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五的晨光透过窗户,将一年五班的教室照得亮堂堂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兴奋感,榊一槻的座位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同学。
“哇!榊同学,这是什么?包装好奇怪!”
“是饼干吗?闻起来好香!”
榊一槻脸上洋溢着比窗外阳光还灿烂的笑容,手脚不停地从她那个鼓鼓囊囊、几乎要撑破的宛如哆啦A梦的大口袋的书包里不断地掏出各种包装奇特的零食,每拿出一份,她都会塞到一个同学手里,然后解释:
“这个是爸爸从国外寄来的‘Shortbread’!很酥很香的!”
“这个叫‘Jelly Babies’,软软的,甜甜的!”
“还有这个……”
同学们惊喜的“谢谢”和“真好吃”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在这样嘈杂的声浪中,唯独御幸一也支着下巴,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专注屏蔽那边的动静,他对零食没什么兴趣,也对这种闹哄哄的场面敬而远之,他几乎能预见到,那家伙大概会像撒饵料一样也给毫无兴趣的他扔过来一包。
等一下?她为什么会扔过来?不对,重点是扔吗?
就在这气氛最热烈的时候,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插了进来:“榊同学。”
热闹像被按了暂停键,同学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露出了站在后面观察许久、表情有些无奈的班主任老师,她的目光落在榊一槻桌上和脚下那些显眼的零食包装上。
“学校规定,不能带零食来学校分享哦,忘记了吗?”老师的语气不算严厉,更多的是提醒。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都有些担心地看着榊一槻,几个刚才拿了零食的同学的小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榊一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着老师,眨了眨碧蓝的大眼睛,并没有露出害怕或悔过的表情,反而是一种带着点困惑的坦然,她记得这条规则,但在她心里的天平上,“和大家分享快乐”实在比“不能带零食”这条规定要重要得多。
“老师,对不起。”她没有辩解,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非常认真地说“可是和大家分享很开心呀,我们在学校不吃,可以吗?”
这番理直气壮的发言让老师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她看着这个眼神清澈、显然没把违反规定当回事,只觉得分享无罪的学生,知道简单的说教恐怕无效。
“榊同学,老师明白你的好意,但是规定就是规定。”老师放缓了语气,“午休时来一趟办公室吧,我们稍微聊一聊,现在先把零食都收起来,好吗?”
“好——”榊一槻拖长了音调应着,乖乖地开始收拾,但脸上那“道理我都懂但情感上我并不接受”的表情显而易见。
老师摇摇头,转身离开了教室,她一走,同学们立刻又围了上来,这次不再是兴奋,而是带着担心。
“榊同学,你要去办公室啊……”
“会不会被狠狠批评?”
“老师会不会请家长……”
在一片担忧声中,一直沉默的御幸一也看着那个金发的背影,看着她一边收拾,一边还小声嘟囔着“分享明明就是很好的事情嘛……”,心里莫名地觉得这个笨蛋大概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果然,下课铃一响,榊一槻就在全班同学同情的目光中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谈话比想象中温和,老师更多的是解释为什么学校会有这样的规定,并肯定了她的分享精神,只是告诉她需要用更合适的方式。
午休结束的铃声已经响过,当她回到教室时,等待已久的同学们立刻围了上来。
“榊同学,没事吧?”
“老师批评你了吗?”
她咧嘴一笑,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没事没事!”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御幸,她快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一也,”榊一槻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御幸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榊一槻却担心御幸失落,她的语气变得急切:“我想和你分享的零食有一点重……所以,放学后,一也,你能跟我回家吗?”最后一句话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期待。
前一晚,家里。
晚饭后,客厅的地板上堆满了父母从英国海运来的各种零食,像一座色彩斑斓的小山。
“一槻,这些可以带去学校和同学们,还有一也分享哦。”外婆笑眯眯地说。
“好!”榊一槻欢呼一声扑进了零食堆里,她拿起这个,塞进一个袋子里:“这个看起来好吃!”又拿起那个,塞进另一个袋子:“这个大家也可能会喜欢!”
