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地方州郡,尤其边塞,事关屯戍防御,负责附近军队兵器的保存和供应。作为一国门户的支柱,其调拨或构筑亦是无比严格。
郡库、县库一般设置在官邸或军事要地附近,候官、城官、障塞、候部、亭隧各级各司其职。
没有掌控武库,等同于守着一座虎兕之柙。得一木笼,换来时刻警惕虎兕挣脱束缚,进而吃人夺命的危险。
人心不足蛇吞象,仿佛强行吞噬巨物,不但不能填饱肚子,反倒受苦受累,没被活活撑死,也会被生生撕出一个血洞,迟早从内开始发烂。
诸葛含出于无奈,率领官吏豪杰退守武库,此举不可谓不英明。
在他谋划下,竟硬生生扩张了防御范围,也曾夺回一两条街巷及里坊——虽然很快又被敌人攻占抢走,但切切实实振奋过人心。
可今日鲜卑兵绑来了当地高门的亲眷。
平时沾亲带故,丧葬婚嫁才见上几面的人,此刻嗷嗷待哺,恨不得用血溶于水的道理唤醒亲情。
难为他们搜刮出这些人来哭丧。
诸葛含打量温祥,心底压石头似的闷。
其他都好说,世家高门不缺子嗣,重要血亲多已送出了城。
段部先前故意放行,盼着城内百姓卷走细软粮食跑个精光,好使城内守兵无民众支持与仰仗。
这并非昏招。
自古军民一心,事半功倍。
打仗靠的是人,前方杀伐,后方补给,顶上了下来,下去了又顶上,打得红眼,军与民也就没了本质区别。
但温璞是太原温氏的嫡女,是他同侪的遗腹子,是身旁这位誓与城池共存亡的老者至亲。
她才九岁啊。
诸葛含认识温璞的父亲,早年结交,金谷聚会,诗赋唱和,以为永享太平盛世。
时承离乱之后,多少故友死生不复相见,或撒手人寰,或阖族覆灭……长绳无法系日。如今他鬓发已苍,虽执掌一郡军政大事,却杀不尽贼寇,如今又能保护得了谁?
无辜稚子遭受蛮夷欺辱,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他义愤填膺。
温璞也来气。
气得肚子呱呱叫。
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哪有人敢欺负她。
小打小闹、不痛不痒的事,她就懒得计较了。可当众被人吊着抽打,目击者还有她的祖父,以及一群不太熟悉的叔伯长辈及青年才俊,真是丢死人了。
实在忍耐不了。
修道,修心,在没成为圣人前,她还是要面子的。
温璞承认自己是一俗人。
喜欢陪伴老法师念经,是爱听他讲故事,因为那些故事发生在她从未去过的异域。有时又追求法术,想学可以役使鬼物的神咒,或神仙家“乘紫云之辇,驾九色斑麟”的灵术,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常年深山老林,随大宗师避世隐居,从来潇洒自在,可以脱袜踩水,可以爬树摘花,可以痛快奔跑,不怕被谁凶几嘴“不够淑女。”
一比较,现在太惨了。
“好渴啊~”她头昏,神思缥缈。
商山也下雨了吗?
曾几何时,痴迷炼丹术,想扔什么就往炉鼎扔什么,稀奇古怪的药丸,攒了一盒又一盒。
应该吃不死人吧?
“好饿啊~”眼冒金星,几欲虚脱。
早知鲜卑人不给饭吃,完善时就该多咬几口肉饼。
温璞后悔不迭,张张嘴,扯痛唇角的裂痕,只舔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可这时候,她却咧嘴笑了一笑。
因为她又瞄到了祖父。
祖父在看她呢,她不能让祖父担心。
温璞昂首,努力挺直腰杆。
那腰杆再垂直不过了,比鲤鱼打滚都难弯曲,拉长着,上与下互斥般牵引着。
酸疼得令人忽视了手腕上的痛。
痛得睡不着,只好从胡思乱想中寻找慰藉,太元圣母、东陵圣君、紫光夫人、水神冯夷、扶桑大帝、太召帝君……怎么会有那么多神仙,这本书里日神叫这个名字,那本书里又唤作其他,变来变去,究竟是男是女,是雌是雄?
