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永存。
我永远忘不了万年之前。
***
李公公见危肆进去了半晌,还是没动静。他不耐烦地不停敲着马车,拖着声音:“云英郡主,您倒是快点——再晚些,我们没及时入京城,圣上可是真的要怪罪了。”
沉缚呕了好几口血,眼睛看东西也影影绰绰,她在混乱中拉住小软的手,替原梏主说了十几年的第一句话:
“苏意软,你……苏意软……”
苏意软脑袋嗡然一片,浑身死僵。
危肆趁着这个空挡,一把将人拽了出去。
而李公公,正准备掀帘子。
危肆一面夹着苏意软,一面笑着对李公公说:“小孩不懂事,公公莫怪罪。”又偷偷塞给太监一把金瓜子。
李公公这才笑着说:“理解,理解,应当的。”
苏意软被危肆拉回院子,他有些粗鲁地替人抹了抹眼泪,悄声说:“阿缚姐姐好了。但……”
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不能往外说。”
苏意软呆滞地点点头。
等她再回过神,阿缚姐姐已经离她很远了。
她像一具木偶,拖着空洞的身躯回了家,翻出沉缚刚刚说的信,去到了外祖母的房里。
“外祖母,我能进来吗?”
“进。”
老人见小孩眼肿得不成样,冷着声问:“她走了?”
“嗯。”
苏意软摇摇手里的信,说:“这是阿缚姐姐写给你的信,我念给您听吧。”
“哼。”外祖母轻嗤:“谁稀罕她写的信。”说着便卷卷被子,躲到床里去了。
小软也不管,自顾自地坐下,打开信念:
【外祖母:
喂,老太婆,见信安好。
先说清楚啊,我没什么能说得出口的好话。
老太婆,我曾在漫长的时间里,都以为你不喜欢我。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会怪罪我。怪罪我,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和聋子,将我娘气得一病不起。
可是我忘了,我们之间永远有一根绳将我们拧着,是血缘。
你每次都面露凶色、面目狰狞,还对我动辄打骂……
算了……不说了。
老太婆,我不恨你。
对了,还有小软。我给你取了个名,你随那老太婆姓如何?
就叫苏意软。
顺颂时祺。勿念。】
与这封信一齐留下的,还有左相昨日赏银两,以及沉缚提前给小软的及笄礼——注入危肆术灵的平安符。
这两样,能护她们今后钱财无忧,平安无虞。
外祖母像是一下老了十岁,声音颤抖:“小软,我乏了。”
所有人都在这一夜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夜。山高路远,不复相见。
魂体其实还有一句没让沉缚写:老太婆,总是口不对心的爱我,我也总是又聋又哑的怪你。
原梏主想想,还是觉得算了。
**
危肆将车上的血迹处理干净:“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沉缚点点头。她才恢复说话,干涩感依旧在撕裂着她的嗓子。
她哑着声音问:“小软还好吗?我突然开口说话,肯定吓着她了。”
“她没事。”
危肆贴心地递上水:“你嗓子才恢复,不适感要过一会儿才会消失。喝点水压压血腥味。”
沉缚喝得有些急,一些水珠滚落至她的下巴处。
危肆自然抬手将那些水珠抹去:“慢些喝。”又温柔地拍拍她的背,替沉缚顺气。
魂体见了一脸茫然。
她不记得她错过了什么啊,怎么现在他们二人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
还有,她也不记得天道颁布了“神、王、仙,可以动情”的新令啊。
那这渡生王咋老是这样勾引人啊,动不动就肢体接触。她记得,渡生王不是凶残冷淡,像没有感情的木偶吗?
是她疯了,还是这渡生王疯了?
**
沉缚从昨夜到现在就没怎么进食,胃里空空如也。
她哑着嗓子:“危肆,我饿了。你有带吃食吗?”
危肆提出老人给他那个食盒:“这是之前外祖母给我的,先吃点垫垫,可以吗?”
“好。”
食盒一打开,沉缚沉默了。
请问,这小巧玲珑、玉白剔透、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的糕点是她外祖母做的吗?
“你确定这是外祖母亲手做的糕点?”沉缚和魂体同时发问。
危肆面不改色:“是啊。”他指向那被一圈精致糕点围在中间的一块玉米粑粑,“这不就是你外祖母做的?”
沉缚问:“……那旁边这一圈?”
“我做的。”
渡生王有些“恬不知耻”道:“我将多于的玉米粑粑吃了,其余的换成了我亲手做的。”
沉缚:“……”
危肆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糕点:“你之前答应过我,只吃我做的饭。”
“我什么时候答应……”
沉缚反驳的话一卡,不对,她似乎好像确实说过这种话。
但那不是一种客套吗?怎么会有人当真!
