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不胜纠缠,架起佩刀准备驱赶他们。
游效见状,忙连赶两步,边走边整理衣襟,持礼将怀中的文牒递交官差。
——持礼,持的是平川郡属国的礼节,躬身平抬手臂递物,表示尊重客气。
——文牒,其实应该称之为文书,新巡检官的任命文书。
官差狐疑地拿文书和罗盘大小的试炼石对这一行人反复验证。
即使文书上留存的图像和灵气都与面前人吻合,但他们刚在府衙前的一通纠缠太像来闹事的了。
官差的目光游移到后方的榆仙儿身上。
榆仙儿在装不存在、不熟、只是来凑个热闹。
不应该呀。
两位值守官差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觉得那位神棍算命的本事远不如其唬人的话术精湛,但因涉事金额较小,甚至构不成坑蒙拐骗,顶多找点麻烦,伪造官家文书这种大错,她应该犯不出来。
讨论最后,两位值守官差决定留一人看着他们,遣一人进去汇报。
“在山下行走时,礼节也是很重要的。不同国家和时期的礼节均有不同,需要留心记忆和学习。”游效现想起来游历要点,现教。
不等游效组织好语言向新学子普及礼仪用法,府衙内就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现任巡检官是跑着来迎接继任者的。
她金翠满头,披散下来的秀发光洁柔顺,素色的衣裳用金线绣着暗纹和绲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脂粉的香气。
她激动地握住游效的手,满含感动地说:“师弟!你来接替我了!”
游效抽回手,皮笑肉不笑地问:“叫谁师弟呢?”
她毫不介意游效的疏离,自顾自捋顺发丝,笑道:“师兄这么多年都不曾有修为上的精进,如今这长者也该由我来当当了。”
盛青乾看游效分不出神解惑,转头问起了见形式变化凑上来的榆仙儿。
“天下山门本同宗,互道姐妹兄弟很正常,更细节一些的还能分出师长和师长以上的尊长辈分。”榆仙儿熟练解惑。
“让你们锦绣山的人在平川镇这种旷达而不精致的地方待着,真是委屈你们了,茯苓师妹。”游效把‘师妹’二字咬得清晰,反唇相讥的时候总是耳听八方,回过头又对榆仙儿说,“不是跟我们不熟吗?”
茯苓略带遗憾地点点头,不仅遗憾师姐的身份没有被承认,还遗憾自己在平川镇待了多年才等到接任者。
也不知道万山盟怎么想的,把相隔最远的锦绣山派到青芜山就近的平川郡。
光是这双眼睛就要适应颇多。
锦绣山的山人对青芜山的石头可没什么好感。
“石头虽各有模样,但大多随性,精致的少。”茯苓委屈巴巴。
榆仙儿不甘示弱,上下打量游效:“是不熟啊,这位修士,我们有近二百年没见了,还能称一声‘友人’都是我念旧了。”
茯苓在前方故作惊讶:“啊,师兄原来是这般不念旧情的人啊,难怪做客我锦绣山多次,也迟迟不见来为师妹我分忧啊。”
茯苓每个“啊”的尾音都能转三转,语气各个有区别,第一个是惊疑,第二个是感叹,第三个是伤心。
榆仙儿在后方假意解释:“这位修士一心扑在游历上,哪有心思做官守山呐。”
一前一后、一唱一和地找事。
游效紧抿着嘴,深呼吸,几番抑制下换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们俩很熟?”
“我们俩在平川郡共同生活几十年,跟你比起来总归是熟的。”茯苓闹够了,收起没什么正形的模样,将手中的头发一甩,“你这副想发火却还硬憋彬彬有礼的样子,真是百看不厌。”
榆仙儿朝大门敞开的府衙里张望:“还能逗好几百年呢。”
游效掩在袖袍下的手攥崩了绲边的绣线。
先前入内汇报的值守官差跟着一人迈出府衙门槛。
来人收拾干练,发髻高高盘起,小臂、小腿系带紧束,腰带一掌见宽护住腹肚与腰背。
茯苓向游效介绍:“平川郡总兵,裴千机。”
岁月并未带给这张脸过多的痕迹,看起来仍旧眼熟,盛青乾拉着盛嘉元一起辨认。
裴千机拱手示意:“见过仙长。”
茯苓扯了扯裴千机的腕带:“这位新巡检官还算不得仙长。”
游效:……
所以说不爱回来呢。
裴千机并未纠结称呼,对于她而言,山上修行之人,人人皆是仙长。
府衙外聚众易惹恐慌,裴千机做主请了一行人入内详谈。
一行人——
新巡检官和其以盛青乾为主的四位同行学子。
榆仙儿没凑这个热闹,新寻了个街道摆摊,并叮嘱若要找她就多在城里转转,有缘总会遇到的。
茯苓急着给接任者交接工作,拉着游效先行一步,很快与众人拉开差距。
盛青乾和盛嘉元对视一眼,偷看一遍裴千机,再对视再偷看,问题颇多。
旁听了她们絮叨讨论的简合意,耳边萦绕着“像不像”“应该是吧”“不至于这么巧吧”的讨论看看府衙的屋舍排布,又持怀疑态度看看裴千机,随后也选择了“否认巧合”研究起红瓦屋檐。
洛云只在乎平川郡新奇的房屋构造,“是与不是”的问题应该交给当事人去烦恼。
裴千机听过官差汇报他们在门口纠缠的理由,见四人时不时望向她,主动开口:“以巡检官的身份要查征兵去向不难,但公文一向由郡守负责,平川郡上任郡守已离职去往他处,新任郡守尚未赶到,我没有权利开具这份公文。你们还需再耐心等些时日。”
事情有了进展,再像都得抛之脑后。
盛青乾赶忙确认:“新郡守来了我们就能拿到公文找人了吗?”
