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将两个原本命运轨迹毫不相干的人,强行塞进了同一个狭小的空间。
张姝仪将谢栩扶到那张唯一的、铺着粗糙草席的木板床上。几乎是沾到床板的瞬间,谢栩一直强撑的意识便彻底涣散,陷入昏沉的高热之中。
张姝仪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颊,急促而困难的呼吸,连连感叹这游戏的体感也太真实了,npc的伤病状态做得如此逼真。
她穿来没几天,家中家徒四壁,除了这张床,只有一个破旧的木柜和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
角落里堆着一些她之前“摆烂”时,顺手做的几个改良版捕兽夹和一个小型水车模型,以及几盒用野花和矿物粉末试制的胭脂。
“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嘀咕一句,开始动手。
她利落地扒掉了谢栩身上湿透的外衫,只留下中衣。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足够迅速。
触手所及的肌肤滚烫,且因消瘦而骨骼分明。她用屋里能找到的破布巾,浸了水罐里仅剩的凉水,敷在他的额头上物理降温。
然后,她翻出自己之前种地卖菜和卖胭脂攒下的一点铜钱和碎银子,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靠山村唯一的赤脚大夫住在村尾,是个胡子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头。
张姝仪连比划带说明,用近乎强买强卖的态度,花光了大部分积蓄,换回了几包治疗风寒和退热的草药,以及一小瓶据说是“祖传”的、能吊命的药丸。
回到茅屋,她生火煎药。
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全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现代人的常识。
扶起昏迷的谢栩,用巧劲撬开他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灌下去。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谢栩即使在昏迷中也因本能抗拒而挣扎,药汁洒了大半。
张姝仪累出一身汗,才勉强完成。
她看着屋里贴着的红囍和燃烧的红烛,拿出一把剪刀剪掉烛芯,屋里一片黑暗,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结婚,竟然是在游戏里。
接下来的两天,谢栩一直在高热和昏睡中反复。
张姝仪早上研制其他颜色胭脂拿去卖,回来后去地里看自己种的菜长了多少,晚上守着他喂药、擦身、更换额上的布巾。
她做这些事时,神情专注,带着一种研究难题般的认真,倒没有多少男女之防的扭捏。
第三天清晨,谢栩的高热终于退了。
他是在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中醒来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茅草铺就的屋顶,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形成几道光柱。
他动了动,浑身依旧酸软无力,但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烧干的灼热感已经消失。
他偏过头,看见张姝仪正背对着他,在屋角那个简陋的土灶前忙碌。
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东西,香气正是从那里传来。她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麻利地将一些野菜丢进锅里。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张姝仪回过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醒了?我就说你命硬。”
她的笑容依旧鲜活夺目,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生命力,让谢栩有些恍惚。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水。”
张姝仪舀了一碗温水走过来,递给他,看着他费力地撑起身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眼终于有了些神采,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墨玉,深不见底。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放下碗,声音低微,却带着世家子弟即便落魄也未曾完全丢弃的礼节。
“我叫张姝仪。”她在他床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谢栩,记得吗?你现在是我强娶回来的夫婿。”
谢栩的耳根不易察觉地泛上一丝薄红。那荒诞雨夜的一幕幕碎片涌入脑海,他垂下眼帘,长睫微颤:“记得,张姑娘当日之举,实乃权宜,我不敢当真。待身体稍好,便……”
“便什么?离开?”张姝仪打断他,挑眉,“你能去哪儿?回京城那个把你扔出来等死的家?还是继续留在这个村子,等着下次病发没人管?”
她的话直接而残酷,像一把刀子,精准地剖开了谢栩血淋淋的现状。
他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无言以对。
“行了,别想那么多。”张姝仪拍了拍手,站起身,将锅里炖好的野菜杂粮粥盛了一碗给他,“先把身体养好。我救你可是花了钱的,你得赶紧好起来,帮我赚钱还债。”
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一笔天经地义的交易。
谢栩看着那碗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粥,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
她救了他,给他治病,现在又给他食物。
她的动机成谜,行为跳脱,但至少,她给了他一条活路。
他沉默地接过碗,低声道:“好。”
从这天起,两人开始了某种意义上的“同居”生活。
谢栩的身体在草药和张姝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偶尔能见到的零星肉食的滋养下,慢慢恢复。
张姝仪的“创业”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大半,她改良的胭脂色泽鲜艳持久,在附近的集市上渐渐有了口碑,虽然单价不高,但薄利多销,总算有了稳定的进项。
她还利用水利知识,在屋后开辟了一小片菜地,用简易的竹管做了滴灌系统,在持续干旱的情况下,竟也让蔬菜长得比别家好上许多。
两人相安无事,甚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张姝仪负责在外奔波赚钱、搞“发明创造”,谢栩则在身体允许时,帮她整理材料、计算成本,甚至在她口述一些超越时代的想法时,能迅速理解并给出切实可行的修改建议。
“你识字?还会算数?”张姝仪有些惊讶。
谢栩正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演算她提出的一个引流渠坡度公式,闻言笔尖微顿,淡淡道:“家中未曾落魄时,读过几年书。”
张姝仪没有深究,只觉得这个隐藏npc果然不简单。
村子里的情况越来越糟,村民没等来降雨。
持续的干旱让土地龟裂,河水断流,田地里的庄稼大片枯死。
饮用水变得极其珍贵,村民为了一口井水时常发生争斗,不断有人因饥渴和随之而来的瘟疫倒下,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靠山村。
张姝仪出门卖胭脂时,亲眼看到路边倒毙的饿殍,听到失去亲人的村民绝望的哀嚎。
她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游戏,但过于真实的场景还是让她心头沉重。
这天,她提前收摊回来,脸色不太好看。谢栩正在屋后检查她那个小小的滴灌系统,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张姝仪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龟裂的田地和灰蒙蒙的天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旱灾这么严重,不仅影响了我们,还影响了大家,简单的取水井里的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栩:“谢栩,你想不想做点大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救救大家,大家对我都挺好的,在我没钱吃饭时帮助了我。”
谢栩微微一怔。他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闪烁的光芒,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似乎被这光芒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如何救?”他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修水利。”张姝仪斩钉截铁,“靠山村不远处有一条几乎干涸的旧河道,上游应该有地下水源或者季节性溪流。我们组织村民,清理、拓宽、加深那条旧河道,再修建一些简易的水坝和引水渠,把水引过来。”
这个想法大胆得近乎疯狂,在如此干旱的时候,动员饥肠辘辘的村民去进行如此浩大的工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但谢栩没有立刻反驳,他沉吟片刻,凤眸中闪过思虑的光芒:“工程浩大,需要人力、物力,更需要说服村民,而且,如何确定水源?”
