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好，新柳抽芽，山涧流水潺潺。
山道上，官兵押着一队人犯赶路。这条队伍很长，男女老少约莫两百人，他们皆脚上戴铁链，行走时发出疲惫的拖沓声，走在前面的男子还戴了手枷。
“姐姐，我好累，走不动了。”年仅五岁的姜沉黛小声嚷道，她的嘴唇干裂，显出一道道竖着的红痕。
姜扶青环顾四周，见官兵并未注意到她们，快速蹲下身背起妹妹。
“扶青，”母亲伸出手，“让娘来。”
姜扶青侧身快走一步，哑声道：“娘您身体不好，爹是男子在前头顾不上我们，我十三岁了，可以照顾好妹妹。”
母亲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言，只好帮她们挡一挡官兵视线。
姜扶青低头走路，背上很快传来细小的呼噜声，这条路他们走了三日，就快到皇陵了。
五日前，先皇突然驾崩，并未留下传位的只言片语，朝中无太子，三皇子趁乱起兵夺位。幸而皇后娘娘调动得宜，制住这场宫变，翌日和左相商议立年幼的十三皇子为新帝，由她垂帘听政。三皇子以谋逆罪论，党羽一一惩治。
济阳侯是三皇子的得力干将，在这场宫变中出了大力，祸及全族，嫡支旁支斩首数十人，流放发配两百人。姜扶青一家正是济阳侯快出五服的族人，押送到京城两百里外的吴县，修筑皇陵。
“头儿，有动静。”官兵俯下身，贴地听了听，“离我们很近，约有二三十人。”
行进中的队伍被叫停，官兵神色肃穆，严阵以待，人犯三三两两缩作一团。姜扶青唤醒妹妹，和母亲藏在山道旁的大树后，默默关注着。
几息后，自东侧山道上冲出一群蒙面人，动作迅捷，带着肃杀之气提刀而来。
尖叫声、刀剑铮鸣声、刺进血肉的闷噗声……
姜扶青心脏剧烈跳动，连忙转过身，带着母亲和妹妹往后躲。
脚下一个不稳，她身子晃了晃，朝身后望了一眼，冷汗直冒：“娘，小心！山坡下面是急流。”
树丛掩映的数丈之下，流水湍急，激起白色水花，掉下去不死也残。
“头儿，他们不是来劫人，是来灭口的。”官兵踢开一个蒙面人，跳到头领身旁，他看到蒙面人杀了好几个戴手枷的人犯，手起刀落，十分果决。
“保护人犯！”头领下令，下颌紧绷。
他逮住一个蒙面人，佩刀抵在对方脖颈，质问：“朝廷人犯岂容尔等肆意杀害，是谁派你们来的？”
蒙面人银光袭来：“下去问你祖宗！”
官兵、人犯、蒙面杀手的尸体倒在山道各处，两旁的绿草野花也染上血色，鲜血压得叶片一弯，沿着脉络滑进泥土之中。
久居京都的济阳侯族人安逸惯了，何曾见过这样激烈的杀人场面，好些人直接吓晕了。
姜扶青将母亲和妹妹往草丛里推了推，示意她们别出声，自己拨开一小片草丛观察。
“扶青，可瞧见你爹了？他、他还活着吗？”母亲忍不住问道，声音发颤。
姜扶青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盯住某一处，瞳孔一缩，偏过头：“爹好像在找我们，我去接应他，你们别乱动。”
她捡了根树枝壮胆，慢慢朝父亲的方向挪去。
“爹，这儿，爹……”姜扶青压低声音，伸出树枝轻轻晃了晃。
父亲显然也怕极了，几乎是半趴在地上爬过来，不小心碰到到尸身，闭上眼哆嗦着继续爬。
距离越来越短。
只差三尺了。
忽而银光一闪，蒙面人发现父亲，一把大刀自父亲身后当头砍来。
“爹，小心身后！”
姜扶青想也不想举着树枝冲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官兵拦下了那柄大刀，一脚将对方踹开。
可他没能拦住右侧偷袭的蒙面人，噗呲一声，红进红出，鲜血洒了姜扶青半边衣袖。
“济阳侯已死，这些姜家人罪不至死，为何痛下杀手？”他站在姜扶青面前，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她，又拦下蒙面人第二刀。
受伤的他反应变慢，撕拉一声胸前的官服划破，鲜血汩汩往外冒。
最后，他转过头，用最后的力气一推，“快跑！”
姜扶青被推进树丛，凸起的石块、斜长的花草、扎根的树木……皆从她手边滑过，滚落山坡的速度快到让她抓不住任何东西便掉入急流中，最终与消失的白色水花一样，不见了踪影。
先是坠空感，再是咕噜噜——
至于父母和妹妹有没有安全活下来，官兵们能否解决这群蒙面杀手，她都看不到了。
她陷入无尽深渊，短短十三年的人生如走马灯般掠过。
济阳侯是世袭爵位，但家族人丁兴旺，除却嫡支长子袭爵，其他人全都分出府，领族中月例，各自生活。
姜扶青出生在京都城南莳花巷一座一进小院，父母恩爱，父亲考上同进士，靠荫蔽入了户部度支司，在员外郎这个位子上干了十年，俸禄低，除却日常开销，大部分银钱都被父亲用来买书。