裴千机迟疑两息:“理论上没有困难,实践中要看新郡守的态度。”茯苓带着人熟悉了一圈府衙,游效面上浮起肉眼可见的不耐烦。裴千机向盛青乾打听,“你们这位师长平日好相处吗?”
四人也未与游效有多熟识,不过多相处近二十天而已。
盛青乾做主表态:“游效师长说自己脾气很好。我倒是觉得没有干娘脾气好。哦,我干娘,青芜山山长盛耀,您认识吗?”
盛嘉元跟着补充:“盛耀山长看似冷漠,实则心地善良,有问必答,有难必帮。我和青乾都是她救助回来的孤儿。”
两人状似不经意把话题拐到盛耀身上的行为,在简合意眼里格外清晰。
这就是试探。
但被试探的人并没有意识到。
裴千机只以为她们是健谈,从早年当值的回忆里扒拉出一段附和道:“有幸见过一次盛耀仙长,确实是个热心肠,要是下山时记得携带山门信物就更好了。青芜山的信物如此好认,肯定不会引起更多误会。”
“带了一群孤儿被以为是拐子的误会吗?”盛青乾笑问。
“是啊。”裴千机笑着叹息,“你们也听说过?”
盛青乾摇头:“听说……倒是没有,我和嘉元姐姐可是被拦在人墙前的亲历者。”
盛嘉元倏然站直,双手交握,紧抿着唇。
抽条的小孩长得飞快,变化多样,有的都未必能从现在的脸上看出当年的影子。
更何况当年匆匆相识,样貌本就记忆不清。
裴千机回忆起当时情绪激烈的小女孩,模样、个头和穿着均一片模糊,但那双执着的眼神与面前人倒有几分相似。
她执着地想探个究竟。
“长这么大了。”裴千机感叹,“确实该长这么大了。”
三人没什么旧可叙,只感叹两声十年一晃而过。
探究只为了个答案。
而答案本身有什么意义或用处?
盛青乾和盛嘉元都不知道。
如同这一趟寻人,也是为了给不甘心找一个落定。
洛云兴致勃勃地观赏起相认戏码,意犹未尽地看三人一笑了之。
简合意满不理解,这种点头之交的旧识,与擦肩而过的生人有什么区别。
“什么大了?”转回来听了一耳朵的茯苓加入话题,询问起四人修为。
修为阶段的高低比阶段本身好辨认。对方灵气显像清晰的是较低阶段;显像模糊不清的是相同阶段;显像看不分明的是较高阶段。
常见手段无法掩藏修为阶段的高低。
换句话说,在茯苓眼里,她已知站在面前的五位修士都比她境界低。
四名新学子不知道她询问修为的目的,但常年驻扎平川郡的裴千机和四方历练的游效,都能从她的询问中听出一丝不死心。
不死心自己在离职前还得完成一项重大工作。
茯苓捏起发丝,扭捏着向游效表达委屈:“看来这恶鬼镇还得由我带队去,不然以师兄这般修为怕是凶险万分。”
游效这会没生气。
算是认了茯苓的说辞。
对事事充满好奇的洛云问道:“恶鬼镇是什么地方?”
盛青乾紧随其后追问:“听瑞年姐姐说过,似乎不是个好地方,我们能做什么?”
盛嘉元积极表态:“如果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会竭尽全力。”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也想长长见识。”简合意摩挲着腰间石片,坦然接受茯苓惊叹她大胆的目光。
这是一个欣赏的表达,茯苓点点头。
“当然需要你们。”茯苓并不推拒,“多一份人手就多一份力量,即使刚刚聚灵也有可以达成的任务。不过不是现在,这几天你们需要调整心态,修整充足,预备迎接挑战!”
至于恶鬼镇是什么。
茯苓说这一句两句讲不清楚。
山下人通常把气息未尽的执念称作“鬼”,而被以“恶鬼”命名的镇中却一只“鬼”也没有。
尽是聚众取乐的邪。
一个属平川郡地界却不受平川郡管辖的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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