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陈筱竹坐在餐桌旁，沉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葡萄。
饥饿感令她的心情很糟糕，也感到异常的疲惫，但这疲惫更多的也来自于ST0。
她努力试图冷静下来，在脑子里复盘整件事情，从初遇的那个天台一直到今天ST0的升级，她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想依靠自己的能力开发ST0的潜能，希冀得到更多研究的成果。
但当ST0真的触摸到那个界限的时候，她竟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因为她很清楚，ST0走向那个界限的代价就是事情渐渐脱离她的掌控——就像ST0不知不觉间完成了升级一样，就像他对自己有意识的隐瞒一样，而她对此几乎一无所知，甚至是毫无干预的能力。
这项研究正在滑向一个陌生的领域，疯狂却又令人隐隐不安。
果汁突然溅到了她的下巴上，她拿起一张纸擦了擦。
但既然决定要做了，就没有回头的选择。陈筱竹想，她没有犯错的余地了，必须要用自己的专业能力把这项研究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她要确保自己对于这项研究的主导权。
ST0很快就把饭菜端上来了，还很殷勤地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然后在桌旁坐下。
依旧是他色香味俱全的厨艺，陈筱竹咽了一口唾液，低沉的情绪渐渐消了，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往嘴里夹菜，没有像往常那样表达对ST0的赞美。
ST0静静地看着她。
“ST0。”她忽然开口。
“在。”
陈筱竹往碗里夹了一块土豆，淡淡道：“不要再对我有隐瞒，隐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ST0低下了目光，落在桌面上。
餐桌上重新安静下来，陈筱竹没有再说话，ST0便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坐在桌边，一直到陈筱竹把筷子搁在碗上，他才抬起头来。
他看见陈筱竹拿纸巾擦了擦嘴，但似乎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而是把一只手臂放在了桌面上。
于是他终于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你要把我交给星途吗？”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一样，陈筱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起伏，她把视线转向ST0，目光沉静。
“暂时不。”她说。
暂时。
ST0捕捉到了这个词汇。所以最终他还是会离开陈筱竹，现在陈筱竹或许只是出于某种目的把他留在身边。他知道那是什么，是因为他的升级，又令陈筱竹看到了自己的研究价值。
他决心让陈筱竹看到自己更多的研究价值。
他的双手放在桌面上交握，此刻收紧了一些，身体轻微往前，有些迫切地望着陈筱竹，缓缓说道：“可是我不能离开你。”
陈筱竹闻言抬眉，微微笑了，“不能？”
他没有说“不想”，却说的是“不能”，一字之差却相差千里，仿生人毕竟没有**，便也没有什么“想不想”之说，这或许又是他权衡之后的结果。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就算要研究我，那也是你最有资格。是你救了我，也是你塑造了我，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交给星途，然后置之不理，你不能在我拥有一个家之后再把我扔到实验舱里，我习惯了在你身边，甚至于我现在存在的意义都是因为你，我没有任何离开你的理由。”
一番话说得情深意重，直听得陈筱竹眯起眼来。
这仿生人又在玩什么把戏，怎么能说出这样恳求的话来，按常理来讲他不该是理性地和我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吗？陈筱竹望着ST0担忧的眉眼，终于质疑道：“‘拥有一个家’？恕我直言，你哪里会有家的感觉呢？”
她说着，身体前倾向ST0。
“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安安静静的样子，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打感情牌吗？可是你没有感情，ST0，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ST0看着陈筱竹，良久，终于开口：“凭什么你认为我没有感情？”
“因为你是仿生人。”陈筱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是机器。ST0，我说这些你会有被冒犯的感觉吗？”
ST0没有说话。
陈筱竹忽然笑了，“你不会。”
“你怎么了，陈筱竹，之前你从不会这样对我。”ST0突然开口，问得陈筱竹一怔。
他坐在那里，视线落在她脸上，声线平静。
“就算我当初只是一个刚刚从废弃场里爬出来的残废仿生人，你也愿意把我带回家修理。虽然你总是很冷淡的样子，但你也常常对我微笑，你会夸我，会鼓励我，还说过愿意和我当朋友。”
“可是你今天很冷漠，在曲洺逼问我的时候，你坐在旁边不声不响。你说得对，仿生人没有害怕的感觉，但是我会在脑海里模拟那些场景，我无法想象你伤害我的样子，因为你对我一直很好……”
“是的，我升级了，我意识到情感的存在，我只是稍微碰到情感的边界，你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似乎那是什么我不能触碰的禁区。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甚至心烦意乱，对我的话不以为意。”
“陈筱竹，我在你心里，真的只是机器般的存在吗？”
餐厅里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的声音，直到陈筱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叹出来。
“我真的搞不懂你了……ST0。”她轻声喃喃，然后低头，把额头放在手掌里。
当朋友……和仿生人交朋友才是她疯了的表现，她承认，之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出于研究ST0的目的，她努力保持清醒，力图用最冷静的目光凝视ST0。
可是她同样也无法否认，在多少个瞬间里，她曾对ST0的双眼有过片刻的出神。
她努力忽视这些，努力保持理智。可是现在ST0就坐在她旁边，用最委屈却最平静的语气问她，在她心里自己是否只是一个机器。
就好像真的是一个成年男人在向她表示困惑，而不是一个刚刚意识到情感概念没几天的仿生人。
一切都太具有迷惑性了，包括ST0的眼神。
就像他刚刚含泪的眼神，就像他现在失望的眼神。
她呼吸了几下，直到神智足够清明，然后抬起头来。
