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嫣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醒来,悄悄藏起石黛,自如地打招呼:“你醒啦。”
祝昀眼前是一片重影,他鬼使神差地数了数,足足有七个洛嫣。
倒也能辨出少女的模样,脸蛋饱满,腮边挂了肉,圆而大的杏眼灵动狡黠,但肤色是违和的病白。
多瞧两下头晕。
看他症状,洛嫣猜是低血糖犯了,“哒哒哒”跑出去又“哒哒哒”跑回来,手里多了碗冒着热气的糖水。
她将瓷碗放在小几上,体贴地问:“要扶你起来吗,还是就这么喝?”
回应她的是祝昀抬至半空的掌心。
不过只坚持了一瞬,马上重重落了回去,砸得床板直震。
洛嫣在少年眼中瞥见些许难堪,她茫然地歪了歪头:“你要什么?”
“......”
祝昀愤愤地想,要扭断你的脖子。
毒性和内力在相互抗争,双方皆未占到上风,以至于他反应迟缓,力气也欠缺。
与洛嫣大眼瞪小眼一阵,重影散去,知觉回到四肢。
他撑着床板坐起,示意洛嫣把碗递过来,结果薄毯随着动作滑至腰间。
凉飕飕的。
他垂眸看了几息,意识到自己正光裸着,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微妙。
可惜洛嫣读不懂杀意,只当少年面皮薄,顺手从床尾取来衣袍,一边宽慰他:“你当时浑身冒血,是郎中伯伯帮你擦干净的。”
说完,她礼貌地背过身去。
衣袍洗净晒干还熏了香,祝昀心情好转,慢慢将衣带系紧。
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他双手打着细颤,别说杀人,连行走都不太方便。
少女还在喋喋不休:“你好点儿了吗?刘伯伯还说你醒不过来呢,对了,要不要帮你往家里报信?”
他懒得搭理,目光落在眼前绸缎般富有光泽的长发,很明显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
但一个病弱的闺阁女子,面对外男竟丝毫不懂得避嫌?
洛嫣却真是习惯了。
在她眼中,任凭祝昀拽得二五八万,依然是该老老实实挂儿科的人。她也经常见其他小朋友换病服,没有太多讲究。
等身后动静停了,洛嫣自顾自地转过身来。
祝昀额角还冒着冷汗,她拧干帕子,不太熟练地为他擦拭。视线难免扫过少年凌乱的辫子,顿时有些心虚。
得想办法把三股辫拆了才行。
而祝昀喝过糖水,胃里头熨帖,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大体陈设倒是不曾改动,那秘笈和补药应该也还在原处。
他正琢磨,被洛嫣扯了下头发:“你说话呀。”
“说什么。”
嗓音带有病中的暗哑,但难掩清脆,一听便知还是个小小少年。
洛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祝昀斜她一眼:“你又叫什么?”
她撇撇嘴,心想这脾气可比脸蛋差远了,但还是拿出东道主的气度:“我叫洛嫣,是我和我祖母救了你。”
“哦。”
“......”
没了?
洛嫣等了等,不见后文,倒是他的面色莫名发红,像是病情加重了。她态度立即软化:“晚膳还要一会儿,你饿不饿,我再给你端碗粥来。”
祝昀攥紧薄毯:“你出去。”
“嗯?”
他梗着脖子不欲再开口,目光明示性地飘向搭在床尾的中裤。
“你想穿裤子呀,早说嘛。”洛嫣吐了吐舌头,端着碗碟出去,还贴心地掩上房门。
祝昀穿戴妥帖,摸了摸被束得潦草的头发,气不打一处来。
但念在暂且需要人差使的份上,且留她几日。
默默收拾好,他扶着墙拐去隔壁房间,轻车熟路地从描金官皮箱里取出瓶瓶罐罐。也不必分辨,总归都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药,祝昀一股脑咽下,而后打坐运气。
世人皆称“鸳鸯暖”是剧毒之首。
却不知“鸳”为毒、“鸯”为解药。两者并服,再以内力炼化,便可百毒不侵。
不过,炼化过程等同于用烈火焚烧五脏六腑,真正能熬过的怕是没有几个。
祝昀借着海量补药勉强压制住毒性,歇息片刻,等体内不再躁动,悄无声息地回房。
途中他见洛嫣和一村妇在院子里谈话。
“再留他几天嘛。”洛嫣抱着妇人的胳膊撒娇,“等人家痊愈了,自己也会走的。”
贾玉芳始终将她看作是主子,也知晓洛嫣缺个玩伴儿,只得松口:“那便留到郎中上山。”
得了准话,洛嫣抱上装着玩具的木匣去找祝昀,顺道带了碗清粥给他垫垫肚子。
“来玩抓石子吗?”
祝昀掬了清水洗脸,闻言颇有些无语,想提醒她自己还未痊愈。但闲着也是闲着,喝过粥,他抱臂朝后仰去,懒懒地“嗯”了声。
“我先给你示范一遍。”
她五指翻飞,灵巧地抓住石子,也不忘照顾新手的自尊,鼓励道,“多玩几次就能抓住,你试试。”
他扯了扯唇角,闭眼盲抓一把:“这样?”
“......”
是个高手。
洛嫣面上挂不住,将石子收起,“你还在生病,不好剧烈运动了,我们来下棋吧。”
祝昀挑眉:“不会。”
“那刚好呀。”她无比热情地说,“我教你。”
岂料祝昀压根不管规则,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一通乱放。如果洛嫣出言提醒,便用黑漆漆的眼珠子阴沉地盯着她。
她生气了,搅乱棋局:“你一点都不好玩。”
祝昀被吼得耳根发麻,但也被她嗔怪的样子逗笑,从箱子里取出巴掌大的布袋,掂了掂:“这是什么。”
洛嫣忘了计较,下意识答:“这是沙包。”
是祖母帮她缝的,原本想借此打入清源村小朋友们内部......