有趣啊有趣,她笑嘻嘻,落入别人眼中,像是吓疯了的呆傻。
可笑着笑着她想哭。
好多好多的委屈,好多好多的不开心。
她不想被吊着,不想被欺负,她想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她想回家,她想自己从未见过母亲、父亲,她想有人抱抱她,鼓励她,哄哄她……
如果世间有灵,为何梦里也不曾出现。
祖父指着画像教她辨认,“这是你的阿爷、阿娘,瞧,你多像他们呀……”祖父说他们是爱她的,可为什么不来梦里见她,他们是不是没那么爱她?是不是不喜欢她淘气,不喜欢她懒惰。
如果她把自己的画像烧成灰烬,能否下黄泉,他们会见到她吗?会喜欢她吗?会抱抱她,哄哄她“阿鷟,我的乖阿鷟……”,会冲她笑吗?
那一定是比太阳金色光芒还要温暖的微笑。
“呜呜~”温璞咬紧牙关,不愿泄露自己的无助。
她孤零零一个人。
“别怕。”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
也知道自己应该坚强。
只是……暂时有点小难受。
“磕了那么多的头,天地鬼神,一个也不来保佑她嘛!”
心里头难受久了,便开始骂骂咧咧。
作为修行之人,她有亏、有愧,不曾真心实意如师尊们一般,敬奉无上的“神”。
直至今日,陷入困境,她依旧不信什么鬼神。
她只想骂人,连带鬼神那份一起骂。
很快,她就累了。
随之心神灵活善变,
出于功利心,温璞开始默默祈求,“大人有大量,别和她小小孩童一般见识。”凡她知晓的尊姓大名,都被祈祷了遍。
求归求,依旧记恨着,心里的气没全消。
于是乎,她从“保佑我早脱苦海”直接转成了“五雷天心正法,急急如令令,劈死,哦,还是,还是劈伤这群欺负她的坏人吧……”
灵不灵,皇天后土不会言语。
更没给足她时间准备。
“咔!”
温璞睁眼,估量是否听错了什么?
尚未清楚怎么回事呢,又有一连串“嘶~”“嗤~”的细碎动静声。眼珠子一瞪圆,涟涟泪水顺势滑出,早一步坠地碎成数瓣。
身躯垂落之际,惊得她差点吓傻了,屁股开花的惨痛都没感觉到。
但很快,错愕化作了不解。
轻软似柳絮,力量极温柔,似乎……什么,托举了她的……臀部?
她探手,指尖才一触及自己的臀,就兀自讪讪然缩了回去。
淑女风范,哪能当众摸屁股。
她还是个孩子,处于最怕大人的年纪。怕被祖父凶,怕被长辈罚。所以只能忍住,仅呆呆坐片刻,赶紧拍拍尘土,又站了起来。
比她更想哭的,却是旁人。
“报,报将军,绳子断了。”
小兵颤抖着,急忙请罪。
他亲手绑好的绳子呀,严严实实,紧了又紧,都能勒紫手掌。怎么就这么容易松了、断了?
“断了再绑!”段屈云回以怒吼。
两军正打得不可开交,宇文部一支骑兵和两支步兵从侧方进攻,剩下全部兵力,听命于段屈云。“管他什么法子,折了腿脚都行。这人要跑了,我先宰了你。”此刻正面出击,敌我之间短兵接战。他才不管什么绳子断不断,冲着抱拳的小兵随意下令。
“给我狠狠得揍!揍死了就鞭尸!”
“是……是!”
随军小兵领命,定神,只见温璞皱着脸艰难爬起,作势要往武库那头急奔。双方弓箭你来我往的,岂不是送死?
小兵眼疾手快,一把扯住。
倒不是他心善,而是怕她白白死了,害自己背上看管不利的罪责。军有军规,他这几日完全受教了几番,自然畏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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