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可置信，高高上扬的尾音勾回戚韩真一点理智。他讷讷抬头，来人背着光，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不过五官太过熟悉戚韩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张……宁？”
张宁拧着眉满脸的疑惑，指了指戚韩真摔破的手，又拿过他手里的花：“你你你……你不应该在医院吗？怎么在这破坏公物？还有这手……咦！这么多血，怎么整的？”
感官和听觉一同回笼，头顶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目，张宁喋喋不休的问话和灰尘飞扬的车尾气一起被风卷起来砸到戚韩真脸上。
他整理了下混沌的情绪，摇头低声道：“……路过。”
声音哑得可以，不知道的以为谁往喉咙里倒了半杯沙子。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张宁不要继续往下问，一方面感激张宁把他从奇怪的状态里拉出来，一方面又苦恼于在这种低迷时刻要和人进行交流。这时候的每一句话都像在透支他单薄的生命力。
张宁跟他认识许久了，也不知是领会了言外之意还是单纯见他脸色难看，居然真的没多说什么，沉默了会，只是提议道：“没开车出来？我送你回去？”
戚韩真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停车位走去，路上人来人往，走了好一会戚韩真才注意到张宁手上提着个大袋子。
“什么东西，我帮你提？”见张宁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戚韩真主动开口。
“不不不，不用。”张宁随意摆了摆空闲的那只手，“一点……日常用品。”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有些别扭道：“我车上有个……呃……小孩，有点怕生，你不用太在意，到地方我就给他送走了。”
“小孩？”
“嗯，我弟弟。”
“你什么时候有弟弟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一直都有啊，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没什么好提的，就没提呗。”
张宁此时的状态跟戚韩真刚刚很像，都是写在脸上的“求你别问”。戚韩真识趣地闭上了嘴。
“医院那边，怎么样啊？”张宁起了新的话头，“好久没去看你们了，上次还得是……两个星期之前了吧？”
“嗯，没什么好看的，和两周前一样。”
这话一落，空气忽然又沉默起来。张宁微微低着头，轻轻叹一口气。
“嗯，也好，没有变化也是好变化。”
到车前，张宁先把东西放到后备箱，接着冲戚韩真道：“稍等一下，我先……呃……跟他沟通一下。”
戚韩真点点头，后退半步看张宁打开车门把身子探进去，不多时就有轻声细语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说呢，还挺少见的。张宁这人读书那会开始就显得很圆滑，有时候甚至看起来有点怂。但戚韩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张宁胆子很大，这个工作室最先就是由他起的头。戚韩真还好，有殷鹤兜底，张宁是真把自己前半辈子所有积蓄都砸进去了，一点退路没给自己留。
戚韩真看得心惊，某天晚上还问过他：“就不怕血本无回吗？”
张宁当时回答得大大咧咧的：“大不了住几天桥洞，现代社会还能饿死人不成？再不济……一跳解千愁？”
如愿以偿看见戚韩真皱眉道模样，他朗声大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那时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脸上笑容却仍是少年般张扬的放肆，好像没有任何挫折能打败他。
那样洒脱的家伙，居然会因为一个孩子局促紧张一路。
戚韩真还在心中感叹，就见张宁退出车厢同他道：“好了，上车吧。”
说着他侧身让开位置，绕到驾驶座。戚韩真向前两步，却在看清后排小孩面孔时愣在原地。
张宁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见戚韩真还愣在原地，奇怪地探头道：“怎么了？上车呀。”
“啊……没事。”
戚韩真回神，弯腰进入后排车厢。
想来里面的小孩也认出他了，一直地低着脑袋。戚韩真注意到他换了身衣服，原本脏兮兮的手和脸都变回白白净净的模样，不难看出来是有人给他清洁过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居然是张宁弟弟？！
弟弟？！
戚韩真又瞟了眼小孩，他现在没穿裙子了，身上是t恤短裤，即便如此配上及肩长发依旧像一个小女孩。
戚韩真扶住脑袋，回想起十字路口那一幕，那岂不是那个开车走的女人是张宁妈妈？他一直知道张宁家庭情况复杂，但怎么也没想过会这么……奇怪？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戚韩真没忍住开口询问。
张宁目不斜视：“何小满，他跟妈妈姓。”
“噢。”
戚韩真随意应声，眼睛没从小孩身上移开过，仔仔细细观察他每个反应。自然没遗漏张宁说“跟妈妈姓”时，小孩忽然又压低了一点的腰背。
出了路口后车流量明显变小，也没有堵车的情况发生，一路畅通，很快车辆靠边停下。戚韩真看了眼窗外，是很陌生的地域。
张宁开门下车，何小满也跟着他下车。隔着车窗，他看见张宁把那一大包东西塞到何小满怀里，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半天也只说了两句话，距离有些远，戚韩真没听清。
何小满听完，抱着大包点点头，看起来很乖巧。接着就慢慢走远了，张宁在原地看了一会才回到车里。
车子重新发动，好一会没人说话，戚韩真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张宁一直往后瞟的眼神。
戚韩真状似无意道：“我记得你家好像不在那里，把他送哪去了？”
“他妈妈家。”
“她妈妈”，而不是“妈妈”。很值得说道的一处小细节，张宁也没避讳：“他跟我不是一个妈生的。”
忍了又忍，戚韩真还是没忍住：“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
沉默片刻，张宁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打扮成女孩？”
戚韩真实话实说：“我前面那会在十字路口碰上他了，他那时候穿着裙子，跟……他妈妈在……”
思索了会措辞，戚韩真斟酌道：“在争执。”
张宁从他的停顿中听懂不少东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裙子应该是他妈妈给他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喜欢女儿？”
空气又安静下来。
张宁很少露出这样沉静的一面，戚韩真忽然有些后悔开了这个头。
窗外树影摇曳扫过车窗，戚韩真百无聊赖地看着倒退的景色，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车里这么安神过了。汽车这种东西，无论在水里还是路面，都带给他无尽的噩梦。
正在他意识茫茫然之际，张宁重新开口打破了安静。
“到了。”
看着窗外的医院门口，戚韩真如梦初醒。
张宁刚刚沉默的模样一去不复返，还有兴致调侃戚韩真：“怎么，我车技太好，给你哄睡着了？”
好像刚刚眼中孤单落寞都是戚韩真的幻觉。
他笑笑：“是，颠成摇篮了，可不哄睡吗。”
“切，得了吧你，快下车，我还赶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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