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折雪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贵为昭明皇的皇后,却葬身于焚毁十里宫阙的火海。
烈火烧尽了血肉,连具尸骨都无存,她于梦中惊醒,才惊觉这只是一场梦。
她还活着。
颂春台的暖风轻拂过她的鬓发,海棠花在夜色中舒展着柔美的花瓣,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湿润的空气中。
周折雪斜倚在雕花窗前,手中握着一盏碧螺春,茶汤泛着微微的绿意,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秀丽的面容。
这一夜,本应是与往常无异的宁静夜晚,她却心神不宁,想着明日要诵经祈福,还是早些睡罢。
可惜,本该是静谧的夏夜,却被一声惊呼打破。
“娘娘,不好了,陆丞相带人杀进来了!”
刺耳的推门声响起,宫婢哭肿着双眼,跌跌撞撞跪在她榻前。
“这可怎么办?天子刚刚在承欢殿……驾崩了……”
驾崩?怎么可能!
周折雪骤然睁眼,声音发颤:“你慢些说,天子怎么了?”
“天子他…去世了!”
宫婢哭个不停,不知道是哭天子,还是哭自己即将惨死的命运。
明明与昭明皇并无深厚感情,周折雪心中却泛起阵阵凄凉,她只得道:“天子暴毙,朝政必将颠覆,你带着宫人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不,奴婢就算死,也要陪在娘娘身边,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
宫婢强忍泪水,颤颤巍巍地为周折雪披上中衣。
可还未为她等佩戴金银博鬓,宦臣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娘娘,宫墙已破,萧熔将军带兵破了悬清门,直奔咱们这凤梧宫来了!”
周折雪猛然站起来,将那小宫婢推进后院里,余光中却有剑光寒芒一闪而过,报信的宦臣双目圆睁,倒在台阶下。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她猝然回眸,美目一凛,只见刺目的血宛如山河蜿蜒,沾湿了男子的素白衣袍。
他脚步沉沉,走向了她。
周折雪道:“陆相国,你要反?”
陆机踏在血泊中站定,他一身染血,腰间玉佩轻晃,头顶玉冠上的白玉簪透着清冷光泽,面容冷若冰霜,狭长凤眸眯起,寒意森森。
“天子已死,皇后,该去陪葬。”
周折雪道:“天子平日待你不薄,去岁在骊山郡,外戚与宦官一同污蔑你贪污粮食,是陛下一力保全了你,你可还记得?”
陆机道:“臣记得。”
周折雪又道:“今岁年初,慕容太师入京,废三公,立三公,独揽朝政,罢黜你相国之位,也是天子令诸侯王将慕容太师围困至凉州,一力保全你,如此之恩,你岂敢辜负?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机面上无甚表情:“娘娘对朝局如此了解,却不知晓天子早已病危吗?”
他步步紧逼,“娘娘年十六时嫁入东宫,与天子多年没有子嗣,太后早逝,后宫之中也没有旁的妃嫔,娘娘是后宫之首,竟然能不知天子有体弱之症,臣是否可以认为,娘娘已经许久没有与天子同住?”
周折雪竟无话可说,是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在一张榻上了,天子这些年忙于朝政,对她冷落,已有三年没来后宫。
太孤独了,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一人读书、写字,寂寥无声,寒来暑往之时,落叶飞鸟为伴,她本以为,这一方的天,黑黄的地,就要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了,死对她来说,倒是解脱了。
见周折雪不语,黯然神伤,陆机的眼神却陡然阴鸷起来。
他道:“萧熔要来了,他与我说过,他与你的事。”
言辞隐晦,却字字珠玑:“皇后,你若不死,余生只怕名誉扫地,生不如死。”
萧熔……萧熔是肃北侯府萧将军的长子,与她青梅竹马,缔结婚约,说好定北境后便回来娶她。
可…若不是九叔做主,她一定嫁给了萧熔,做了肃北侯府的少夫人。
萧熔恨她至死,戎马半生,却妄图灭天子,常在入宫向天子禀报军情之时,大摇大摆来她的凤安宫,将她华丽的钗裙都撕得粉碎,强拘着她在软塌、偏殿、园中、池边、甚至是花草树下,做一夜耳鬓厮磨的“夫妻”才肯罢休。
陆机……居然连此事都知晓吗?
陆机攥住了她的手腕,她不肯,要挣脱,他却不允。
“皇后,你可还记得,昔日周府里,你的家奴穆霭?半年前,他已封爵晋王,是名正言顺的叡王了。”
“可如今,他为了你,竟与萧将军反目成仇,今日之后,他们两个,必有一死。”
周折雪想要甩开他,可男子的力量比女子大得多,她怎么抵得过?眼角泛出红意,生理性的泪痕晕成一团,她低声道:“周明毓呢?那是本宫的九叔,他在哪里?本宫要找他问话。”
陆机冷眼看着她眼尾的泪,“周明毓就在承欢殿,准备拟一道圣旨,迎新帝登基。”
周折雪抬眸:“新帝是你,还是他?”
陆机并未隐瞒,“原本是他,若你死了,便是我。”
周折雪道:“陆相国,你贵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总揽朝政,官员任免皆要经由你手,如此权势滔天,却还不够,竟有如此狼子野心,怎么对得起天子的厚爱?”
