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衿重重喘了两口气，心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得回去再看看。
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她也必须要弄清楚才会有机会逃开。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唐子衿果断从原地站起了身，抬脚朝着那家熟悉的超市走了过去。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住了几个阿姨的脸。
她们的脸都不约而同地面朝着门口的方向——就像是摆在商店门口的招财猫一样，睁着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
唐子衿的后背忍不住炸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迎着这几道直勾勾的黑眼珠，她的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
她的心砰砰跳着，响亮的声音锤击着她的耳膜，让她的手也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几乎是在她走进她们视线里的一瞬间，几个阿姨仿佛是被唤醒了的程序开始运行了一般，脸上立刻出现了神采。
她们的眼珠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咕噜噜飞快转了两圈，随即准确地定格在了唐子衿的脸上。
见到唐子衿，她们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笑着招呼她道：“唐小姐又来啦？是忘了买什么东西吗？”
“……对。”唐子衿扯了扯嘴角，脸颊上的肌肉拉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她忽视掉那一双双定格在自己脸上的漆黑眼珠，尽量若无其事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快走到家了，突然想起来没买米。对了，刚刚好像看见二栋的那个警察也来了？雨下太大了也没太看清。”
她胡乱编了个瞎话，态度随意地和她们闲聊着，目光却紧紧盯住了几个阿姨。
方阿姨白白圆圆的脸上笑容一顿，那个让人熟悉的僵硬神色在她脸上一闪，又很快被取代了。
如果不是唐子衿一直死死盯着，恐怕会压根就不会注意到错过这个短暂的停顿。
“是啊，”方阿姨仍旧和善地笑着，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丝毫不一样，“他也刚买了米回去，这可巧了。”
她抬起白白胖胖的手指，指着大米区剩下的唯一一袋米招呼她道：“米就剩下一袋了，你看你拿得下不？”
……果然不对。
唐子衿觉得自己垂落在两边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
眼前的方阿姨看起来生动又自然，即使是她朝夕相处的家人此时和她面对面交流，恐怕也不会察觉出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她刚刚才亲眼见识过她的不对劲。
她垂下眼睛，竭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微微的颤意，低声回答。
“可能有点拿不下了，刚刚那些还没来得及送回去，都还放在楼道里。”
她抬起眼，观察着几个阿姨的反应：“外面雨下的这么大，我怕等会儿不好出门了，才急匆匆赶回来的。”
说完这两句，几个阿姨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脸上也都露出了“的确如此”的赞同神情来。
唐子衿稍微定了定心，笑着开口道：“对了，我记得周阿姨有个买菜用的小背包，还是防雨的，能先借给我用一下吗？”
她的眼神落在周阿姨身上。
周阿姨愣了一下，脸上肌肉抖了抖，眼珠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光泽，像是两颗幽深的黑洞一样，高高地悬挂在她脸上。
又来了——！
又是那个直勾勾的、僵硬的像是木偶一样的神色！
唐子衿汗毛倒立，心跳的声音重重地捶打着她的耳膜，下意识猛地倒退了两步。
是她说错话了？她不该问这种问题？
可周阿姨虽然抠门，遇到别人要东西也最多就是拒绝了之后再多唠叨几句，怎么也不至于要杀人暴起吧？
根据刚才的几次对话来看，这些“东西”虽然不是这些人本身，但却好像还遵循着她们从前的生活习惯和行为表现。
这也是她一开始为什么没觉得她们有问题的最大原因。
她也是确认了这点之后，才敢提出要求试探她们的。
可现在看来……难道是她判断错了？
唐子衿的脚尖在地面上重重一碾，雨靴的鞋底带着水，在地面上小幅度地打了个滑。
她的身子朝外倾了倾，不露痕迹地朝外转了转，目光却仍然不敢松懈地定在周阿姨脸上，提防着她的突然发难。
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她的紧张下紧紧绷了起来，心脏沉沉跳动着，随时做好了逃出去的准备。
唐子衿从来没有觉得几秒钟这么漫长过。
没有了人的动作，整间超市陷入了一片死寂。
哗啦啦的雨声再一次灌满了她的耳朵，伴随着狂热的咚咚心跳声，几乎在一瞬间就盖住了所有的声响。
肾上腺素的飙升所带来的刺激感让她的视线无比清明，好像世界里的画质突然就从1080P被强行拉到了4K一样，她甚至一根根看清了周阿姨嘴唇上的细小绒毛。
等到对面那句话传入她耳朵里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听见”，而是下意识地想要朝外奔跑。
直到她的脚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前迈了两步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居然答应了。
唐子衿怔怔地转过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走什么？不是说给你了吗？等着，我进去给你拿。”
周阿姨那张略显刻薄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怪异的笑容，朝她这么说道。
她的颧骨高高隆起，已经流失了大部分胶原蛋白的脸上几乎没有多少脂肪了，嘴巴朝外咧开着，拼凑出了一个很难称得上是和善的笑容。
