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师，您看看这样可以吗？”鹅蛋脸的姑娘晃着手里的化妆刷，歪了歪头，脸上笑得明朗。
燕择鸣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转而垂下眸子，点点头。
“燕老师您真好看！我在这待这么久了，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鹅蛋脸毫不收敛的夸赞，并没有让燕择鸣生出什么别样的情绪，他仍静静坐着，嘴里机械化地向鹅蛋脸表达谢意。
“您眼睛真好看。”鹅蛋脸并没有听出什么，只觉得他礼貌又安静，甚至暗自在心里给燕择鸣扣上了社恐的帽子。
燕择鸣闻言，扬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看。
“谢谢你，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燕择鸣想起了什么，语气软了几分。
他看着眼尾那条被拖出来的眼线，只觉得有些怪异。
一双眼睛被拉长了不少，凭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严厉。
这个眼线太长了。
燕择鸣暗暗想着，抬手不经意地用指尖蹭了蹭眼尾，企图蹭下来些。
外面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的哒哒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燕择鸣侧了侧身，瞟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时间差不多了。
“择鸣准备好了吗？”
杨娜人还没出现，就听见她的声音从门外闯进来。
燕择鸣没等杨娜进化妆间，率先推开了门，和匆匆赶来的杨娜正巧迎面碰上。
“准备好了。”燕择鸣抬手抵着门缓缓关上，咬字又轻又快。
杨娜赶着燕择鸣往演播间走，短短八百米的距离，她翻来覆去说了五次让燕择鸣放轻松的话，其中还重复了两句。
“台本刚才已经对过了吧，不要乱说话就好。”
“记得主持人问你什么，答什么。”
“择鸣你别紧张，慢慢说，千万别紧张哈！”
到底是谁紧张？燕择鸣有些无奈。
临上台之前，燕择鸣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拍了拍杨娜的肩膀，又目送着她被工作人员带去了摄影机前坐好，这才重新挺直腰背，缓缓走了上去，像每一次演出进场一样。
“有请本次做客我们栏目的嘉宾，”主持人脸上堆满了笑，看起来亲切却僵硬得像是人偶，他示意刚落座的燕择鸣看镜头，“这个时代最有天赋且获奖无数的青年小提琴家——燕择鸣，燕老师！”
燕择鸣望着那个黢黑的镜头，镜头太小又太黑，他看不见自己，只看得见摄影机后杨娜捏紧的拳头。
他沉默半秒，转而轻声礼貌道：“您好，我是燕择鸣。”
杨娜见燕择鸣张嘴，攥着的手才总算松开，。
“燕老师是从多久开始学习小提琴的呢？”
“七岁。”
“那燕老师真的学习很久呢！”
“是的。”
主持人翻着台本，脑门上渗了些细汗。遇上燕择鸣这样的嘉宾，他的职业生涯才算圆满。
干主持这一行那么久，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回答任何问题都能回答得这么言简意赅的，几乎两个字就把自己的话全部堵住了。
燕择鸣半倚着沙发靠背，手搭在膝上，面上表情看起来礼貌温和，但细究起来，眉眼里的疏离便一览无余。
“听说李瀚文老先生是您的老师？您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很优秀的人，”燕择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一位先生。”
终于！说了不止两个字了！
主持人心里乐得不行，像是有种找到突破口的激动。
这还不乘胜追击？！
“燕老师对小提琴的看法是什么呢？一开始为什么要选择学习小提琴呢？”
“没有看法，我不会对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有看法。”燕择鸣顿了顿，摇摇头道，“并且不是我选择小提琴，是小提琴选择我。”
“如果只是我单方面的选择它、追逐它，我什么也得不到。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以小提琴家的身份和您对话。”
燕择鸣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语气依旧淡淡的，眉眼却悄然舒开几分。
主持人一面听一面点头，在心里数着燕择鸣多说了几个字。燕择鸣多说一个字，他心里悬着的石头就下降一点。
“燕老师，”主持人笑得真情实意，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松弛几分，他看了眼台本就合上了，弯着眼，问道，“可以说说自己最难忘的一次表演是什么吗？”
闻言，燕择鸣的眼睫颤了颤，突然不知道应该看哪，视线变得不受控起来。
最终，他抬眼将视线再次落到了不远处的镜头上。
下一秒，记忆灌了进来，像是倒灌的洪水，不由分说地挤进大脑，完全不给燕择鸣挣扎脱离的机会。
……
“这个，仔细听。”
燕择鸣扔下句话，理了理衬衫的领子，指尖轻推便随意解开了两颗扣子，他一如既往地冷着脸，藏在黑发里若隐若现烧红的耳朵，勾着眼前青年的心。
他盯着眼前的乐时景，轻咬了下嘴里的软肉，又说：“这首曲子，我只拉一次。”
乐时景点点头，他站在门边，离燕择鸣不远不近，海风卷起碎发，将他耳畔的一切杂音吹走，等待着燕择鸣拉奏乐曲的瞬间。
燕择鸣顿了顿，端起小提琴架在肩头，他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琴弦，少有的紧张蔓延而来，顺着神经明目张胆地占领了他身体的每一寸。
他握着琴弓，指尖按下第一根琴弦。
第一个音。
第二个音。
……
随即，连贯的一个个音符从他手中跃出。
悲伤的旋律里是难以掩饰的缠绵悱恻，隐隐的孤独感拉扯着乐时景的心。
燕择鸣抬眼，借着阳台顶上那一盏昏暗的灯看他，乐时景的脖颈、脸颊都透着可以被轻易察觉的红。