“厚爱?”陆机低声道,“你可知他因何而死?”
“是你,仁德皇后,他因你而死。”
周折雪还未来得及问他凭什么把这盆脏水泼在她头上,便被他的话震慑住了。
“天子体弱,常年服药,却不知那药里有一味致命的慢性毒草,经年累月地喝进去,便是命在旦夕,方才,他一怒之下又咳了血,不慎从木撵上摔下来,我本想杀了他,再杀了你,可他却求我饶你一命。”
“皇后,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一剑穿心。”陆机漠然道:“他殿外山海一般的白山茶,已然染成了血红色。”
周折雪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的夫君,昭明的天子,从未低过头的天潢贵胄,居然求一个乱臣贼子?
陆机的剑抵在她颈侧,“娘娘,三尺白绫,毒酒一杯,都是最慢的死法,只有这一剑才最痛快,既然天子替你求情,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便由你来决定,是死的体面一些,还是爽利一些。”
她却用细白的手握紧剑身,血一点点滑落她的手腕,仍不觉得疼。
“陆机,本宫没做皇后前,也是云京周氏的女公子,就算是死,也不会死于乱臣贼子的剑下。”
周折雪打碎酒瓶,推倒了宫灯,再看凤安宫内的树影飘摇,篝火渐明,方才惊觉,原来那不是一场梦。
……
昭明十三年,新皇陆机即位,年号改为谨存。
第二日,天下尽知,仁德皇后妖媚祸国,勾结诸众权臣,淫妄乱性,杀前朝天子于昭明殿,愧而**。
太史令于国史中,将这一夜记为《折雪囚春章》。
-
周府。
卯时三刻,晨雾未散,青石阶上便传来琅琅书声。
学堂里的雕花木门半敞,束发的少男少女们跪坐在竹席上,案头整齐摆放着简牍与狼毫,木架里堆满捆扎好的《春略》《百记》,竹简特有的青碧色与空气中飘散的墨香交织,恍惚间竟将晨露都染得书卷气十足。
掌学先生的戒尺叩在楠木讲台上,惊起梁间燕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王愈负手踱步,宽袖扫过案几上的青铜香炉,檀香袅袅升腾,他突然驻足,竹制戒尺轻点一名走神的少女肩膀:“周折雪,此句何解?”
周折雪猛然惊醒,下意识道:“何人敢打本宫?放肆!”
王愈一怔,戒尺狠狠抽在她手臂上:“你这丫头,睡昏头了?你睁开眼瞧瞧,这是周府学堂,不是皇家内院!”
周围的学生们笑个不停,王愈又道:“学堂原本只有周府的直系子弟才能入学,你本就是旁系血脉,更应该努力才是!像你这样成天睡觉,像什么样子?”
周折雪捂着手臂,乌灵灵的眸子盯着王愈,想不明白。
王先生不是早该在去年就离世了吗?怎么会又活过来?
眼前的学堂如此熟悉,是她十六岁为嫁东宫,特意入学的周府学堂。
她……回到了十六岁吗?
“先生莫要再生气了,我替她回答了便是。”
她身边,样貌年轻些的穆霭慌忙起身:“回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祭祀乃敬天地祖宗,兵戎乃保家国安宁。”
王愈这才点点头,“周折雪啊,你也该收收心了,穆霭虽然是你的贴身侍卫,可我看他在学业上比你有天赋。”
话音未落,学堂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家仆疾步而入,附在王愈耳边低语。
王愈神色微变,“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吧。”
学生们盼着下课,鱼贯而出,周折雪还坐在原地回不了神。
烈火焚身的疼痛犹在眼前,现在又是为何重生了?
“主人?”
穆霭蹲下身,墨色的眼眸映着周折雪苍白的脸,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是着凉了?脸色这样差。”
周折雪抓住他的手腕,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盯着少年侍卫清澈的眼睛,想要从里面寻出一丝算计的痕迹,却只看到毫不掩饰的关切。
是真的……重生了。
穆霭被少女攥得生疼,却固执地不肯抽手,反而另一只手覆上来,将她的手整个裹住。
“主人,昨日下过雨,石板地湿气重,您方才坐得久了,要不,我背您回房歇着?”
他说话时睫毛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蝶,周折雪却看向窗外,天幕阴沉,不多时一定有一场雨。
她猜到自己重生回了哪一天。
十年前,寒食节将至,常日不归家的九叔回来了,他身为皇帝少府,正是云京的红人,更是周家的仰仗,周家所有人大摆宴席,迎接九叔。
九叔这次来,却是为她牵姻缘线的。
她本打算去见母亲,却因此不得不先去见了九叔,才知道,他要把她嫁进东宫,做昭明太子的妃,她心绪不宁,又是期盼做人新妇,心头百般娇羞,却又是伤感,只怕这一嫁便难再见到母亲。
只是那时的她不知,九叔只是把她当作一枚棋子,想要借助她的地位,巴结太子,勾结权臣,意欲掌控朝中局势,并计划在十年后,杀了昭明天子取而代之,却不想被权臣陆机鸠占鹊巢抢了先。
若无差错,陆机此时还未与九叔结盟,可是她的母亲,却在西窗病危了,今夜,便是最后一面。
她忍住泪水,同身后的穆霭说:“先不回房了,带我去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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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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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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