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南山堂的老医师,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说乌敏气数将尽,药石无灵。”,齐守希在上京城已过了数千个日夜,可初来时的那一幕幕就像烙在身上一样,不能忘记。风启萍的问题,齐守希几乎是脱口而出了回答。
“非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不得救。”,风启萍帮忙补充。
“小吉子回宫后,同我禀明了一切,你在宫外为乌敏的病焦头烂额,几欲心死,可我转头一看,禁庭之内,太医局、尚药坊摆满了你想要的救命灵药。”
“然后呢?”,齐守希隐约觉得,故事的走向不会喜人。
“然后我便打算趁夜摸进太医局取药,可小吉子不知道是一心护主还是对危险缺乏基本的察觉,竟提议替我去。”
风启萍推开碍事的毛披风,身上衣衫单薄,缓缓朝齐守希走来:“当然了,我去着实也不合适。事成便罢,若不成,我该怎么解释堂堂太子竟要行此盗药之事?若是有人执意细查下来把你也查出来,那代价就大了。”
风启萍站定,离齐守希不过数步。
他倾身向前,道:“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到底在哪?”,齐守希不喜欢风启萍故弄玄虚地讲故事。
风启萍冷冷一笑,回答道:“在哪?在阎罗殿呢。盗药被抓,打了三十板子,没挺过去,死了。”,神情诡异得可怕,竟像一个戏法术士最终揭开谜底的得意。
齐守希的眼色一刹间就暗了下去,眼里不可置信地看着风启萍,开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怎..怎么会?”
明明都还好好的,小吉子和自己拜别的时候笑得那样开朗,折扇敲着胸脯保证很快会再次出宫找自己的,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风启萍让人意想不到地笑了起来,道:“对啊,怎么会呢?”,他走上前,抓紧齐守希的肩膀,重复地问:“怎么会呢?”,满是不解,或许还有恨。
“千人拥万人拜的太子殿下,连一个小小宫人都护不住,可笑!实在可笑!”
这件事是锁在风启萍心绑了许久的心结,在很长的日子里,重新遇到齐守希之前,他都不知诉与何人,而今终于可以吐露出来,风启萍好似解脱又好似疯了地大笑了起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夜色三更,风启萍在昭阳殿内来回踱步,频频往门口的方向看去,盼着小吉子早些回来,可等来的却是小吉子被抓的消息。
思绪混乱中,他胡乱地穿戴好,提着灯笼跑在掌灯太监的前面,一路奔到尚药局的门口,只看见小吉子被夜巡的宫卫压在地上。
风启萍望着面颊吻地的小吉子,想说话又怕开口失言,只能焦急地干望。
一个头子模样的人物上前来禀:“夜半更深本不该打扰殿下清梦,只是行窃的是昭阳殿的宫人,人赃并获,兹事体大,需得报传太子殿下。”
风启萍假装讶异,道:“噢?真是胆大包天,那按卫长的意思,该当如何?”
内长答道:“按内宫的规矩,宫人行窃折银十两以上者,先杖责三十,再发配掌刑司决断。”
这个宫卫长的意思,是要就地立马对小吉子行杖责之刑。
风启萍有意偏护,道:“这事我看还需仔细盘查。这样,杖责先免,且收监吧。”
大牢关押只是缓兵之计,眼前先保住小吉子的屁股再说。
可那宫卫却没有听懂风启萍的意思,重申宫规:“婢奴偷盗,当场拿赃者,就地行刑。”
这确实是宫里的规矩,在内宫行窃往大了说罪同欺君,都不用审查,就地先杖责。说着,不等风启萍再说什么,那宫卫长便示意手下的人把小吉子压到一旁的长木凳上。
风启萍是太子,本是没那个闲工夫干涉奴才们犯错的判罚的,只因为小吉子在昭阳殿当差,宫人才情理之中往东宫报送了一声,大家都没想的是,风启萍竟然大半夜衣服都顾不得穿整齐地跑来,而这宫卫长竟也油盐不进听不懂风启萍的弦外包庇之音。
小吉子从没想过自己失手被抓的后果,而今要上刑了,死到临头才知道慌乱地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卫长大人绕了奴才吧..”,一边哭喊着,一边还是被压上了木凳刑台,眼看着人高的木棍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风启萍虽然焦急却又无可奈何,情急之下只能大喝:“谁敢!”