当她开始装给御幸的那份时,情况失控了,“这个要给一也!那个也要!他教我打球辛苦了!这个……这个很好吃,一定要给他!”她几乎是把所有她觉得最好、最特别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一个最大的袋子里,直到袋子鼓得像要爆炸,她自己用尽力气也提不起来。
御幸愣了,该说幸好没直接丢过来?刚想习惯性地拒绝:“我……”
榊一槻却一个转身跑回座位,从那空瘪的书包里掏啊掏,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包装格外精致的巧克力条,她双手捧着,像献上什么绝世珍宝一样递到御幸面前。
“这个,先给你。”她的声音轻了一些,却异常清晰,“这是……我最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别人都没有的。”她顿了顿,仿佛在强调这份礼物的独一无二,重复道:“我最喜欢了。”
教室里依旧喧闹,但这家伙不那么吵吵嚷嚷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好像就没那么清晰了,她的眼神……她以为我不开心?
御幸对零食没兴趣,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条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巧克力。
“……哦。”他发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
看着他收下,榊一槻脸上立刻阴转晴,笑容再次像花儿一样绽开。
“说定了哦!”她欢快地说,“训练结束后,我带你去我家拿!”
他轻轻“啧”了一声,随即飞快的把巧克力塞进书包,右手撑着下巴,若无其事的看向窗外。
宣告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御幸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准备等那个磨蹭的家伙,然而,他刚把最后一本书塞进包里,一转身,却意外地看见榊一槻已经背着书包,精神抖擞地站在他桌旁,脸上是一副“我准备好了!”的得意表情。
御幸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今天怎么这么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因为我说到做到!”一槻回答得斩钉截铁,并骄傲地微扬着头。
你说什么了?御幸诧异。
然后这家伙就那么一身牛劲的跟开飞机一样的往前冲:“一也,我们去训练吧!”
在去训练的路上,榊一槻难得安静,但表情仍旧是刚刚那副自信又满足的模样,这家伙在满足什么?耳边少了某些习以为常的声音,使得思考棒球的御幸微微走神。
在当天基础的近距离传球练习中,榊一槻和御幸被分到了一组,御幸看见她在教练说完后偷偷的拉了下弓,到底在庆祝什么啊……
距离近得只有五米,榊一槻紧张地握着球,回想着御幸说过的“甩腕”。
球出手了,依旧软绵绵的,路线也歪歪扭扭,但是,它没有像之前很多次那样,中途就无力地坠地,而是一路滚了过去,最终轻轻地撞在了御幸的鞋尖上。
这是第一次,她投出的球靠着自己的力量抵达了他的脚下。
御幸低头,看着脚边的球,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弯腰,用戴着捕手手套的手轻松地将球捞起,然后,甚至没有多余的准备动作,只是手腕一抖,那颗球便像被施了魔法般划出一道笔直的线,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啪”地一声,精准而稳定地落入了她因高兴而仓促举起的手套正中央。
手套里传来的冲击感和她投球时那软绵绵的感觉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坚实、有力、代表着“正确”的感觉,榊一槻低头看着手套里的白球,觉得手心微微发烫,然后她听见御幸用那嚣张又直白的语气说道:“笨蛋,下次至少要碰到手套啊。”只留下一个去接其他队友球的背影。
“嗯!”榊一槻回神,回以一个响亮的回答。
夕阳的余晖洒满球场,今日的训练算是结束了,但今天的任务还剩下最后一项。
两人回家的路上榊一槻依然安静,基本不是在望天,就是在看地,按理说今天投球有进步她一定会叽叽喳喳,这太反常了,难道是老师的批评让她消沉?但看着也不像啊,御幸的视线投向远方,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及:“你怎么不说话?”
