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沉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他大概是在场诸人中唯一一个知晓魔尊焰烬过往的人，因此也是最忧心的那个。
他本来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让焰烬直面内心的恐惧，但现在镜菱点破了沙化的风险，他们便不能坐以待毙。
他当机立断，朝向尘锋拱手郑重道：“剑圣阁下，现在形势危急，我会尽快找到魔尊陛下的所在，到时候还要劳烦你攻破墙壁阻碍。”
尘锋看出紫沉此时的紧张，点头应道：“嗯。”
紫沉立刻席地而坐，手指翻飞，捏了数个诀印，随后他将双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从双目中间往两边拉开。随着他双指逐渐拉开，他紫眸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盛，林镜体内的琉璃丹竟然呼应着那紫色的光芒，同时开始散发出同样的紫光。
林镜心下了然，原来紫沉之前云遮雾绕的一番发言，竟是在暗指两人的力量出自同源。
难怪他对她毫无隐瞒之意，敢情他们俩人技能差不多啊。
林镜本来还不甚明白紫沉在干嘛，现在已经有七八分确信，紫沉是在用眸中的力量，寻找焰烬的具体方位。他紫眸的能力，大概可以总结为“看见真实”，这能力和她的“解析万物”一样，有着勘破事物本质的底层逻辑。
想必这也是他能做消息生意的缘由。
除此之外，第一次见面时，紫沉忽然只露出眼睛看着他，应该是奉了焰烬之令在初步试探她的虚实。
而焰烬会“巧合”地和她一起来无归海，本质也是想通过紫沉弄懂她体内的力量是什么。
回顾这两天来的种种，暂时可以笃定，她在魔域一方有着极大的价值，他们和她至少不会是敌人。
林镜看向紫沉，观察着这个沉稳温和的合欢宗宗主。
紫沉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滑过他紧抿着的唇畔，最终从下巴处滴落。
紫沉为了寻找焰烬的具体方位，正过度使用着他的能力。
片刻后，紫沉冷静道：“乾位与坎位之间，靠近乾位的地方。”
他收起手印，给出了一个方位。
林镜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裂痕变得更大一些，整只手都沙化得很严重。这次过度使用能力的反噬，已经体现在他身上。
紫沉话音刚落，尘锋的本命剑便应声出鞘。
一道清脆的金属蜂鸣之声首先传来，接着林镜便听到墙壁被划破发出的“噗嗤——”声和泥沙掉落的“唰啦——”声。
墙壁上被剑气划出了一道划痕。那划痕深不过寸许，边缘的沙石正如同活物般蠕动着，迅速填补着缺口，发出沙石摩擦的“簌簌”声。
这墙壁竟然还会自我修复。
尘锋敛了神色，迅速判断这墙壁无法轻易破开。
他利落地飞至半空，接连祭出几道更为凌冽的剑气。
几道剑气破空声后，众人都有些期待地看向被攻击的地方，希望这接连的攻击能伤到墙壁的根本。
然而，每一道剑气深入墙壁寸许便后继乏力，紧接着那破口处便开始飞快复原。
尘锋眉头皱起，积蓄灵力以更快的速度朝墙壁挥出数不清的剑气，震得整个广场都在隐隐震动。
……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五官模糊，穿着高阶魔族服饰的男子缓慢而低沉地数着数。他那张咧到耳朵根的嘴开合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他的脸上只有嘴巴，没有眼睛，但焰烬就是感觉他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焰烬此时正站在一处圆形祭台边上，动弹不得。
他的双脚仿佛被无形的铁链锁住，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祭台之下数十尺，就是滚烫翻涌的岩浆。那些岩浆是刺目的金红色，如同大地被撕裂后流淌出的滚烫血液。整个祭台看上去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湮灭在火红的炼狱之中。
他面前有四个人，一人是那个不断计数的只有嘴巴的高阶魔族，一人是他的乳母，她正被一个仆人穿着的无面男子凌迟。还有一个是小时候的焰烬。
乳母被剥去了外衣，只余下沾满血污的素色中衣，那衣服早已被割得破烂不堪。她的身体被高阶男子用灵力悬浮在半空，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张开。
无面的仆人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剔骨小刀，正从乳母身上切下一片肉。
暗红色的鲜血沿着无数细密的切口缓缓渗出，滴落在乳母下方的地板上，汇集成一大摊触目惊心的黑红。
小焰烬蜷缩在祭台冰冷的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双遗传自魔族的暗红色眼眸瞪得极大，无声的流出恐惧且绝望的泪水。
乳母也是无声的，她似乎已经死去，又似乎还活着。
空阔的祭台之上，只有刀子割肉的声音、岩浆翻滚的声音和男子计数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些声音如同一把把钝刀，切割着焰烬的神经，让他无法动作，也无法发声。
这已经是第三次幻觉了，随着幻觉次数的增加，仆人折磨乳母的手段也越来越残忍，开始只是鞭打，后来变成断骨，这一次变成了凌迟。