“水源我能想办法勘测。”张姝仪自信地说,这是她的专业领域,“至于人力物力,我们可以以工代赈,我出钱买粮食,凡是参与修建水利的村民,每天可以领到口粮。这样既解决了工程人力,也暂时缓解了大家的饥饿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还有一个能说服大家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谢栩身上。他气质清贵,谈吐不凡,即便病弱,也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远比她更适合去游说村民。
谢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本着报恩的心态,他点了点头,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坚定的神色:“好。计划我来细化,村民我可以试着去说服。”
一种名为“合作”的纽带,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张姝仪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这事儿成了,我们说不定还能靠这个功绩,找到离开这里的机会。”她后面一句话说得含糊,但谢栩却听懂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她想要离开,他愿意陪着她一起去别的地方。
两人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张姝仪负责勘测地形,绘制简易的水利工程图,并将所有积蓄拿出来,让谢栩设法去更远的、尚未完全断粮的城镇采购粮食。
谢栩则拖着并未完全康复的身体,走访村里尚有行动力的村民,分析利害,陈述以工代赈的方案。
过程并不顺利,质疑和嘲讽居多。
但在谢栩条理清晰的分析和张姝仪率先拿出真金白银购买粮食的行动面前,一些走投无路的村民开始动摇。
就在事情似乎出现一丝转机时,麻烦再次找上门。
这天傍晚,张姝仪正在屋后完善她的引水渠模型,几个不速之客闯进了院子。
为首的是之前那个巫婆的儿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身后跟着几个神情不善的村民。
“张姝仪!滚出来!”壮汉粗声粗气地吼道,“就是你和你那个病鬼男人,妖言惑众,得罪了河神,才让我们村一直不下雨,现在还想动河神的河道,你们是想让我们全村死绝吗?”
张姝仪脸色一沉,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出来。谢栩也从屋内步出,站到她身侧,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身形挺直,目光沉静地看着来人。
“动工修渠,是为了引水救人,与河神何干?”谢栩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一股威仪。
“少废话!”巫婆儿子挥舞着拳头,“你们这两个外来的灾星!今天要不你们自己滚出靠山村,要不我们就帮河神清理门户!”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张姝仪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心知硬拼不行。她眼珠一转,忽然指着远处天空,大声道:“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远处一片乌黑,伴随着阵阵雷鸣声,张姝仪在空中比划了一会,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将众人吓得坐在地上,张姝仪又比划了一下,闪电划破黑沉的天空,短暂点亮了村里。
就在众人还没缓过神时,张姝仪冷冷道:“我既能引来闪电雷鸣,也能引来其他的,你们也想试试吗?我手指轻轻一动,一个雷可能就劈在你们身上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
巫婆儿子和他带来的人,看着远处的天空,又看看张姝仪严肃的表情,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他们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女人,可是在婚礼上能徒手掀桌、撬动石板的主。
谢栩站在张姝仪身后,看着她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震撼。
最终,巫婆儿子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
张姝仪松了口气,转身对谢栩露出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搞定,看来光讲道理不行,有时候还得靠这个。”
谢栩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头微动,刚想说什么,目光却忽然被她脚边不远处的地面吸引。
那里,因为刚才的混乱,从张姝仪随身携带的一个旧布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她常用的绘图炭笔或胭脂材料,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木质古旧,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似乎代表着某种特殊身份的徽记。
谢栩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
张姝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迅速弯腰将木牌捡起,紧紧攥在手心。
这是她穿越过来时,找到的唯一可能与她这具身体“母亲冤死”线索相关的东西。她一直偷偷藏着,从未示人。
院子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刚刚联手化解的危机仿佛尚未远去,而一个新的、关于身世与秘密的疑云,已悄然笼罩下来。
谢栩看着张姝仪紧握木牌、神色变幻的侧脸,凤眸深处,幽光流转。
她身上,果然藏着不止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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