沉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气:“那你的意思是,以后我都只能吃你做的饭?其余人做的,我饿死也不能吃。”
“嗯。”
男人凑近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旁:“你见过谁,一人吃两家饭的?”
他轻柔的声音像蛇一般绕上沉缚,沉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句话咋那么像叶澜依的“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危肆拖着那块糕点,递在沉缚嘴边:“吃吧。不是饿了吗?”
“算了,吃他一人的饭也无妨,反正她不亏。”沉缚想。
几块糕点下肚,盒底渐渐裸露。
一角土黄色的纸张,在檀木色盒底里尤为显眼。
“这是什么?”沉缚抽出那张纸,瞧了瞧,“是一封信?”
危肆垂眼,不敢看她:“你想自己拆,还是我帮你拆?”
沉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自己来吧。”
她去够那封信,却在摸到信的边缘时犹豫了。
沉缚唤出了魂体:“我读取的记忆里没有这封信,是你忘了还是我记错了。”
魂体:“我的记忆里只有这个食盒,但……”
魂体怯懦了半晌:“但,但我没打开这盒子,所以我不知道有信。”
当时这食盒里的东西被她同行的修士给吃了,她自始自终都没看那食盒一眼,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京城。食盒里的东西被吃完后,那修士就将盒子扔了。
沉缚叹了口气:“那不论待会儿信里的内容是什么,你都不可以再失控。”
“好。”
沉缚慢慢将那封信抽出来。
因为长时间的放在糕点下,上面已经印上了一圈一圈的油印,拿在手上粘腻不堪。
沉缚颤颤巍巍揭开那张被油浸透的纸,上面只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
【一路平安。】
是外祖母写的。
魂体脑子嗡的一声。
那老太婆不识字,更别提写字。那这……是小软,肯定是她去求小软教她。
纸张斜下方还沾上了丝丝血迹。
魂体不知道那老太婆写了多少次,写到手指都出血。最后,终于将自己最满意的一张,放进食盒。
长久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瞬间溃败。
人死后以魂体的形式存在,就如同一股烟一样,没有实体,一戳就散。
连实体都没有的东西,怎么会有血肉之心。于是那些属于魂体的撕心裂肺的痛,都移到了引渡人身上。
沉缚又一次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通感。她替着魂体受了一遍剜骨锥心的痛。
沉缚喉咙上刚被压下的疼痛感,又腾然升起,瞬间卷进她的心脏。胸口似乎被什么卡住,马车内的景象渐渐被泪模糊。
她像哮喘复发的病人,胸闷气短。她疯狂咳嗽,咳到手脚发麻,咳到头晕目眩。
她张着嘴,乞求能有一点空气进来。可是越张大口,窒息感就越强。
危肆瞬间将她揽进怀里:“沉缚,沉缚,呼吸……呼吸……”
沉缚面上发紫,浑身冰冷,就像死人一般。
危肆的心就像跟沉缚的心同频了,他心脏也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拽,锐痛瞬间席卷他的全身。
这种疼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锐利长久,甚至能让他丢了命。
但危肆顾不了自己,男人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声音紧绷,乞求:“醒醒……醒醒……”
但沉缚仍毫无知觉地蜷在他怀里,呼吸渐渐衰弱。
危肆怕极了。
那几万年前的死,还历历在目。
他顾不上那么多,垂下头,用温热的唇贴上沉缚的额头。
唇里吐着术灵。
颤抖的唇一点点向下移:额间、眉毛、眼睛、鼻子……唇。
危肆哆嗦着,吻上了沉缚。
法力无边的渡生王用最蠢笨的办法——渡修为,去唤醒怀里的人。
男人咸湿涩口的泪滚进沉缚的唇间,或许是因为这泪,她终于舍得睁开眼。
朦朦胧胧的光影再一次出现在沉缚的世界。随之而来是一滴接一滴的水渍,砸在沉缚的脸上。
那是危肆的泪。
伏在她身上哭得泣不成声的渡生王,就这样闯进了沉缚的又一次睁开的眼里。
她的意识还没回笼,却先看见了危肆紧皱的眉头,颤抖的睫毛。
这样的场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梦里吗?
沉缚伸手去够那眉间的结。女孩的手探进了危肆的余光里,这一瞬,危肆觉得自己不用再去死了。
“你醒了……还好你醒了……”危肆劫后余生地抱紧沉缚,“你还好没事,你还好没事……”
渡生王早已卸下伪装,变回了银白头发与蓝眸。
或许是创造者对被创造者天生的心软,沉缚现在只觉得危肆太过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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