这场景是焰烬刻意遗忘的秘密和伤疤，魔族中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事发时焰烬不过十岁，那时魔族内部势力割据，诸位王叔对魔尊之位虎视眈眈。他和乳母被二皇叔掳去，二皇叔逼问他魔族圣物的下落，他不肯说，二皇叔便要挟他要将他的乳母凌虐至死。
年纪尚幼的小焰烬不忍心乳母受刑，便告知了二皇叔魔族圣物所在。可谁知二皇叔得到情报以后，依然将他的乳母虐杀，还强迫他观看了全程。
这个幻境会勾出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焰烬此时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段被他刻意忽略的记忆，竟然如此深刻地影响着他。
想来也是，越是刻意回避的东西越是说明潜意识里的恐惧。亲近之人被虐待的无能为力，对皇叔的深深痛恨，还有被戏耍愚弄的耻辱感，在他最真实的内心里，竟然如此无法磨灭。
忽然直面潜意识的恐惧，让焰烬措手不及。
他心中不但有第一次面对这份恐惧的茫然，还有长时间忽略这段记忆的愧疚。这两种情绪放大了他内心的软弱。
心灵的软弱滋生出了自我怀疑的暗影，焰烬反抗的心思越来越弱，他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自暴自弃。
“铮——！”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十分突兀的剑气破空声。
他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清醒，锐利的锋芒重新在暗红色的瞳孔中燃起。
是了，他已经踩着无数尸山血海坐到了魔尊的位置之上。
乳母的仇，早已用二皇叔全族的鲜血洗刷。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无声哭泣，只能眼睁睁看着乳母惨死眼前的孩童了。
往事不可追，已经发生的悲剧没有必要反复咀嚼。那毫无意义。
作为魔族的领袖，他只有未来和前方，不该被过去拖住脚步。否则他如何能对得起为了扶他上位死去的无数条性命呢？！
焰烬驱动体内魔丹，强行往全身筋脉注入大量魔气。这些魔气顺着他体内的经络传遍全身，又散逸到体外，使得他周身开始蒸腾黑色的魔气。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他面部和胸口处蔓延。
他的一双红眸锐利而邪魅，再不复之前的迷茫。
……
银白的剑影简直要在空中织成一张网，但墙壁坍塌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
历时半个时辰的不断挥剑，即便是剑圣也显露出了疲色。
尘锋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其余三人也均是神色严肃。
“轰隆——”
就在众人均不抱希望的时候，那处墙壁轰然倒塌，看破口应当是有人从内部炸出了一个洞口。
林镜心内一喜，这代表着焰烬已经成功破除幻境。
果然，焰烬张扬的身影自黑暗中慢慢走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没什么异常。
尘锋收剑入鞘，缓缓回落地面，玫虹上前关心道：“你还好吗？”
尘锋虽然嘴硬地说着：“小意思。”但林镜还是听出他语气中强行压制的喘气声。
此处秘境实在凶险，竟然让天下第二和天下第三都力有不逮。
焰烬是这群人中最负威望之人，他一出现，众人便自然地聚集到他身边。
见焰烬无恙，紫沉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他问道：“如何？”
“无碍。”焰烬不想多说幻境的事，转而问起旁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确切方位？是不是使用了能力？”
“嗯。这地方会将进入的活物缓慢同化，我们没时间慢慢等。你看看你的手臂，已经开始沙化了。”
焰烬伸手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果然在上面看到了细小的裂纹，里面漏出的肌理和这地方的沙石别无二致。
焰烬明了不能再继续耽搁，并不避讳在场众人，边取出帷帽戴上边对紫沉说：“你既使用了能力，想必已经看出了此处的蹊跷。”
紫沉点点头：“流沙迷宫内存在同化活物和空间扭曲的情况，进入迷宫的人会先进入迷宫边缘的洞穴幻象，那里会根据每个人心底的恐惧制造对应的幻境。突破幻境后会到达流沙迷宫内部，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简单理解就是迷宫内部被分成了无数个独立的空间，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忽然被传送到另一个空间。越靠近迷宫的核心，沙化的速度就越快，空间的扭曲发生得也越频繁。除此之外，无法被同化的活物还会被流沙迷宫当成异己清除，但具体的清除方式我无法得知。”
林镜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既然靠近核心那么危险，那我们原路返回，往外走可以吗？”
紫沉道：“自然可以。之前误闯的幸存者就是这样做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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