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只有曲宁一个人,于是他干脆坐下来把奶味浓厚的乳糕、咸而微辣的熟肉条、松软的薄饼,和酸甜可口的酒液都请进了肚子。
美味,很美味,比他之前天天在出租屋里糊弄的饭菜好吃多了,曲宁的心态也逐渐由忐忑变成了“我管你这啊那啊的,我要当饱死鬼”。
吃饱喝足后,曲宁在房间和附近都转悠着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也没有找到其他人活动的踪迹,当他蹲在庭院内的草地上时,甚至连小虫子都没有看见。
这就不对劲了。
曲宁的心脏悬了起来,人可以跑很快或者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但是虫子不行,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杀虫剂都不能做到如此干净。
空气似乎凝滞了,曲宁站起身,现在天气晴朗,光照温和,不会晒痛皮肤,温度和湿度都很宜人,他穿着这身长袍既不冷也不热,微风吹过也……
没有风。曲宁狠狠地皱眉,怎么会连微风也没有?
埋头踱步,把长袍下摆捞起来抖了抖,这才有一点风,放下长袍,就又恢复成了完全静止的、诡异的世界。
再次走去平坦开阔的草地上,曲宁极目远眺,这才迟钝地发觉天空中没有太阳,“光”没有任何可见的来源。
曲宁缓缓抬起手,手心向外,手背向面,左看右看,手心手背都是受光的。
心头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曲宁急忙低头寻找自己的影子,这下脊背上的冷汗终于下来了——他没有影子,那些庞大的建筑没有,纷乱地互相遮挡的青草也没有。
浑身紧绷着快速跑回房间,曲宁背靠着冰凉的门平复呼吸。
还好室内的东西都正常,光线从窗户外照进来,影子都投在物体的另一面。
深呼吸。
曲宁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记忆,他像往常一样加班,然后独自走在没有人的路上,接着被突然飙出来的车撞倒,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一切都极为陌生的世界。
没有熟悉的电力设备和通信工具,和这里的人语言不通,莫名其妙被抓进门里,进入这个像幻觉一样的区域。
幻觉?
深呼吸,深呼吸。
曲宁掐了一把之前受伤的位置,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夹板固定的骨头也长好了,他浑身上下,除了肌肉的酸软之外,只有被自己掐住带来的一点刺痛感。
有痛感就不是梦,但据他所知,正常的医疗技术并不能让他因车祸而受的伤如此快速地恢复……那难道真的是幻觉?
脑子实在乱得很,曲宁在房间内更仔细地四处翻找,摸出来一叠手感细腻的浅黄色硬纸和硬笔,后者看起来许久未曾使用,里面结了一层鳞片一样翘起来的干涸墨渍,曲宁用洗脸的清水兑了兑,勉强能用。
伏在桌上,曲宁逐条写下他的猜测。
第一条,“已经被撞死了这里是天国或者地狱”,总之不是活人的世界。
第二条,“误食了致幻的东西”,想了想,又补充下,“吸入致幻气体”,“认知障碍”。
感觉可能性挺大的,说不定他看见的人都是医院的医生护士,树林里那个祭坛其实是CT机之类的,之前一直没人给他喝水吃东西可能是因为做手术前要禁食……而且还能解释为什么他遇到的人都没有伤害他。
第三条,曲宁深呼吸,写下“穿越”两个字。
曲宁脑海里浮现出他多年前陪亲戚家孩子看的穿越剧镜头。
……还是算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烦意乱的原因,曲宁胡思乱想了半天也只写下这三条可能性,正要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挨个验证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门都不敲!曲宁慌乱地把纸丢到床底下,站起身看向来人。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仍然帅气,仍然猎豹般肌肉饱满,身躯高大,五官深邃硬朗。
如果这是幻觉,曲宁心想,他是否太颜控了一点。
男人见他能走能动的,一边把小车推进来一边挑了挑眉笑着说了什么。
按照曲宁前段时间的经历,他应该根本听不懂对方嘴里吐出来的话,但事实上那串咕噜咕噜的话进入大脑都就成了曲宁能够理解的意思。
男人问:“你好点了吗?我来给你送午饭。”
很奇妙的体验,非要说的话,曲宁觉得是“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后听英语对话的感觉”,只是不需要有意地抓取关键词,只需要“听”即可。
曲宁张张嘴,试探着慢慢地回复他:“我很好,你是谁?”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吐字不顺畅,但是男人听懂了,端着盘子很惊讶地说:“我是莫伽……之前听奥兰说你不会讲话的!”