这就……同意了？
别说是现在这个已经让人完全分不清是什么物种的诡异怪物，就算她是从前的那个周阿姨，会愿意把东西借给她的概率也近乎趋近于零啊。
这个“东西”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答应了？
她握紧拳头，狐疑地看着周阿姨。
周阿姨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后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我好像记得前几天放在仓库里了来着……”——看样子是真打算给她拿背包去了。
唐子衿重重地喘了口气，却仍然没有放下戒心。
周阿姨刚才的反应太古怪了，尽管她已经在外面亲眼目睹了她们像是人偶一样呆滞的样子，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当这一幕只在两步之外发生在她眼前时，她仍然还是有种随时对方随时可能会暴起的危机感。
背包很快被拿来了，周阿姨帮她把大米装进了袋子里，笑着和她道别。
唐子衿从她手里接过背包，打起精神勉强朝她笑了笑。
她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她手上刮蹭了一下，昨天晚上刚刚修剪过的指甲还有些毛刺，带着点力气划在了周阿姨的手背上。
后者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样，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变化，“赶紧回去吧，这雨看着好像又大了点儿，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唐子衿笑着点头，视线滑落在周阿姨的手背上，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那里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红痕。
那么大的力气划在一个人的皮肤上，怎么可能一点印记都不留下呢？
唐子衿背起重重的背包，逃也似的离开了超市。
一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色。
这一次试探，基本已经完全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了。
——小区里剩下的这些“生物”，恐怕早就已经被替换了。
她捞过自己的食材，提着……哦不是，准确来说是划着自己的食材，踩着快要到腰的水艰难地游回了家。
到达18层的时候，唐子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邻居，隔壁房门紧闭，门口的地垫上一尘不染，没有任何水渍和污垢。
没有进出过的痕迹。
她看了看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水渍，停下脚步，站在自己家门口停顿了一会，整个走廊里寂静无声，隔壁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一丝声响。
她开门进去，轻轻磕上了自己的房门，站在门口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迅速脱下湿透了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摘下游泳眼镜。
又去卧室里换了一件衣服，把蔬菜和肉收进冰箱里，又去浴室里打开龙头，往浴缸里放了水，她才回到客厅里，坐回沙发上。
唐子衿的目光落在了摆放在门口那只湿漉漉的背包上。
她觉得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去还给周阿姨了。
这个世界，真的出问题了。
唐子衿伸手去摸，一把拿过了那只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
遥控器捏在手里，唐子衿盯着遥控器走了一会神。
半晌，她慢慢呼出一口气，捏着遥控器的手轻轻松开，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濡湿的痕迹。
翻过遥控器，抠开遥控器电池盒子，唐子衿再次看到了放在里面的那盒正方形的小包装盒。
她的手指摸在上面，小小的盒子上立刻浮现出几行字。
【名称：一盒鱼食】
【简介：是不是很奇怪不养鱼的家庭为什么会收到一盒鱼食呢？不要小看了它哦，这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给鱼吃，也可以给想要变成鱼的人类吃。不过说起来，它的味道不太好，有点像鸟屎，介意的话请不要轻易尝试。】
【作用：虽然不好吃，但是效果却很独特。吃了它你就可以体验鱼的生活，像鱼一样拥有在水里呼吸游动的能力，一粒持续30分钟。】
唐子衿摸了一颗出来，这个所谓的“鱼食”呈圆柱体，小小的一颗，比正常的鱼食要大一些，颜色是灰黄色。
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文字的设定，唐子衿觉得，这粒鱼食现在看起来也有点像一块干掉的鸟屎。
不过她也的确有点好奇鸟屎是什么味道的。
她看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下，一闭眼，还是把这粒鱼食塞进了嘴里。
味道……苦苦的，有点涩，倒不是什么怪异的味道。
唐子衿咂了咂嘴，鱼食迅速地在嘴里化成了一滩，顺着嗓子滑进了她的咽喉里。
……原来鸟屎是这个味道。
她站起了身，走进了还在哗哗放着水的浴室里。
一打开浴室的门，浴缸里一片蒸腾的雾气随即扑面而来，唐子衿被热热的雾气一激，这才觉出自己身上有些发冷，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面淋了太久雨的缘故。
她探头看过去，看见浴缸里的水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她关上水阀，脱了衣服坐了进去。
她闭上眼睛，控制着身体缓缓的往下沉。
脑袋渐渐没入了水里，唐子衿屏住呼吸，正准备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吸点气，却突然感觉耳后热热烫烫的。
她伸手摸了摸。
耳后的肌肤鼓起来了一小片，触感滑滑的，有点像丝绸，又有点像蛇皮。
唐子衿的手指短暂地停留在那片肌肤上，感觉到它轻轻地鼓动了一下，似乎在随着水波一张一合有规律的律动着。