他注视着他，手下依旧熟练地拨弄着琴弦，练习了上千次的曲子，绝不会出错，这次也是一样。
一曲毕，他看见乐时景眼里的水汽。
……
灯光下，燕择鸣的影子倾斜着，铺满了整个阳台。
乐时景的心就像是这一方小小的灰蓝色阳台，被燕择鸣带来的一切，如影子一般明目张胆地占领了每一个角落。
“《a time for us》 。”燕择鸣垂下拿琴的手，自顾自将琴收了起来。
乐时景一愣，但还是习惯性地走了上去，伸手要去接燕择鸣的琴盒。
燕择鸣却掠过他的手，将琴盒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微微仰头看他。
他跨了一步，凑到乐时景跟前。
“我知道你喜欢我。”
燕择鸣说话从来自信直白，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但这次，他的话只是听起来笃定罢了，藏在衣摆后的手早已经紧紧攥着。
话音刚落，乐时景的脸瞬间涨红，比听曲子时红了一倍，他赶忙后退一步。
“你……”
“我怎么知道的？”燕择鸣又跟了一步，“难道不是？”
“……”
“刚才的曲子叫《a time for us》，是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主题曲，也是我老师向他妻子求婚时演奏的曲子。”
燕择鸣依旧望着他，乐时景整张脸红得不成样子。
“所以，你喜欢我对吗？”
乐时景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燕择鸣的眼睛。那双眼睛好看得很又实在可怕，它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从□□中剥了出来，摊在燕择鸣面前，让他看得明明白白仔仔细细。
他咬着牙，心脏在胸腔里用力跳动，喉咙里有上万只蝴蝶，害得他说不出话，脸烧得滚烫，像是要发烧了。
“你眼睛真好看。”乐时景甚至开始了胡言乱语。
燕择鸣别过脸，黑发下的耳朵红得快滴血。
乐时景垂着头，他看见燕择鸣脖颈上那一点黑黑的小痣，平时总见，此时却变得格外显眼撩人。
两人离得极近，不过一掌的距离。
只要自己低头就能吻到。
这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乐时景的一跳。
乐时景看着燕择鸣的眼睛，目光掠过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的自己，滑到了他的唇上，微薄的淡粉色唇轻轻抿着。
“我可以吻你吗？”
鬼使神差的一句，乐时景说出口了就不可能再收回。
“我……我的意思是……”乐时景难得结巴。
“好。”燕择鸣没有心情听乐时景的狡辩，他一大步跨过了过去，打断道。
下一秒。
燕择鸣伸手揽住乐时景的脖子，指尖搭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明明和平常一样的体温，燕择鸣却觉得烫手，像是一不小心碰到了只盛满开水的水壶。
乐时景的鼻息有些凌乱的，他看着燕择鸣凑近的脸，整个人紧张得发抖，手垂在身体两侧捏着衣角，挣扎了好一会儿。
最后，下定决心般地将手掌贴着燕择鸣的脸，拇指抚着他的下颚，小心翼翼得像是在赏玩奇珍异宝的收藏家，生怕伤到自己的宝贝。
他吻了上来，他也吻了下去。
乐时景的回应笨拙又生硬，甚至咬到了燕择鸣的下唇，但燕择鸣却高兴得不行，心脏快跳出来了。在这之前他看不清乐时景，直到现如今，才彻底看清笃定是彼此间双向的爱恋。
于他而言，乐时景就像是一把指着自己的枪，他不知道枪里究竟是否有子弹，脑海里就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被这把枪里的子弹射中眉心，但尽管如此他依旧站在这把枪前。
“砰！”
如今开枪了。
没有疼痛，没有结束。他从那个黑黝黝的枪口里看见射出来的是礼花、是花朵，是一切他不曾想象的美好。
燕择鸣的心跳得很快，心跳坠进了海里，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上岸，此间广阔无垠，合着心动的海浪声在这时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好像全世界都听见了。
……
“没有。”燕择鸣嗓子有些沙哑，听不清楚。
“嗯……什么？”主持人有些懵，“额，可以再说一次吗？”
“没有。”燕择鸣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比访谈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冷淡，脸上表情都更严肃了。
主持人光听着身上就冒了鸡皮疙瘩，歪着脖子有些无助地看向坐在地上给他加油的导演。
“啊……好吧，那一定是因为每一场表演都对燕老师来说很难忘，所以才一时想不出具体的来。”主持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和一开始对本时候说的不太一样，本来应该借这个引出A大校庆的事，结果现在只能靠自己硬扯回去了。
“我记得燕老师是A大的优秀毕业生？”
燕择鸣点点头。
“听说A大今年会举行八十周年的校庆，您会回到母校表演吗？”主持人转移话题的技术有些生硬，可能是还没有从燕择鸣态度转变之快当中回过神来。
燕择鸣依旧不言，点点头。
他仿佛还溺在那晚的海天一色间缓不过来，只觉得头晕眼花，他听着主持人对A大近乎夸张的称赞，也只能敷衍又机械地点头。
燕择鸣微眯了眯眼，怪异的情绪在心里翻腾，碾得他心尖疼，一颤一颤的难受，稍稍碰一下都疼得要命。
镜头依旧是黑乎乎的，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他。
他会看见吗？看见自己？
燕择鸣别过头，嘴角扯了扯，嘲笑这个想法的愚蠢，随便他会不会看见，管自己什么事。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荡出了一点目光悄悄抚上了镜头。
能看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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