见莫伽真的能听懂自己的话,曲宁都要激动到落泪了,不由得雀跃地握拳甩了甩小臂,连“为什么突然通晓了陌生的语言”都无心思考。
“奥兰、是谁?”他的语速还是慢慢的,但是莫伽并不介意,语气轻快地回答他:“你进入神域时,去接你的那个女人啊。”
他眨眨眼,描述道:“皮肤像蜂蜜一样可口,眼睛像湖水那样翠绿。”
这下曲宁就知道是谁了。
看莫伽是个挺热情挺健谈的人,曲宁抓住他问了半天话。
“你说神域?什么是神域?”
莫伽做了一个很吃惊的表情:“小可怜,你连什么是神域都不知道就被送来了!”
“我叫曲宁。”
“酷、匿!”
“曲——宁。”
“区、拟?”
曲宁勾了一下嘴角,心想他的名字对于莫伽来说可能比较困难,于是决定跳过这个姓名教学。
“随便你叫什么吧,神域到底是什么呢?”
莫伽随意地拉来另一个椅子坐下,目光怜爱:“天哪,难道你之前追随潘德列恩生活在森林深处吗……神域就是神的私有领域啊!每个神都有的,除了潘德列恩不曾将祂的神域在世界的某处撑开,我还不知道有哪个神会拒绝这样一个精妙的地方。”
“潘德列恩?也是神?”
“嗯!理性、智慧、理智,这些人们趋之若鹜的特性,在祂的权杖之下。”
“那、为什么说神域精妙呢?”曲宁道:“我早上出门,注意到这里,没有太阳,没有动物,也没有风,是为什么?”
莫伽直接把曲宁拉到了外面,夸张地手舞足蹈:“你说的那些,正是神域精妙的表现啊!”
“在人界,人们须受太阳神月亮神的恩惠才不会陷入黑暗,而在神域内,只要神域的神还存在,那就永远有光照!永远随着神的意志变化!”
“动物!哈,除了神化身成的动物,其余的,再强壮美丽,也不过是只知道吃喝□□的愚笨之物!在神域内,不需要那样污浊的生灵!”
“至于风?”莫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风神惯会在每一丝风上游荡,若不想被祂打探到**,此处就须完全静止。”
这会神域内是比早上更强盛的光照和更高的气温,像是模拟一日之中的正午,莫伽随手把肩上的金色纹扣解了,让上半身完全**地接受光照,十分享受的样子。
曲宁把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他毕竟还是个接受了很多年保守教育的普通人,互相搓背的澡堂子都没去过,光是看旁人的胳膊小腿还好,整个上半身……还是非礼勿视吧。
撒欢的狗一样在草地上跑了两圈的莫伽返回到曲宁身边,笑得露出白牙:“你这么白,是从来不晒太阳吗?”
社畜没有太阳,光照一强,屏幕反光不说,还会让人昏昏欲睡,曲宁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晒太阳是什么时候了。
可能是很小的时候吧,妈妈会带他去公园,再大点时,他寄人篱下,杂物间、客厅的角落、阁楼,都不是能有阳光的地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知道啊!”莫伽拍拍他的肩膀,看起来用的力气不大,但是把曲宁拍得很痛:“你是当做祭品献来给主神当伴侣的!不然怎么会让我们来照顾你,我们可是只侍奉主神的神侍啊!”
顾不得捂住肩膀躲开莫伽,曲宁张开嘴,觉得自己要变成那个下巴掉到地上的企鹅表情包了。
“什、什么?祭品,伴侣?我不明白。”
莫伽摸摸下巴,道:“你连神域是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地送来……凡人祭司还真大胆啊。”
“总之呢,祭司和神使们偶尔会给自己的神祇献上些东西,大胆些的会把可能符合神的偏好的人送来,希望神将人作为伴侣打发时间。”
上下打量了曲宁,莫伽直言不讳道:“你长得也算不错,但是主神连我们这样强壮健美的都看不上……”
“小可怜,你要守寡喽!”
什么守寡不守寡的,曲宁晕死,但没忘记追问他口中的“主神”是谁,是什么样的神。
嘴巴没把门什么都敢说的莫伽此刻却守口如瓶了:“祂是众神的主人,在一切职权和能力之上;祂无所不能,无所不有!”