虽说每月能从族中领些银钱，但父亲脾气倔强，早年与族人生了嫌隙，每每到济阳侯府领月例时要遭不少白眼奚落，久而久之，父亲便不愿去，由母亲带着姜扶青去。
母亲性子温吞，发放月例的管事娘子见她是个好欺负的，生出了克扣月例的念头。
有一回，年幼的姜扶青看到银钱不对，大声问了出来，管事娘子只当没有听见，催促母亲快点离开。
“不走，你快把少的钱还给我们。”姜扶青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摊在对方面前。
她身量只到管事娘子的腰际，抬头第一眼先看到对方的鼻孔。
“好人家的女孩是不会做出这般无礼的行为，看来你爹娘没有把你教好。”管事娘子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母亲，话中的嘲讽让母亲瞬间红了脸，手指紧紧攥着手帕。
“我姓姜。”姜扶青学父亲的样子板起脸，“你不给我钱我就没法读书识礼，丢脸也是丢姜家人的脸。”
这日来领月例的人不少，其中大部分是丫鬟小厮替主人来领的，极少有像她们这样主子来领的。
对了，姜扶青家中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请仆从，洗衣做饭皆是全家人一起做。
众人纷纷朝这边看来，窃窃私语，管事娘子面上过不去，取下荷包朝姜扶青怀中一丢，转身低低骂了句：“伶牙俐齿的破落户丫头。”
姜扶青倒出荷包里的铜钱数了两遍，确认数额无误才牵着母亲的手回家。
路上，她听见母亲低声抽泣，她回头看了一眼济阳侯府后门，白墙黑瓦铜门，檐下挂两个六角灯笼。
那里是惹母亲伤心的地方。
“娘，下个月您送我到门口，我一个人进去，您在门外等我。”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娘，我不怕她们。”
母亲蹲下抱着她，“扶青，是爹娘没用，叫你小小年纪受人冷眼。”
姜扶青摇摇头，伸出小小的手指帮母亲擦去眼角的泪：“可是她们都说不过我。”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珠转呀转，透出一股机灵。
“如果娘心里过不去，今日便再教我几个字吧。”
“难怪你爹时常夸你聪明，真是个会讨好处的。”母亲点点她的额头，将自责阴郁压在心底。她见过扶青瞧见邻居同龄孩子散学归来的羡慕表情，但私塾不收女学生，她便闲时教导扶青认字读书。
姜扶青学得快，几乎是过目成诵，父亲见了感叹自愧不如，若他当年读书有这般天资，不至于孩子都有了才考上个同进士。
父亲公务不忙时，会将姜扶青抱在腿上，随意从书架上抽本书教她念，有时是四书五经，有时是志怪杂谈，也不管她能不能领会，一股脑灌，大有揠苗助长的架势。
若是母亲见了，会端来茶水点心劝解一二，结局就变成了父母因教育观念不同争论起来，姜扶青一边吃点心一边自己看书。
后来，妹妹出生，母亲要照顾妹妹，对她的关注渐少，父亲抓住空档，开始“变本加厉”，甚至会将公务带回家，让姜扶青在一旁看。
父亲会故意指着某处账目考校她：“扶青，来，帮爹算一算，这处为几何？”
“爹，您还不曾教我打算盘，这么多我哪里算得明白？”父亲表情一僵，她像是达到目的，偷偷一笑，“合计十三万五千零四十两。”
父亲被她逗笑，摸摸她的脑袋：“不愧是我儿，果然聪慧，下次休沐爹一定教你打算盘。”
“爹，这么多银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呀？”姜扶青继续磨墨，一双眼睛满是疑惑，在她小小的认知里，完全想象不到这么多钱的用途。
“哦，修筑皇陵。”父亲翻开新的一页，开始核算。
姜扶青点点头，皇陵她知道，是皇族的陵墓，原来修筑皇陵要花这么多钱，那得圈多大地，请多少工匠。
她见过最大最气派的府宅是济阳侯府，皇陵一定比济阳侯候府气派吧。
开新文了，开心开心，这篇文存稿不多，非日更（划重点！）
还是写我最喜欢的少年群像文，希望能比上一本有进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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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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