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村拢共二十来户人家,住得稀稀落落,消息并不灵通。
长生阿娘路上撞见青莲倒药渣子,多嘴问了句,才得知周翠娘病了。
洛嫣偷听完,挠了挠祝昀手心:“陪我去见青草。”
“要是带刘长生我就不去。”
“不带他。”洛嫣纳闷,“但长生怎么惹到你了?”
祝昀像吃了哑药,沉默着翻墙而走。走了两步又老老实实回来,在洛嫣发怒之前拎上她一起。
她理了理衣襟,商量道:“我好歹是个女孩子,下回别拎物件似的拎我。”
“......”
夜已深,看门的黑犬正在打盹,发出轻微鼾声。
屋内燃了一盏灯,将床前枯坐的瘦小身影映照在窗上,她肩膀不断抖动,像是在哭。
洛嫣低低问:“刘叔和青草不在家?”
“嗯。”祝昀只听见三人的呼吸声,其中两人进气多出气少。
她正思索怎么唤青莲出来,却见小姑娘自己打着灯笼去了路旁,踮脚朝坡下张望。
“青莲——”
洛嫣快步跟上,“听说你阿娘病了?”
一见洛嫣,青莲哭得更凶,摇摇头又点点头,死活不肯说话。
她只好换个话题:“你阿姐呢,怎么这么晚不回家。”
青莲还是扁着小嘴落泪,瞧得洛嫣心都化了,连忙将人揽进怀中温声安抚。
祝昀催促:“问你话呢。”
小姑娘被他一凶,登时忘了哭,怯怯地往洛嫣身后躲:“阿爹带姐姐去镇上了。”
洛嫣以为是进城买药,松一口气,把情绪渐渐安定的青莲送回去。可目光扫过木匠家堪称破烂的屋顶和家具,突然有些不确定。
长期酗酒的男子会发善心给妻子治病?
他有请郎中的本钱么?
祝昀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平常道:“应该是带去见牙婆了。”
“牙婆?”洛嫣嗓音抖了抖,指尖也打起细颤,“他要卖掉青草?”
说完她心中有了答案。
木匠家中三个女儿,大的已经出嫁,小的不够灵泛,青草正是最值钱的。至于卖女儿医治妻子,也非情深义重,而是周翠娘能耕能织,用处更大。
“阿昀你说,青草已经被卖掉了么?”
祝昀答不上来,但看她眼圈通红,低低哄道:“我记得牙婆的脸,你要实在担心,我去镇上看看。”
洛嫣连忙卸了新得的金镯子,又去摸发髻里的玉钗,想一股脑塞给他,忽而听见坡下传来刘木匠醉醺醺的骂声。
他捏住洛嫣的后领,正准备将人拎走,忆起她先前的交代,改为提着她的腰。
刚藏好身,刘木匠到了院中,一脚踢翻簸箕:“没用的东西。”
青草朝探头张望的妹妹比了手势,示意她别出来,然后跪下恳求:“我认得很多字,我去找姨母,别卖了我。”
电光火石间,她又想到牙婆随口抱怨的话,“爹,实在不行你把我卖给贾家吧。”
刘木匠倒了倒坛子,见滴酒不剩,迁怒地砸向她:“人家要的是官小姐出身的罪奴。”
洛嫣眼泪“啪嗒啪嗒”,带着热意落在祝昀手背。
他对底下的吵闹无动于衷,却很难忽视身侧抽噎的少女,干脆抽出匕首,灵活地转动一圈,唤她:“嫣嫣。”
“嗯?”
“把他杀了,你能高兴起来么。”
洛嫣被问得怔住,以为是出现幻听,但祝昀明显跃跃欲试:“新买的,比先前的都锋利,不会弄出动静。”
她瞬间收泪,无比严肃地说:“阿昀,这不好笑。”
没开玩笑。
祝昀抿了抿唇,犹不死心:“杀了刘木匠,你就能继续做青草的夫子,不好么。”
“好你个头。”洛嫣彻底哭不出来了,摘颗果子递给他,“能不能把人砸晕,但不要害他残疾或是......”
话音未落,刘木匠已经晕厥在地。
青草先是讶异,很快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牵着被吓坏的妹妹进屋看望阿娘。
而祝昀拍拍手,带着愠色埋起脸,在心中怪罪洛嫣杀鸡偏用牛刀。
却忘了洛嫣不是习武之人,四处皆暗,压根瞧不见。
她摸索到少年的锁骨,又顺着他的手臂往下,将首饰塞过去,小声道:“我想挖个浅坑把镯子埋了,再引姐妹俩发现。”
祝昀被她弄得耳根发红:“拿开你的手。”
“哦。”
他堂而皇之进了院子,先踢一脚大黑犬的屁股:“别出声。”
然后用剑鞘刨个浅坑,东西埋好,拐进厨房拿了馒头掰碎撒上,再踢一脚黑犬:“吃。”
青莲果然循着动静冒头,见小黑从土里翻出来亮闪闪的物件,急忙去唤姐姐。
洛嫣其实挺怕她们转头将东西交给刘木匠,抱着祝昀的胳膊不撒手:“让我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在青草没有令她失望,仔细收了镯子,叮嘱妹妹:“你若还想有娘,万不可让阿爹知道。”
心里的大石落地,洛嫣擦擦脸,仰头问:“看得出来我哭过吗?”