榊一槻从仰头刚看完云朵漂浮的全过程中抽离,看向御幸的侧脸,有点疑惑但说的郑重其事:“要是我一直吵吵的,会打断你的思考。”
你也知道你一直很吵啊……
“而且,以后我都会提前收拾好书包的!这样我们就能早点来训练了。”榊一槻露出一副坚毅的神情,一张小脸似在一鼓作气,小手握成拳头做发誓的模样。
原来如此,御幸挑了挑眉,用着他最熟练、在榊一槻面前特别不客气的口吻说:“笨蛋,想说就说吧,别憋死了。“边说边往前走,还甩了甩手:”金毛都变胖头鱼了。”
啊?金毛?胖头鱼?怎么突然提小动物们?榊一槻不解,但他的意思似乎是……榊一槻眼睛一亮,撒欢似的跑向御幸“一也!我跟你说,我今天那个球,滚到你鞋子边上了!我照着你教我的方法练了好久!一晚上我就做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天才!啊不,是你厉害!”御幸的耳边又响起这份聒噪,听着她封印解除般的头头是道,看一眼她说到兴起时五官乱飞的表情。
吵是吵了点,但……也没那么烦。
走到岔路口时,榊一槻立刻打住了话茬子,生怕御幸左拐回家似的,一个猛抓扯住御幸的书包,用宛如打劫的语气说:“一也,去我家。”她还记得要给御幸那一大袋子零食。
“我……”御幸拒绝的话才说出第一个字,就被榊一槻不由分说的扯着书包慢慢的往她家方向移动了。
不是,这家伙的力气有这么大的吗?她投球的时候没用全力吗?御幸拗不过她,算了。
扯的好轻松啊,一也的书包好轻啊,榊一槻边走边想着。
到了榊一槻的家门前,御幸发现,他们两家确实住的很近,这一点榊一槻没有胡说,只是这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榊家的独栋住宅从外观看就很温馨,体现在门牌上贴的毫无章法的卡通贴纸,院子里的自制秋千,还有大门旁标着清晰刻度的榊一槻的身高标记,仔细看,上面有3岁,5岁和6岁的划迹,不过5岁和6岁挨的很近就是了,话说回来,这家伙什么时候满6岁的?御幸不由得思考,都不长高的吗?
考虑到御幸回家会很晚,榊一槻没有留御幸来家里玩,其实是外公提出来的,下次时间充足再邀请朋友来玩会更好,当然他们也考虑到御幸的性格可能还没有那么快接受这个邀请,但这个原因他们不会对榊一槻说。榊一槻一到家鞋都没换,书包和棒球包往地上一丢就直接跑到房间去拿零食,留下独自凌乱的御幸,他叹了口气,弯腰将榊一槻的棒球包好好放在一旁,书包算了,毕竟他是棒球脑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榊一槻说的提不动竟然没有夸张,好一袋庞然大物,他一年都不会,啊不,他从来没有买过这么多零食!一是零食不健康,他不爱吃,二是父亲确实忙到很少带他逛超市。
“会不会有点多了?”御幸难得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震惊。
“不会啊。”榊一槻回答的理所应当,仿佛这些数量是经过她严密计算似的,“这些我一个月就可以吃完呢!但是外公不让我吃那么快,会规定我吃至少两个月。”
看着御幸更加呆滞的神情,榊一槻补充:“一也,你放心,这些保质期都还有很久很久,你慢慢吃也不会过期的。”然后凑近了点,对御幸说悄悄话:“一也,你吃零食很慢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脸很可靠,会保守秘密的模样。
算了,御幸接过零食袋,是他败了:“谢谢,我会……好好享用的。”
走出榊家时,就在御幸准备捂耳朵的瞬间,但由于要抱着袋子没来得及,身后果不其然响起了那句荡气回肠的“一也,明天见!”
晚饭时间,榊家的饭桌一如既往是榊一槻的小学生日记。
而御幸家,御幸父亲看着餐桌上的零食山,感到不可思议。
“那个家伙分享的零食。”御幸的解释言简意赅。
“真是个乐于分享的孩子呢,不过你很少吃零食吧。”御幸父亲看了看这些五彩斑斓的包装。
“嗯,是硬塞给我的。”语气里带着嫌弃,但并没有不耐烦,“不过我吃不完。”
“哈哈,爸爸会和你一起品尝的,毕竟是金毛同学的同学爱嘛。”不知不觉中,御幸父亲已经会将“金毛”这个词脱口而出了。
饭后御幸整理书包,看见了榊一槻递给他的宝贝巧克力,不会很甜吧?他抱着尝试的心态咬了一口,啧,怎么这么苦?这家伙喜欢吃这种苦苦的巧克力?他被苦到皱眉,却突兀的想起,在离开榊家时,注意到的角落里那个自制的简易球网,正中间用一块布标记着好球带,而那块布被均匀分成了九等份,但可能现在还投不进任何一等份。
“我照着你教我的方法练了好久!一晚上我就做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天才!”耳边又响起了独属于榊一槻的立体环绕音。
他又咬了一口巧克力,心想,确实很符合那家伙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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