鼓吹了两句,莫伽就说他送来的汤要凉了,把曲宁赶回房间吃饭,没再回答他的问题。
曲宁追不上手长脚长的健康人莫伽,只好回房间闷头吃饭。
一边细细地咀嚼汤里面大块的肉和细碎的某种植物的根茎,曲宁一边思考,如果莫伽说的是真的,那他列出来的三条可能性就可以排除前两条了。
只剩下穿越。
曲宁最不希望的一种可能,因为这意味着他要在“回原世界”和“不回原世界”当中做选择。
他在原先的世界上就是个无人在意的透明人,对那边也没有什么留恋,在被那辆汽车狠狠撞到时,他甚至有一瞬间的解脱感,回去的意愿实在没有那么强烈。
但是如果留在这里,他又如此的格格不入。
除了看似友好,实际上并不怎么喜欢他的莫伽之外,他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莫伽口中的“主神”是不是一个会随意杀生的坏脾气神明。
而且,说是自己“选择”去留,其实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呢。
他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如果有,他能做到吗,如果没有,那他现在又是在浪费时间想什么呢。
如果没有……又要千方百计地融入这里,给自己找到一个定位,然后辛苦地从零开始自己的人生。
好难啊,光是想着,曲宁就有点喘不上来气。
明明已经早早地离开那种到处借住的生活了,明明已经能打工租一间破旧的小房子养活自己了,明明已经找到落脚地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辆车要突然驶出来改变他的命运,他可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是穿越剧的主角,也从没有许愿自己想要另一种人生。
没有外人在,曲宁温和友好的表情完全撤下,变得忧郁而不安,根根分明的长睫毛落下,露出右眼眼皮上的一颗小痣,清俊出尘的青年缓缓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中。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强行把那些抑郁而焦虑的想法丢出去,曲宁重新抬起头,沉默的把饭食咽下。
分量比较大,但是曲宁习惯了把东西都吃干净好给收容他的亲戚留下好印象,因此他仍然强迫自己,硬是吃了个走不动路的十分饱,瘫在床上缓缓消化。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内的光线暗了许多,曲宁打开门,看见天上飞着烈火一般的晚霞。
听了莫伽的话之后,曲宁不那么害怕这片神域内不自然的现象了,但是他仍然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徘徊,因为许多宏伟高大的建筑外都有全身盔甲的守卫,他们并不像每日送来饮食的神侍那样好说话,曲宁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能进入时得到的只有沉默,像是对着一堵墙说话。
他也询问过某个神侍能否离开神域,那个乌发浓密、嘴唇饱满的女神侍告诉他,除非神域的主人允许,否则他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几十天,除了守卫和神侍在没有其他人进入这个神域,神秘的“主神”也不曾回来,曲宁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关在圈里长膘的动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出来放血割肉。
一个经常来打扫房间的神侍察觉到了曲宁的焦躁,却误以为他只是没有习惯这里、太过无聊,因此把藏书室指给了他。
于是曲宁的日常生活就成了吃饭、去藏书室看插图和连环画、散步以及睡觉。
倒不是他不想阅读文字,实在是他看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符,和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都不一样,连相似的字符都没有。
想请教神侍,莫伽闻言又大笑:“文字是短命的凡人创造出来留给下一代的,神明已拥有了漫长的寿命能体验世间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在那种东西上面浪费时间!我从小就想成为神侍,自然也不曾为那些死板的东西投入精力!”
意思是他和曲宁这个从小接受优绩教育、一朝变成文盲就焦虑得要死的乖孩子不一样,他是个理直气壮的文盲。
其他的神侍也大差不差,因此,曲宁只好看着图片的内容连蒙带猜地推测文字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图画虽在光滑的纸页上,但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像动图一般,当曲宁的视线聚焦时便会自动“播放”。
在无数个图画之中,曲宁最喜欢的是一副占据了整个页面的“哭泣图”。
画面四周鲜花盛放、蜂蝶纷飞,中心位置的男人垂头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颊,长发披散垂到草地上。当这副图片动起来时,男人的发丝转为雪白,泪水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溢出,在地上汇集成一个水洼。
在众多图画中,这副最为精致,曲宁在欣赏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能触摸到柔软的花瓣,闻到草地的气味。
可惜的是,这张图画在孤零零的一张掺了金丝的纸上,不属于曲宁藏书室的任何一本书册,边缘光滑平整,也不像是从哪里裁下来的,曲宁想要更多的信息来猜测故事梗概都不行。
将它重新夹回泛黄的书册之中,曲宁离开了藏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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