祝昀垂眸,见她眼皮泛着薄粉,怪像今日买的桃花酥,于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搓了下。
洛嫣:“?”
他舔了舔唇,避开目光:“回家。”
*
丑时将过,祝昀被一阵尖锐哨音吵醒。
他侧耳听了片刻,距离不近,想必是揽月楼那群人搜寻无果,用这种方式引他现身。
在清源村“闭关”几个月,正要找人练手,如今靶子主动送上门来,没有不迎的道理。
祝昀起身穿衣,将长鞭缠在腰间,再拿起佩剑,临走前照例进了隔壁房间。
少女呼吸平稳,双手搂着月牙形长枕,面颊也靠在上头,显然睡得正香。祝昀屈指拨了拨她因挤压而微微撅起的唇,低声道:“我出去一趟,也许很快回来,也许......晚点。”
犹豫几息,还是点了洛嫣的睡穴,免得她醒来找不见人,要发脾气。
他循着最初的哨音一路往南,却听见北向同样出现了哨音,意识到揽月楼出的这招叫“大海捞针”。
懒得回头,继续往南吧。
夜行身影完美融入黑暗,等祝昀稳稳停在树梢,一行十三人,无一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领头的是甲六,哨音刺得他耳朵生疼,皱了皱眉。
乙四惯会察言观色,挥手让底下人滚远点吹,笑眯眯打听:“少主真还活着?”
“自然。”甲六虽不耐烦,但也闲不住嘴,“神医说了,少主从药堂顺了不少好东西,没那么容易死。”
“可那是鸳鸯暖。”
“都告诉你是神医说的,跟我嚷嚷什么。”
乙四连忙躬着身子赔罪,等甲六去别处巡视,又朝他的背影啐了啐。
树上,祝昀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底。
他理了理,猜测是神医把鸳鸯暖能炼化一事公之于众,并笃定自己没死;
而在他连杀几位“前辈”后,甲字级弟子从神坛跌落。大家明面上依旧恭敬,却不见得心服口服。
譬如乙四之流私下常说:
一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能把他们都收拾了,究竟是他太强,还是某些人太弱。
不过,最吸引祝昀的还是神医。
他捏碎一颗楼中特制的药丸,边走边撒,确定与寒梅镇相距甚远后,在巨石上盘腿坐下。
约莫半个时辰,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甲六老远瞧见少年气定神闲的模样,明白他是故意引人来此,顿时头皮一紧。但楼主之令不能不从,甲六悄然挪动两步,开口道:“小七——”
话音未落,一片竹叶直冲面门。
甲六早有准备,将左手边的弟子拉直身前,叶片在其喉间割出长长血痕,当场毙命。
众人见状纷纷现身,试图交涉:“楼主并未下杀令。”
“跟他说没用的。”甲六不着痕迹地后撤,叹息道,“看在相识十几年的份上,高抬贵手。”
祝昀勾了勾唇:“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
甲六绝望地闭上眼,听刀剑碰撞声响起,片刻后又归于宁静。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很快,被柔软冰凉的长鞭缠住脖颈。
随着力度收紧,甲六面色变青,他正想临死前臭骂祝昀几句,项上力度一松。
今日拜的观音菩萨竟顶些用?
“咳咳咳。”甲六瘫软在地,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年面色无比凝重,难不成是想什么让人半死不活的阴招?
甲六心中警铃大作,强撑着睁大了眼,却发现他在——擦鞋。
“?”
祝昀略略懊恼,早知道该换双旧鞋再出门。
而甲六明白是个活命的好机会,搭话道:“用草木灰多洗几遍,可祛血污。唔,我刚好带了。”
他知道甲六喜洁,并不怀疑,摊手接过瓷瓶,倒在被弄脏的刺绣上。
“小七。”甲六放缓语气,“楼主派我出马,只是想给你带句话。”
“说。”
“玩够了就回去。”
祝昀直起身,无所谓地笑笑:“也替我带句话,让神医十日内来见我。”
说完扔下瓷瓶离开。
等回到房间,祝昀听闻极轻微的呼吸声。他身上杀意未褪,本能地拔剑出鞘,在对上洛嫣茫然的神情时迅速抽手,但还是在她脆弱的颈间划出一道半指长的血痕。
祝昀瞳孔紧缩:“你……怎么醒了?”
洛嫣:你是这个[66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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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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