这是……鳃？
她没有再尝试着呼吸，而是继续闭着眼睛屏住呼吸，静静地呆在水下。
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没有窒息的感觉。
唐子衿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没有水压挤压过来的酸涩感，视线清明地仿佛处在陆地上。
她透过水面看着因为水波晃动而微微变形的墙面，墙面在她的面前微微晃动，扭曲着变了形。
她怔怔地坐在浴缸里，没有动作。
这个世界，真的有问题。
这几天经历的每一件事在这一瞬间都像万花筒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飞快地滚动着。
迅猛增长的水位线，奇怪的保安大叔和超市阿姨，以及这个令人无法理解的奇怪“鱼食”……
这么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在她脑子里闪映着，几乎就差拿着把扩音喇叭对着她大喊：“这个世界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的新时代女性，唐子衿更愿意相信她是无意间进入了一个扭曲的时空，而不是原本的世界变成了这样。
可是这样的空间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她又该做些什么？这个扭曲的世界会像科学家们预测的那些变异空间一样带来即将灭顶人类的灾难吗？
最重要的是……
唐子衿神色凝重地环顾四周，四周熟悉的摆设与往常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不同。
——她要怎么样才能回到现实生活？
唐子衿坐在浴缸里，看着水波摆荡的纹路，一时间有些一筹莫展。
浴室外却突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她下意识地从水里探出了头，水面在哗啦一声后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头发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在水面上漾起了一阵阵的涟漪，顿了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她试探性地在水下张了张嘴，慢慢吐出了一口气，嘴巴里意外的没有吐出泡泡，唐子衿尝试着大声应了句：“来了！”
听起来，声音和在陆地上说话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门外的敲门声也因为她的话语而停歇了。
她从水面里再次探出头，意外地发现即使回到了陆地，自己的鼻子依然不再需要呼吸。
耳后微热的鱼鳃轻轻鼓动着，让身体里充斥着丰沛的氧气。
尽管外面下着大暴雨，但因为因为雨水太过密集，窗户反而成了不能打开的摆设。
紧紧闭着窗户的屋子里闷热无比，唐子衿随便套了件短袖，手刚刚搭上门把手，目光却顿在了门口鞋柜上。
她将摆在门口鞋柜上的瑞士折叠军刀装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顺便放下了头发。
微卷的漆黑秀发顺滑散开，四下垂落，也遮住了她的两只耳朵。
唐子衿摸了摸自己耳后依旧发热的那片肌肤，微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耳后的鳃看起来是什么样的，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挡住为好。
怪异的世界让她的警觉性提到了最高，她透过猫眼仔细看了看，发现门口是一个还算熟悉的熟人。
唐子衿打开了门。
门外是两天前刚刚搬来的新邻居，张晓。
唐子衿和他只在刚刚搬来的时候有过交集，张晓那时候拿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送来给唐子衿，唐子衿也回了他一些小点心。
他长着一张老实本分的脸，手里正拎着一篮子鸡蛋。
看到唐子衿打开了门，他的目光停留在唐子衿的脸上，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惊艳，随即有些腼腆又有些急切地冲着唐子衿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
“子衿姐，这是我今天去买的鸡蛋，这几天下大雨，我估计食材都不好买，就顺便也给你带了一些……”
他将篮子向前递了递。
篮子上没有盖布，唐子衿一眼就看到了那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鸡蛋，外壳呈现出健康的土黄色，每一只都很大，看起来至少有60克的样子。
“多谢你了。”她笑着道谢，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了那篮鸡蛋。
她抬头看向张晓，对方的眼神正停留在她的脸上，看到她看过来，赶忙露出了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
在这种资源匮乏的时候，假意客气推脱什么的，在唐子衿看来实在是没有意义。
她想了想，朝张晓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搬来还没两天，一直也没有机会请你到家里来玩，要不要进来坐会？”
张晓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唐子衿会主动提出邀请。
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笑，毫不迟疑地迈了进来，顺便利索地带上了门，“方便吗？我还没来过子衿姐家呢，您家布置得真好看。”
就在门咔哒一声合上的那一瞬间，背对着门口正准备将鸡蛋放进厨房里的唐子衿心里没由来地微微一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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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们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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