定，其他队员也立刻围拢过来。“首先是我的部分，”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点出自己的问题，“导师说第二段主歌结束时，我的定格动作不够稳，我会好好调整的。”
接着，他目光转向方见清：“见清，你的部分，气息很稳，但导师建议你的高音上，可以尝试加入颤音，会让听觉层次更丰富。你可以试试看合不合适。”方见清认真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了，等下我就试试。”
“星徊，”楚月寻看向陆星徊，“你的dance break最后定点，力度和角度都没问题，但导师觉得结束得有点‘硬’，前面注意一下动作过渡。”陆星徊听完，对着楚月寻比了个OK的手势，就去一边琢磨了。
楚月寻又依次指出了其他队员一些需要微调的地方。
最后，他看向穆非。穆非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有些紧张地等待点评。“穆非，”楚月寻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今天的状态很好，继续保持。但是，导师也提到，你在副歌转身之后，节奏稍微慢了一些，虽然不影响整体，但在齐舞部分会显得稍微有点不协调。”
穆非立刻点头，脸上没有沮丧，反而非常认真“我明白了！那个转身我确实有点重心不稳，我再练一练！”
“好。”楚月寻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从我的部分开始抠，大家互相看着，有任何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提出来。”
练习室里再次响起了音乐。他们没有从头到尾地过整支舞，而是针对导师提出的问题和他们自己发现的不完美之处，进行碎片化的、反复的研磨。
楚月寻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那个定格动作，细微地调整着脖颈的角度、下巴的高度、眼神聚焦的虚实，寻找着最佳平衡点。
随后，楚月寻在纠正自己问题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队友们。看到陆星徊似乎对动作幅度把握不准，他会走过去简单示范一下。听到方见清试了几种颤音处理方式，他会给出客观的反馈。发现穆非因为追求速度而动作变形，他会提醒：“先求准，再求快，稳住核心。”
这种指导高效而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废话，一切都以最终的舞台效果为准绳。
时间在一次次重复、调整、再重复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楚月寻叫停了练习。“可以了。”他说道，声音里带着对练习效果的满意，“今天针对性的调整就先到这里。效果很好。”
练习终于结束了，虽然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但问题被找出，然后被解决，这比单纯的重复练习更能带来进步的快感。
“明天继续，”楚月寻收拾着东西，语气平静地安排，“接下来，重点磨合走位。”
“明白！”“没问题月寻哥！”“好的。”“1。”队员们纷纷应和，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干劲。
接下来的几天，练习照常。第七组的状态越来越好，配合也越发默契。
休息吃饭的时候，大家通常会聚在一起。楚月寻注意到方见清吃饭时还是有那种紧绷感了，但比高中时期减轻了许多。
他记得高中时偶然一次在食堂遇到方见清，对方一个人坐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吃饭的动作迅速但僵硬，眉头微微蹙着机械性的咀嚼着，仿佛不是在享受食物，而是在完成一项痛苦的任务。那次他甚至看到方见清吃完后脸色发白，轻轻按着胃部。楚月寻当时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观察力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后面虽然帮对方矫正了一段时间，但治标不治本。
现在再看，方见清虽然依旧吃得斯文，但姿态明显放松了一些，会和队友闲聊几句，嘴角带着些自然的笑意，不再像一根时刻绷紧的弦。楚月寻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确认了对方状态无恙便不再关注。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和调整，这很好。
当天晚上加练结束，路过第九组练习室时，发现里面灯还亮着，音乐声隐约传出。楚月寻脚步放缓，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里面。
第九组似乎在练习舞蹈的齐舞部分。楚月寻的目光很快锁定在洛时泽身上。
或许是私生影响仍在，楚月寻忍不住对一切警惕，看了一会儿，楚月寻的眉头渐渐蹙起。
他发现，洛时泽的动作，很奇怪。在一些复杂的、需要爆发力的地方，他的动作会显得有些迟疑和绵软，甚至偶尔会慢上半拍，看起来确实像是练习不足或者状态不佳。
但是，在一些过渡性的、不那么起眼的小动作上，他的身体控制，却又透出一种异常的精准和熟练感，那绝不是一个真正跟不上进度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不过这也不能直接说明什么，毕竟也许对方真的只是紧张失误或者情绪不佳。但或许是没想到此刻门外有人正在注视他，洛时泽在这一遍训练结束后回头喝水，一瞬间脸上的紧张消失无踪，表情甚至堪称冷漠。
看到这一幕楚月寻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
之后楚月寻单独找了个时间和秦戈烨私聊，问了对方记不记得洛时泽主题曲考核评级。
“我不太清楚，诶等等，他主题曲考核进了A班的啊。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楚月寻想那他的猜测就没错了。
“他故意的。”楚月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什么？”秦戈烨一时没反应过来。
“藏锋。”楚月寻吐出两个字，“或者说，他在演。”
秦戈烨沉默了片刻，结合楚月寻的话和之前他隐约察觉到的疑点，越想越觉得可能。那种时好时坏的状态，那种在小考关键时刻的崩溃，太像设计好的了。
“靠！玩我呢？”秦戈烨低骂一声，脸上露出被耍弄的恼怒。
这种镜头前的真人秀节目，每个人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在努力为自己争取镜头和铺设故事线。只是没想到洛时泽看起来安静内向的一个人，背地里可没少‘下功夫’，差点连他们都骗过去了。
楚月寻拍了拍秦戈烨提醒“小心点。他的演技估计能骗过大部分人。”连他都是因为恰好看到，还好这种时候他的运气还不错。
秦戈烨也冷静下来了“这算什么？经典人设之台下小哭包，台上大魔王？这是准备踩我上位啊。”
确实经典，选秀里很常见的剧本：在台下表现得脆弱、紧张、甚至频频失误，引发争议和同情或嘲讽，然后在公演中突然爆发，展现出惊人的实力，除了有反差欲扬先抑还拥有完整故事线，甚至还能编造一些场外信息虐粉，拉路人入坑，提高死忠率。
楚月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怎么办？”秦戈烨皱紧眉头，思考着对策。
“将计就计，”楚月寻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既然知道接下来镜头要对准的人是他，就把想要的抢过来。”
秦戈烨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复，然后他又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懂了，等着看好戏吧。”
走廊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也就此分开，各回各组继续训练。
楚月寻也是权衡完利弊才找到秦戈烨，起码比起一个心机深沉演技高超的皇族，还是秦戈烨这种作为未来队友更让人安心。虽然出道还八字没一撇呢，但早做准备总没错。
临近一公彩排，楚月寻又结束一天的训练，推开宿舍门，内里一片静，只有空调发出低鸣。窗外灯火零星。坐下后，他的指节无意识按了按酸胀的小腿肌。
疲惫感缓缓涌来，大脑却异常清醒。方见清送的安神香薰，陆星徊笨拙关怀的眼神，秦戈烨闻被提醒后了然的表情，洛时泽低头垂泪时微颤的指尖……这些画面交错浮现在眼前。
他躺下，合眼。第一次公演迫近，其余一切，无论是阴暗窥探，抑或是台下剧本，都只能暂时搁置在一旁了。
夜更深了。宿舍楼的大部分窗户都暗了下去，只有零星几间还亮着灯，像是黑夜中不肯熄灭的坚持。楚月寻翻了个身，听着隔壁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慢慢沉入了并不算安稳的睡眠。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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