思及此,洛嫣心生一念,拍拍他的肩:“我看你气色好多了,我们出去玩吧。”
“?”
没估错的话,此刻距他醒来不过半个时辰,谁家伤势能在眨眼间恢复。
但洛嫣不是个懂得体恤的人,踢了踢他的鞋靴:“快点快点,祖母在烧饭了,我们不能玩太久的。”
祝昀深吸一口气,慢吞吞起身,顺道问:“我的剑呢?”
“喏。”她指向墙角,“别带上它哦,村子里的小朋友都是胆小鬼。”
他不置可否,越过洛嫣先行出了院门。先探了探来时的痕迹,见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放下心来。
而洛嫣还在磨叽:“祖母,我出去玩啦,马上回来。”
少女声音活力四射,
与病恹恹的容貌倒是两模两样。
*
有了伴,洛嫣不再远远看着,而是趾高气扬地从村童中间穿过,甚至重重“哼”一声以引起全部人的注意。
村童们既好奇又害怕地打量。
年岁小的孩子自以为在说悄悄话,实际是大声嘀咕:“她长得真好看,不像女鬼啊。”
闻言,洛嫣停下脚步,纳闷道:“什么女鬼?”
“啊啊啊啊——”
众人被吓得抱头鼠窜,眨眼间消失不见。
洛嫣气急,薅一把野草泄愤,又看向东张西望的祝昀,信誓旦旦道:“我们也不要和他们玩。”
祝昀不予置评,继续背着手闲逛,仔细毁去没来得及掩藏的足迹。
等忙活完,终于松懈下来,回头见洛嫣在用野果逗弄旁人家的白鹅和吠犬。
听闻脚步声,洛嫣朝他招手:“我想到一个绝妙计策。”
“什么。”
“明日我带些果脯出来,就不信他们不理我。”
祝昀看一眼被吃食收买的小黄犬,心道也是个法子。
这时农户家中升起炊烟,闻着饭菜香气,她终于舍得挪窝,殷勤地站在祝昀身前:“你跟着我,这样风就吹不到你了。”
他微微一笑,快走两步越过洛嫣。
“......”
贾玉芳正在摆放碗筷,见少年步伐轻盈,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洛嫣,惊讶道:“这就能下地走了?”
“是啊。”洛嫣将此归功于郎中医术高明,绘声绘色地说,“他走起来比我还快呢,简直像风一样,‘咻’就不见了。”
祝昀气定神闲地坐下。
面前共有四菜一汤,在富贵人家兴许寻常,对农户而言却极其奢侈。
再看妇人的手,谈不上粗糙,但好几处有常年劳作形成的薄茧。
当然,最违和的是其对洛嫣有求必应,半点不像祖孙,要说是主仆便解释得通了。
反正他只见过将孙儿当眼珠子疼的,姿色出挑的女儿,不卖掉都稀奇。
不过,以上种种并不在祝昀的关心范畴,两个将死之人罢了。
他接过鸡汤,心安理得地喝着。
洛嫣有样学样,给贾玉芳舀了一碗,还夹块大大的腿肉进去,甜甜地道:“祖母辛苦了。”
贾玉芳原本也到了能当祖母的年纪,如何能不感动,笑着给两个孩子也都夹上,只说锅里还有。
而洛嫣闲不住,吃着吃着问起果脯的事。一顿饭下来,光听见她要当村老大的豪言壮语。甚至还说什么——
“人多就是热闹。”
祝昀正埋头吃菜,闻言额角直抽,心道桌上除了她分明没人说话,怎么就热闹了。
*
饱餐一顿后,洛嫣拉着他下棋。
五子棋规则简单,祝昀总算不再赖皮,两人各有输赢,倒是尽兴。
中途,贾玉芳来添茶水,见少年少女其乐融融,仿佛了回到洛家出事前的日子,不由得涌起泪意。她叮嘱道:“别玩太久,免得伤了眼。”
“知道啦。”
洛嫣答得爽快,却阳奉阴违地埋头在纸上涂涂画画,还用捣好的花汁添色,说是要做飞行棋棋盘。
祝昀趁机找来碎布擦拭剑身,一面琢磨起楼主的心思。
此番一连杀了四位甲字级弟子,剩下甲三和甲六,不知会不会被派出来寻他。
又或许,他们当自己服下毒药,曝尸荒野了也说不定。
重中之重,还是先将“鸳鸯暖”炼化。
他有心打坐运功,屈指敲了敲桌面,下逐客令:“我要睡了,你带回去画。”
“什么?”洛嫣睁大眼睛,仿佛是天要塌下来,“这是我的书房呀,还要带去哪里。”
祝昀不答,只扬扬下巴摆出送客姿态。
倒是洛嫣有些后悔一时嘴快,因为她读过的小说里,寄人篱下的主人公通常无助又可怜。
于是语气恢复温柔:“那好吧,我也该睡了。要是你夜里觉得冷,柜子里还有一床夏被,还有,我们明天玩什么?”
“......”
他不得不提醒:“我还病着。”
“这不是瞧着好多了嘛。”洛嫣小声嘀咕,总算肯迈开步子往屋外走去,可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倏地回过头来,“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担心少年赖账,她先发制人:“如果你不说,我就叫你小黑。”
小黑?
他记得洛嫣唤农户家的胖头鹅“小白”来着,顿时唇角微微抽搐,没好气道:“祝昀。”
“我叫祝昀。”
祝昀:她真好玩,过两天再杀[墨镜]
洛嫣:他一点都不好玩[裂开]退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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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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