这一声喝停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样的声音在深夜寂静的太医院里显得震耳欲聋。
夜半喧哗有失体统,可现在的情况之下也顾不上许多了,风启萍下意识地吼停将将要落在小吉子身上的木杖。
卫兵们看着眼前盛怒的太子,面面相觑,胆小的已经先忙扔了木杖,贴头跪地了。
那卫兵长也终于迟钝恨自己眼拙,没看出小吉子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慌张地和身后的下属一起跪下。
小吉子看到这阵仗也被吓了一跳,惊得呆住在长凳上,几乎忘了太子这是在维护自己,本能地也想要下跪。
风启萍看着眼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心中对自己莽撞护人的自责立马烟消云散,暗自庆幸这居然奏效了。
风启萍正以为可以把小吉子带走时,背后却传来了一把凌厉的女人声音:“我看谁还不动手。”
风启萍循声回头,只看见身后数个提着宫灯的太监渐次散开,灯影映彻中渐渐亮起德妃姣好的面容。
半夜起身,德妃身上没有过多的穿戴,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把此事往梨宫通传,风启萍心知不妙。
德妃走到风启萍的身边,隔着一小段距离瞥了眼趴在木凳上的小吉子,问风启萍道:“宫卫长是违了哪条例法,殿下不准他行刑?”
风启萍理亏,说不出个所以然:“此…此事蹊跷。”
德妃看了他一眼:“蹊跷?人赃并获,有何蹊跷?”
风启萍低头侧望着小吉子,大脑飞速运转也转不出个好借口来,满心焦急写在脸上。
德妃盯着小吉子秀气的脸,心中愈发嫌恶,对那宫卫说:“宫卫长,行刑。”
“不行!不能行刑!”,风启萍说什么也不肯让小吉子挨这三十板子,说着,就要上前去阻拦,德妃一下拉住风启萍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妄动。
而那边,木棍落在皮肉的声音已经响起,小吉子疼的落了满脸的泪,手指忍痛几乎要抓出血来。
风启萍早顾不得这许多,要冲上前去,却被德妃命人紧紧抓住,德妃看着他这样失态,心中满是愤怒,碍于人多却又不好发作。
风启萍用尽全力挣开宫奴的禁锢,半跪着到德妃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求道:“姨母,你放了他,手下人有失,都是我的错,你怎样罚我责我都好,先放了他!”
可德妃丝毫没有要喊停的意思,风启萍望着小吉子受刑,心中之痛不比他皮肉之痛轻多少,扯着德妃的袖子,继续求道:“放了他,是我!是我命他…”,
风启萍看不得小吉子这般受苦,情急之下就要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饶命啊!娘娘!小的不敢了,小的知错了啊…”,就在风启萍要说出实情之时,小吉子忽然高声地求起饶来,声音之大,之高,远远盖过木杖落在他身上的声音。
风启萍应声望去,只见小吉子早已被打得蓬发掩面,却还强撑着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风启萍也知道多说除了抖搂更多消息之外毫无用处,看着小吉子狼狈不堪的样子,为了不辜负小吉子的所受的皮肉之苦,风启萍只得硬生生又把真相吞了回去,继续说尽好话苦求德妃。
夜半动刑动静实在有些大,德妃怕风启萍这样难看的样子被哪个有心的人看去,便给了一遍的卫兵一个眼色,取了麻布裹泥来,填住了小吉子的嘴。
三十板子还没打完,风启萍继续在现场会多惹口实是非,传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难听的话,于是被德妃先行带回了昭阳殿。
前脚刚进昭阳殿的门,德妃就忍不住对着风启萍训道:“我看你是愈发没个约束了!你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就这样包庇纵容一个摇尾奴才?叫人看去了像什么话?十常侍乱政、赵高亡秦的故事是你的老师没教你还是你没用心听过?”
风启萍一向懂事,循规蹈矩,长这么大连哭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次是德妃对他极为少有的训斥。
面对德妃的责备,风启萍没有回驳一句话,满心牵挂在太医局门口受刑的小吉子,根本顾不得和德妃面红耳赤地争辩个所以然。
德妃见风启萍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反而还黏在门口,几次往外张望,于是心中更怒,凛声斥道:“回来!”
风启萍还想说些什么,德妃的耐性却早被磨光,不等他再说什么,道:“你再不回来,我现在就命人将那奴才打死。”
风启萍听了忙跑来,攥着德妃的衣角慌乱说道:“不,不行,不能打死。”
德妃看着风启萍这副样子,知道再多的责备他都已经听不进去,便转而用软,说道:“一个奴才犯错受刑,在宫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又何必如此袒护?”
风启萍小声地说道:“他…,他于我…,不只是一个奴才…”。
德妃强压心头火起,继续苦口婆心:“你纵使不顾自己的太子身份,也该想想你的母亲,想想我们郑氏。之前你在朝堂上公然给飞骑将军求情,皇上已是不悦,你而今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这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只手要把你拉下来,你知不知道的啊,好孩子?”
风启萍的母亲来自世代有名的望族,氏族里有许多人在朝中担当要职,是朝廷内外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风启萍作为当朝太子,更是他们维护利益、稳固势力的重要倚仗,太子在,他们就能绑定皇权,彼此依赖,继续维持自己一族的地位。
这么多逆耳忠言风启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小吉子在外受刑让他的心好似被火烧一般,风启萍只一边点头说好,一边不停地求着德妃:“放了他吧,那宫卫下手个没个轻重,他那样年轻,若就此残了,可怎么好…”
“啪”的一声响,德妃在风启萍脸上落下一巴掌,收住了他喋喋不休的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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