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雨夜,雷电交加,狂风乱作。
林澍顶着湿漉漉的碎发、穿着廉价T恤大裤衩、带着雾气从浴室出来,洗去身上的香火味,闻起来终于不像个移动的人形寺庙。
擦去镜子上的水汽,印出他的脸,泛红的眼尾微垂,过长的刘海软塌塌贴在额前,年轻清秀的脸透着一股被生活欺负惯了的惨样。
他烦躁地用毛巾在头上胡乱揉搓一把:
“玄学都用上了,总能撞大运找个好工作了吧?”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劈下,劣质窗架被震得嗡嗡响。
“……”
林澍被吓得定住,随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这个愿望有那么大逆不道吗?”
他摇摇头,立刻调整好心态。
“也是,现在这鬼环境,人人都求来财来财,神仙也得愁秃头。实在不行……”
他喃喃自语栽进单人床,头发也懒得擦干,就着雨声昏睡过去。
嗒嗒,嗒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段诡异、有节奏的敲击声由远及近,打扰林澍的睡梦,他烦躁地翻了个身,试图屏蔽。
嗒嗒!嗒嗒!
声音非但没停,反而越来越清晰、急促,像古装剧里疾驰过的马车。
半梦半醒间,林澍感到烟雾弥漫。
朦胧中,一匹马的轮廓在屋内显形,马缓缓从天而降,悬在半空的马蹄急速蹬踏,发出踏地声。
马?
从天而降?!
林澍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
雾气散开,诡异的景象更加清晰:
一架巨型黑马车赫然占满了狭窄的出租屋,几乎要戳穿屋顶!
车身像是用烧焦的枯骨拼成,散发着幽幽寒光。
老旧抽丝的红绳缠绕连接着车马,绳上密密麻麻挂满了锈迹斑斑的铜铃。
又一道闪电劈下,惨白的光把屋内照亮,马车看上去更加瘆人。
“吁——!”
随着一声嘶鸣,马匹收蹄,马车稳稳落地。
车顶四角暗红的灯笼倏地亮起,几张扭曲的人脸在灯罩下浮动,好像要冲破纸糊的灯,发出凄厉的嚎哭。
车内传出悉悉索索的对话声。
一个声调较高的男声跳脚:“老范!你导的什么破阴间导航!这个月已经三次差点迟到,五次走错门!再被夜游神那帮孙子抓到把柄,你替我加班给老大写记忆消除术使用报告!”
另一个略显沧桑的低沉男声慢悠悠回答:“莫慌,老夫这回特意绕开了值班的夜游。再说,我们用的本就是‘阴间导航’。”
男高音更激动了:“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走错路、迟到,任务就会完蛋!任务完蛋,我们俩就跟着完蛋!你知道这次任务重要性吗?”
男低音无奈接话:“是老爷响应上头号召,启用新系统推送的定位,定位不准怪不得老夫的导航。有意见找老爷提。”
男高音瞬间矮了半截:“……少拿老大压我……真到了?”
“到了到了。”
“这回没搞错吧?”
“错不了,便是这家。”
“老范,你靠点谱行不行……”
“你就说赶上没有吧?”
“少学老大说话!”
对话到这戛然而止。
“这个梦也太有沉浸感了……”,林澍压着内心的惊恐,蹑手蹑脚凑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马车,想听清里面的对话。
就在他几乎要贴上布满符咒的车帘时,帘子“唰”地卷起!
一个身影优雅地走出车厢。
那人身材瘦高、衣着时髦、长发后束、眼睛细长上挑,毫无生气的肤色白得发寒光。
是死了十天也没那么白的颜色。
瘦高男人显然也没料到门口杵着个大活人,细长的眼中闪过错愕。
俩人楞在当场大眼瞪小眼,空气凝固。
“……你好?”
林澍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刚才马车里充满社畜味的对话,莫名让他心底升起安心的 “亲切感”。
瘦高男人歪了歪头,似乎对林澍的反应感到意外。
白天从寺庙回来,晚上就梦到穿着新中式半古不今的人,林澍觉得这梦荒诞得有趣,索性戏精上身,学着古装剧的腔调拱手道: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半夜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瘦高男人回过神,总算想起正事。
他飞身下车,理了理身上改良款浅紫色时髦长袍和明黄色腰带上的铜钱串珠,清了清喉咙说:“咳,吾乃地府特勤阴差孙少辞特奉聘牒,以授幽职。”
他又顿了顿,右手背在腰后,左手张开细长的手指在胸前一挥,青烟卷起,凭空展开一幅半透明的红色卷轴,几串篆文浮在其中。
等孙少辞再开口,声音变得悠远空明,直通天灵:
幽冥敕命,酆都昭行。
林澍,十月十五丑时生人,八字合冥,魂火通幽。
今愿得闻,上察其衷,冥府乏吏,两相契合,特授此职。
承天恩,奉地旨,辟为生魂走阴。
牒至奉行,即随冥行。
接!
*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
什么鬼,生魂走阴?和鬼一起上班?什么鬼工作?
自带回声的话震的林澍脑子发懵,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进不去脑子。
孙少辞见他毫无反应,装出来的高深瞬间垮掉,手忙脚乱地挥手又调出另一幅黄色卷轴。
“呃,就是,就是说……通俗点讲就是……”孙少辞扭头朝车厢里急吼,“老范!《新业务手册》里有没有对应活人的话术?”
车帘一动,马车里钻出另一个头。
一颗孤零零的,没有连着身体的,头!