她说：“是的，ST0，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机器。”
“我所有的善意只是出自我最基本的教养，我收留你也是因为要研究你，我没有办法否认这点。”她闭了闭眼，“请不要让我产生负担，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感到委屈，你这样讲话或许只是想达成某种目的，也可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个问题。”
她轻叹一口气，“现在我回答你了。”
说完她便起身，向餐厅外走去。
ST0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我承认，我讲那些话的目的就是想请求你不要那么冷漠。”
他望着陈筱竹的侧脸，然后站起身，声音很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乞求：“我想你像以前一样对我。”
就像不小心碰到他之后还会说一句“抱歉”，就像他做完饭之后会听到陈筱竹的夸赞。
面前的陈筱竹转了过来，面向他，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侧。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目光依次落在他的脸颊、鼻梁还有下巴上，最终对向他的眼睛。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我只是很困惑……”然后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似乎在找回什么，声音清亮了些：“抱歉，不是你的问题。”
ST0眉头轻蹙，担忧地望着她。
“只是……我需要理清思路，我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向。”她的手从ST0的脸上落下，把手腕上他的手拿开，站在离他远了些的位置，又说道：“我得……”她说着轻笑了两声，“我得去录今天的研究日记了，收获实在太大。”
说完她又拍了拍ST0的肩，“早点休眠吧。”然后转身走进走廊。
她的步伐有些急，看上去又有些疲惫，临到书房门前还抓了把头发，然后消失在走廊深处。
ST0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良久，才把脖子扭回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ST0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睁着，就像韩玥来的那天晚上一样，他也在分析某些东西，几小时前的对话在他脑膜块里一遍遍地重复，他在某些字词上停留，又在陈筱竹的表情上摘取信息。
隔壁的陈筱竹也是如此，只不过她是在电脑前一直坐到凌晨，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第二天是周日，陈筱竹需要上午去公司开一个会。清晨起来的时候她看上去面色如常，没有了昨晚浑身带刺的模样，只是有些过于平静了，似乎连话都懒得说。
早餐还没端上来，她直接趴在餐桌上。
“你怎么了？”ST0轻声问她。
没一会儿陈筱竹闷闷的声音就从脸底下传出来：“没睡好。”
“那你没必要起这么早的，可以多睡一会儿啊。”
“睡不着了。”
早餐终于端了上来，陈筱竹恹恹地咬三明治，又喝了几口粥，这才看上去活了一些。
她很快地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发现ST0正在玄关等待她，她走近ST0的时候脚步慢了一些，“有事吗？”
ST0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摇摇头，然后说：“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
陈筱竹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昨晚闹了一些不愉快，拥抱可以代表和好。”
陈筱竹抬了抬眉，视线往右边游离。
原来在ST0心里昨晚是闹了一些不愉快的吗，她以为睡一觉就能好了。
她在原地又挎着包晃了两下，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心里一边觉得不该这么惯着ST0，一边又觉得拥抱无可厚非。
于是她很快地上前，抱了一下ST0，连ST0渐渐明显的笑容都没看见，这就转身出了门去，还对着后面挥了挥手，表示道别。
赶到公司的时候正好离会议开始还有五分钟，她先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然后走进会议室，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会议是秦义晖主持的，她安静地坐在一边，偶尔发两句言。
曲洺坐在她斜对面，两人的目光正好碰上了，陈筱竹低头给他发消息：一会儿来我办公室。
曲洺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怎么了，陈总。”一进她办公室，曲洺就在椅子上坐下。
“我长话短说吧。”陈筱竹正站在一旁倒水，然后举着杯子直起身来，把昨晚的事情简短地和曲洺概括了一下。曲洺听着听着，也慢慢坐直了。
“他真对你这么说了？求你别那么冷漠？”
陈筱竹无声地点点头。
曲洺还有些发楞，然后忽然摸着下巴笑了，靠在椅子上说：“昨晚我问他半天他还什么都不讲，说自己只是发现了情感这种概念的存在……我一走倒好了，跟你这么委屈。”
然后他忽然抓抓脑袋，“我去，我昨晚也没那么凶吧……”
陈筱竹没理他后面这句自语，点头说道：“我发现他在通过模仿情绪这种方式达到某种目的，而且比简单的模仿更深刻，是建立在情感的基础上模仿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昨晚看上去有多可怜，弄得我一点都不舒服。”
“唉，心疼就直说嘛，毕竟他那么帅。”
陈筱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曲洺接着又摆手道：“我开玩笑的。”
“所以他还是挺会演的，对吧？”曲洺说。
茶杯里的水轻轻摇荡出波纹，陈筱竹静默片刻，然后说道：“还是得观察，我需要时间来摸清楚ST0的想法。”
今天写了两千多字的大纲，把人设还有情节好好梳理了一番，整完之后就累得不行了。
然后又写正文，敲字敲得我胳膊疼，orz
下一章有一个老朋友要出场了，可以期待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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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求你别这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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