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翡已经一段时间没有来打扰齐守希了，自从上次和齐守希在绛云轩里见完苏篪后，便没有私下再见。
两人平日只在学堂打照面，齐守希这一连几日只得了苏翡：“守希早安”、“守希再见”两句话反复问候。
平日苏翡要在立雪堂上课，隔日还要去朱夫人处学习，近几日听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不仅勤练绣工，又跟丹娘学厨，齐守希想她可能是受到前几日苏篪说的替她寻人家出嫁的影响，正努力学习做一名合格的夫人。
齐守希几次打马路过君安楼，终究没有进去，七夕过后，君安楼的师傅不再做冰点了。
苏翡这段时间恨不得一日掰开二十四个时辰用，每日消化完岑夫子的功课后，还要练习朱夫人处都学的绣艺，针法繁复讨巧，扎了几回手，又终于继续绣起来。因为苏篪入职京兆府后，常在京城看着她，今年的斗巧她必须参加。
丹娘处她也没有歇着，学做金乳酥。金乳酥是从寒州传进来的点心，中原人在极寒的地方也要□□巧糕点，寒州人多畜牧牛羊，金乳酥以牛乳为原料，多层起酥，做法对于新手来说实在复杂。
丹娘之前做过一次，苏翡尝着好吃，也要学着做，丹娘劝苏翡放弃，说想吃随时做给她，可苏翡不依，告诉丹娘学会了要亲手做给苏篪吃。
齐守希终于在七夕这日才又见到苏翡。七夕是女儿们的节日，苏翡早早地用过晚膳，回房里开始打扮。
平日由于要上课，穿着多是轻便服装，苏翡穿裙挂的机会并不多。
女孩在一堆的裙子中眼花缭乱，流彩暗纹衫还是百花曳地裙难做抉择，一奁珠玉玛瑙挑了又挑，碧玉衬她的名字，珍珠饱满也难舍，在房内同岸芷和汀兰摆弄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出门。
她穿着新得的水红色窄袖衫，下配一件绣了樱桃的素纱长裙，头上飞逸着去岁何萦萦送的暗纹纱带，小步向齐守希跑来，手上抱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不知装了什么。
屏山在门口见到精心打扮的苏翡时，停不住地夸她。齐守希却好像没什么反应。
从苏翡的屋里走去大门要经过长长的敛月廊，此少有人停留，灯也寂寞。齐守希把琉璃盏提到身前和苏翡齐行，屏山和汀兰在前面不远处举着灯笼开路。
无人处，苏翡忽然拉了拉齐守希的袖子，故作神秘地打开手上的锦盒，摸出一个崭新的香囊递给他。
“送你的。”
烛光混着月光，齐守希看出香囊上绣了精致的云纹。
他问道：“无缘无故送我香囊做什么？朱夫人又罚你了？”，无事献殷勤，根据以往的经验，还是提防一些好。
苏翡赶忙澄清：“朱夫人教我的才是，我前几日在她处苦练针线，就是要在七夕前把这个做给你。”
齐守希十分好奇，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引导女孩继续讲下去。
苏翡解释道：“你瞧呀，侯珠订了亲，就有萦萦绣的抹额，何琦也有妹妹做的折扇穗子，秦昭的姐妹众多，每日换着样儿地配香囊、荷包。我就想，你身上怎么总是没些玉坠长穗的，原来是我们同别家不一般，爹爹政事繁忙，你又没定亲，自然没有这些东西。我苦练绣工做个香囊给你，以后再给你做更有花样的，看谁能笑你。”
齐守希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奇思，说：“没人笑我。”
苏翡想也是，又说：“那你挂在身上，也是好看的呀，苏家白玉郎。”
齐守希回道：“我瞧你是想讨好我，让我再夜挑明烛帮你多抄几次书。”
苏翡不认同，说：“当然不是，我就是瞧着别人有的，你也得有，他们戴着好看，我想你戴着一定更好看，我给你绣香囊呢，是没有机心的，我同你一块长大，患难与共，现在我长大了，绣工了得，送你点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苏翡说的患难，不过是替她受打，为她挤进人群里买刚出炉的点心，又或在大半夜为她留灯等她抱书来一起罚抄。
“这可是我亲手绣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纹样，就挑了云纹，祝你早日青云直上，一举登科，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苏翡笑得灿然，齐守希看着她，片刻，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今日和平时不一样。”
苏翡歪着头，问他：“是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
