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
迟烽脚步匆匆,沉着脸来到神殿议事堂。
一进门,他便扫了眼厅堂:“人还没齐?”
座上稀稀拉拉坐了几只神兽。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
“玄武神君还在寒水牢,再等半柱香便到了。”
迟烽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挑了上位坐下。
他近日心情可谓是相当不好。
原因在于陵光留下的烂摊子。
本以为把陵光弄死,这任务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陵光决绝至此,竟然趁迟烽下手前抢先自爆。
这绝非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当时陵光催动魔族禁术,肉身被烧得渣都不剩,灵体却借机遁走。
至于那道残魂的去向,一望便知——
爆炸过后,在场神兽虽然都受了点伤,但并没有大碍。
唯独一人,始终昏迷不醒。
继明。
作为陵光血脉相连的亲子,这副身躯对那道逃逸残魂而言,无异是最好的归处。
莫说继明毫不设防,就他这法力,哪怕再提升五个境界也无法抵御陵光的侵入。
众神兽都没料到这个发展,纷纷傻眼。
也并非没人请来神医试图挽救局势,但医者们为昏迷的继明看诊后,无不摇头叹气。
陵光的残魂和他本人一样霸道,短短几日便已经与继明混为一体,不分你我。若是强行取出,恐怕这倒霉小孩也要跟着性命不保。
得出结论后,丹阙天便分成了两个派系。
一派坚决要处死陵光,永绝后患。至于被他牵连的继明,就当是为大义牺牲了。
另一派则一口咬定,不可伤及无辜。决战那日继明全心全意站在丹阙天这边,在场皆是有目共睹。
两边纠缠不下。
最终,还没醒的继明被软禁朱雀宫等候发落,由数十位天兵严加看守。
身处风暴中心,迟烽却没能第一时间参与讨论。
他虽有法宝护身,那日也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他还身负神君责任,一声不吭消失了好几个月,族中要务都堆成山了。
等他处理完一堆破事,今天才终于有空,匆匆赶来议事堂。
他喝了口茶水,问道。
“玄武神君都审出什么了?”
先前搭话那人叹了口气,眉间忧色更重。
“陵光谋划此事已久,朱雀族长老院皆为知情帮凶。为防节外生枝,如今所有朱雀族人都被押进寒水牢候审,除了……”
话音未落,议事堂大门便被粗暴踹开,一道熟悉嗓音挟着冷风贯入。
“堂堂白虎神君,真是贵人事忙!等你快七天,我还以为你又要撂挑子不干了!”
是麓同。
他阴阳怪气地说罢,瞥一眼其他神兽,冷笑道。
“——我看我也不必来,反正让你们把继明放了你们也不乐意,这会议开来开去又有什么意思?”
被他扫到的神兽皆是干笑几声,没人接话茬。
迟烽心中一动,扭头对麓同道。
“麓同小友,我恰好有事找你,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麓同停下脚步,紧紧盯了他几秒,才一扯嘴角。
“白虎神君有令,谁敢不从?”
迟烽皱了皱眉,没说话。
两人离席,在议事堂后院找了个无人的僻静角落,面对面坐下。
迟烽率先开口。
“麓同小友。你我并肩作战一场,也算相熟,我便直言了。”
他顿了顿,直直看着对方双眼,问道。
“我重伤堕入人界,是你在暗中为我疗伤么?”
麓同没料到他问这个,一肚子闷火被憋了回去,满脸错愕:“什么?”
迟烽见他意外,估摸是没想到自己身份被识破,便把语气放软了些。
“我被打回原型,虽然意识不清,却也依稀记得有人救了我。那个雨夜,你把我护在怀里……”
他把事情原委简单转述一遍,再次感谢麓同伸出援手,并问他想要什么报答。
麓同越听越茫然,眉头拧紧,待迟烽说完才硬邦邦抛出三个字。
“不是我。”
这回轮到迟烽意外了。
“不是你?”
“你看我像学过医术的样子?”
麓同嗤笑一声。
迟烽仔细观察他神情,发现竟然真没说谎,的确是不知情。
他难得有些心烦意乱。
不是麓同,那又是谁?
还没想明白,麓同又开口了。
“你解释解释,怎么推论到我身上的?”
这命令的语气,属实不大客气。
迟烽本想拂袖离去,但念在对方好歹算是为原主愿望出了份力,便耐着性子把发现红色朱雀羽毛、以及半夜在客栈偷看到的那一幕和盘托出。
反正最终战已经打完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掩着。
本以为麓同只是一时好奇,听完就算了。
没想到红发少年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竟是冷笑一声。
“呵!都说白虎神君英勇神武,是丹阙天的英雄。在我看来,倒是和笨蛋无异!”
不等迟烽反应,他便猛然抬头,锐利目光直刺而来。
“你还没想到救你的人是谁?”
迟烽眯了眯眼。
“是继明啊,你个蠢货!”
麓同怒气冲冲,就差跳起来指着鼻子骂了。
“他与陵光一样,羽毛是赤金色的;灵力散去,便是纯粹的红。还有,你坠入人界第二日我就去了朱雀宫,看见他高烧得险些病死,想来就是被雨淋的——”
“后来我们结队下凡,是他私下引导我该怎么找你。我还沾沾自喜以为他对我有意才如此尽心尽力,哪怕没找到人也没关系,如今看来竟全是为了你!”
一串话跟炮仗似的扑面而来,迟烽张了张嘴,又合上。
他活了二十几年,体验过一百多段人生,还是头一次这么茫然。
“……为了我?”