那颗头上戴着斗笠、束着灰白发髻、脸上还架着和发型、场景都不符的墨镜。
脖颈断面平整,断面冒着黑烟,他晃晃悠悠飘得很慢,像个没充好气的幽灵气球。
林澍大受震惊:为什么会飞出有一颗头!??这梦的尺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头飘到孙少辞旁边,墨镜后的眼睛将四周打量了一圈,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正是刚才那个低沉的男声:
“说人话,说人话!何必加如此多的音效,对着活人莫要装起来,活人可不经吓。”
林澍内心疯狂吐槽:大哥!你的出场造型比那音效吓人一万倍好吗!
那“头”像是听到他的心声,猛然扭头转向林澍朝他飞去,停在几乎贴到他鼻尖的地方。
林澍瞬间汗毛倒竖!
他被盯到心里发毛,老范才缓缓开口:“后生,简单说,你今早是否许愿求份好工作?如今地下正缺人手,我们便来许你走阴这份好工作。”
林澍嘴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啧,你看,你说的他也不明白。”孙少辞翻了个白眼。
老范头绕着林澍飘了半圈:“这后生,莫不是吓傻了?”
呆滞片刻,林澍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老范头顶的发髻!
孙少辞和老范同时僵住。
林澍用力搓了搓,手心传来蓬松、粗糙的触感,和他想象中死人头发的手感一模一样!
但这过于真实的触感让他背脊发凉!
难道……
“卧槽!”林澍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一个脱手,把头扔了回去。
“欸欸欸!后生!你怎么乱扔我头啊!”
林澍装没听见,机械转身回床,嘴里念念叨叨:“今天是真累了,做得什么鬼梦……”
“他还当自己在做梦呢!” 老范头在空中翻了一圈,停在孙少辞身边,墨镜都歪了。
“无用!”孙少辞见林澍要睡回去,心急如焚,想也没想抄起手边的老范头就朝林澍后背狠狠砸了过去!
“诶!你怎么也扔我头!???这是头!不是沙包啊啊啊啊啊!”
砰!
一声闷响,老范头的门牙结结实实磕在林澍的背上。
林澍被撞趴在地,背着“人头沙包”滑出去半米,疼得眼前发黑,半天起不来。
刚才摸到发髻的瞬间他就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这下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他撑起上半身:“嘶……我不接受这份工作,你们就要物理超度我吗?”
孙少辞赶紧摆手:“别瞎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们是有编制的正规阴差,哪能随便杀人?我就是想让你清醒点,认清现实!我们真是正经来招工的!”
不杀人就好办。
“我可以拒绝吗?”,林澍把粘在背上的老范头拔下来。
孙少辞脸上闪过为难:“啧,可以是可以……”
“我拒绝!谢谢你们的好意!”
林澍不等他说完,立刻起身,把老范恭敬地放在一边,揉揉背,一瘸一拐就要爬回床。
“等等!这份工作能积大功德!”,孙少辞激动地阻止。
林澍动作毫无犹豫,掀开被子丝滑入床,用行动表示:功德?能当饭吃吗?
老范甩了甩发晕的头,飘到床边,慢悠悠地补充:“月薪是你之前工作的……十倍起跳,百倍也不无可能。”
被窝里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
几秒后,林澍猛地翻身坐起:
“活人的钱?”
“活人的钱。”
林澍犹豫了。
钱,他现在太需要钱了。
几个月零收入,再这样下去医院那边……眼前这机会虽说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他的认知,可十倍百倍的月薪,真的有该死的诱惑力!
但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具体做什么?会有生命危险吗?”,林澍再次发问。
孙少辞摸摸下巴:“具体细节面试时我们老大会跟你详谈。我只能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是份又积德又赚钱的好差事。”他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通过面试。”
“还要面试?”,林澍诧异。
孙少辞见他动摇,立刻打蛇随棍上:“现在许愿求好工作的人可不少!况且开出这种待遇的绝世好工作,多少眼睛盯着呢!不如先跟我们回去面试,亲眼看看,亲耳听听,相互了解一下。
你放心,如果到时面试没过,或者你还是决定拒绝,我们会把你平平安安、原封不动送回来,连这段记忆都不会留下。”
“真的?”
“当然!我们可是有编制的正规阴差,做事都是讲规矩、章程的。”
林澍看了看眼前撇着嘴有编制的瘦子和发型略显凌乱的头,得出结论:
不像坏鬼。
“……好,我去。”
孙少辞松了口气,立刻抬手,将悬浮的红色卷轴推向林澍:
“接!”
“接?”林澍茫然。
老范头飘到他耳边,抬了抬下巴示意:“用手接敕牒,喏,红色那个。”
林澍深吸一口气,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闪着不祥红光的卷轴。
当他手指接触卷轴的瞬间,响彻天际的惊雷再次落下,屋内一闪,马车连同两鬼一人瞬时消失。
黑暗中只留下卷轴燃尽后的烟灰,沾地不见。
林澍手触到红色卷轴的霎那手指一阵刺痛,接着眼前景色瞬息万变,折叠揉碎又展开。
他的意识被吸入一个混沌黑洞,马声、车轮声、尖叫声、小孩老人说话声交错混杂。
不知哪来的强风吹得他脸皮变形,无法呼吸又发不出声。
窒息感过后,比上一轮更强烈混乱袭来,像有人把他眼睛脑子耳朵都扯出来打了几个结再塞回去。
等一切平息,林澍才发现自己独自坐在马车里。
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心下一惊:
车内的一切让他只想立刻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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