风吹得少年敛起了眸子，他答道：“是好看的意思。”
苏翡嘴快地回了句：“谢谢，你也好看。”，齐守希忽然发现，这个妹妹不闹腾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女孩拿过齐守希手上的香囊，帮他挂在腰带上。
齐守希垂头看着苏翡。风过瘦竹，他自觉地抬手为苏翡挡风，风把她吹得眼睛眯起来，灯光映照下竹影婆娑，女孩的脸忽明忽暗。
只一会的功夫，香囊就挂好了，苏翡抬手抓着齐守希的肩膀轻轻转了一圈，香囊上的小铃铛发出细碎的响。
苏翡说道：“真好看，很衬你。”
***
还没出正门，就已经听见外头的热闹了。福禧路，瑞安道，长街十里挂满了灯笼，一路的灯火通明更胜白昼，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凡灯大胆掩星芒。
昱王府的车马队伍占了半条福禧道，从尾一眼望不到头，西域来的各色骁勇战马而今金辔头玉当卢地由宫人内侍牵着，供贵族们出行，锦绸缀在雕金错玉的高大马车上，里头的女眷拨开软纱隔着窗牖只流出几寸眼波。
最前头骑马的是昱王府年轻的家臣亲信们，不必瞧见前方人的具体模样也能想象天子家门养出的玉人郎君是怎样的尊贵风流。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簪花策马的锦衣少年，闹蛾扑闪笑语盈盈的姑娘，朱门蔽户共赏一样的牵牛织女星，花影交织，歌舞不休，有人在灯火映彻里莽撞地许下终身，有人在还未阑珊的夜色里断肠，悲喜难通。
齐守希少见地穿了水红色的流彩暗花绣服，娇俏非常。
这衣服和苏翡身上的衣服出自一块料子，苏翡在布行喜欢这块料子得紧，齐守希平日不常穿俏色，但那日也少见地说喜欢。丹娘把布料买下后，给两人制了衣服，正好赶在七夕穿上。
齐守希和苏翡出了门便前往织女庙和学堂的同学们碰头，两人并行走在游人如织的大街上，苏翡瞧着一路人烟景色，只觉新鲜和快乐，好久没有这样好的夜了！
两人到了织女庙后，发现何琦和侯珠带着何萦萦已经到了，苏翡更开心了，摇摇脑袋，把绑在头上的纱带晃给何萦萦看，又恨自己没有也带点什么来，索性摘下一只自己的耳坠子和她换着戴，两人左右耳都戴着不一样的耳环，看起来十分滑稽，手牵手一直叽叽喳喳有说有笑，侯珠几次想来同她们说话都没插上嘴。
人都齐了以后，就一起出发到处去逛。
苏翡惴惴不安地拉着何萦萦，完成任务似地找到斗巧的摊子，坐下以后，看着眼前一堆针线苏翡又只觉得头脑发昏，但是自己苦练了这么久，总也不至于又垫底吧，苏翡在心里默念千百遍放轻松。
齐守希门神似的站在旁边，让苏翡本来已经稳了的手又抖起来。
苏翡今晚运气真好，一连串了好多都没扎到手，最后数数时竟是五个姑娘里穿得最多的，苏翡高兴得把齐守希袖子都快攥破了，戴着奖励给斗巧胜出姑娘的红色手绳围着齐守希转了好几圈。
既赢了巧，回去对丹娘和朱夫人也算有了交代，苏翡放下心头大石，拉着何萦萦跟同学们开心畅游。走着走着，大家就散落在各色的小摊子前，齐守希和常靖远在不远处的濯缨桥听箫。苏翡则买了桂花糖，和何萦萦在摊子旁边分着吃。
忽而，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骊马正不受控地在大街上飞驰纵横，把人头涌动的大街当成草原野场。
骊马所过之处，摊子都被掀翻撞毁，商物散落一地，本来密集在大街中央的行人向着街道两边慌乱地摔跑散开。
听到身后的闹声，苏翡应声回头，只见一匹高大的巨马正乱蹄朝自己和何萦萦奔来。苏翡心中惊恐至极，脑子一片空白，霎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只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人声嘈杂里有人痛骂这个不知哪里来的纨绔敢在闹市里纵马飞奔，也有人高呼姑娘小心，好像声音可以苏翡从凌乱的马蹄声中拉开。
马蹄逼近了眼前，苏翡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一把推开身旁的何萦萦，自己也向另一边跑开，可慌忙之际，却左脚搭右脚，不小心把自己碰倒在了地上。
夜色里泼出来墨黑的马，越来越近，双蹄高扬朝着蜷缩成一团的苏翡踏去，女孩摔倒在地避无可避，只能紧闭双眼，举手护在头顶。
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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