他艰涩地吐出字句。
“为什么?”
麓同越想越气:“还用问?!他跟陵光可是亲父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陵光的计划!他向来心地善良,定是见不得丹阙天被毁。可他灵力低微,没法跟陵光明面上对着干,身边又没有亲友——呵,陵光还说你天煞孤星,我看继明才是真可怜!”
“……”
迟烽没开口。
“得知你落难,他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却还舍得让他给你挡剑!”
麓同猛地锤了下石桌。
“挡剑也就算了,继明跟我说他是自愿的——那陵光呢!若不是你将他扯到地面,他就是在天上自爆,那残魂又怎么可能钻进继明身体里,害他至今仍在昏迷!”
麓同怒气冲冲地指责半天,迟烽却听着听着出了神。
他像是灵魂出窍升到空中似的,以旁观的第三者姿态,居高临下审视自己。
他看见了银发少年眼中的漠然与迷茫。
麓同认为他是罪过方。
可他真的错了吗?错在哪里?
剧情出了岔子,是他自己的失误。他已做好准备承担任务失败的后果,从未考虑过向旁人求助。
可继明与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赌上性命也要帮他?
难道真是麓同所说的“心地善良”……
对迟烽而言,善良在他心中的定义,无非就是力所能及的帮忙。
同学东西掉了,他恰好路过,那就顺手帮忙捡一下;室友做噩梦,他恰好听见,那就随口给两个建议。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善良”竟然可以与豁出性命划等号。
……这才是笨蛋吧。
心里有些沉闷,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轻轻舒了口气,抬眼:“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继明还不是醒不过来?”
麓同愤愤起身,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他忽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道。
“若无意外,下一任朱雀神君就是我。贵为白虎神君又如何?你那日承诺会保护好他,还不是害他落到这个境地。”
“……我与你不同。我至少每次会议都来,即使堵上一切也绝不会让他们处死继明。他已经牺牲得够多了。”
“往后,别再来找我,也别再找继明。”
麓同走后,迟烽在后院独自待了许久,才回到议事堂。
半柱香已过,玄武神君恰好赶了回来。
众人到齐,再一次为继明的事展开讨论。
而这一次,终于得出结果。
避乌主动请缨,自愿褪去白虎神君职位,游历各界寻找能剥离灵魂的宝物。
在此之前,昏迷的继明由新任朱雀神君麓同代为照顾。那几十个在朱雀宫监视的天兵通通撤去,全由麓同一人担责。
这场浩大的丹阙天事变,终于落下帷幕。
.
晨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空气中飘着楼下早餐店的香气,汽车行驶的噪音传入耳中。
叶文禹缓缓眨了眨眼,望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一时竟有些发愣。
他这是……回来了?
他心中始终存着几分不敢置信,怕是在做梦。
直到把枕头边新买的乌龟玩偶搂进怀里,软绵绵的手感才终于让他确信这里真的是现实。
——他竟然没死!
活着,回来了!
叶文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
把脸埋进乌龟柔软的肚皮,他吸了吸鼻子,把泪水忍了回去。
他还记得在上个世界,最后发生的事。
别人都以为他昏迷得没有意识,其实他有。
他被囚禁在那道身躯里,没法说话也没法动作,连掀开眼皮都做不到,只能煎熬地忍受陵光的折磨。
——是的,折磨。
陵光的危害,远比神医们诊出的结果更可怕。
虽然只是一缕残魂,但陵光也不知修炼了什么邪术,竟然还保有意识。
他在叶文禹的灵台里疯狂作乱,意图直接把亲生儿子夺舍,卷土重来。
若不是叶文禹掌握了回春术,可能不到两天就要被陵光蚕食消散了。
可他虽然没死,却也不好受。他日日夜夜都得提心吊胆坚守灵台,但凡松懈一时半刻,恐怕都会被陵光趁虚而入。
等同于不分昼夜地工作,实打实的007打工人。
要不是这儿是灵魂而非肉身,恐怕他都要累得猝死了。
他每天苦苦当牛马上班,唯一的乐子就是用灵视看看负责监视的天兵们又干了什么。
看着看着,忽然有一天,天兵们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麓同。
还是换了副神君装扮的麓同。
也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装的缘故,换了身衣服的麓同看上去要沉稳多了,丝毫看不出先前那个中二小孩的影子。
他大约是搬进了朱雀宫,每日都在叶文禹沉睡的身体旁批阅公文。
批阅累了就停下来看看叶文禹,偶尔掖掖被子,再多的就没了。
挺好的,也算是结伴上班的办公室搭子了。
叶文禹乐观地哄完自己,回头继续跟锲而不舍的陵光战斗。
战着战着,忽然有一天就……
回来了。
叶文禹不知道迟烽的任务具体是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是要彻底解决陵光。
因为这事,他原本还以为又要死在迟烽手里——
他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丹阙天众神兽开了个会打算把他处死,替他“自愿”牺牲。
可他竟然没死。
所以,是迟烽找到了剥离灵魂的法宝?
那个人没有简单粗暴地杀人,而是选择了更麻烦的解决方法。
难道是——他费尽心思的感化,终于有成效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文禹顿时有些雀跃。
他换了身衣服,打算去看看迟烽。
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起床了没。
叶文禹边想边推开卧室门,转头望向客厅。
看清眼前景象,他困惑地眨了眨眼。
迟烽在倒是在,但他怎么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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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烽:(盯
作者:我错了!我是笨蛋!(举双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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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谁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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