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秋从来没觉得，五楼到一楼的电梯居然能这样漫长。
领导们倒是见怪不怪，还跟她说，“干咱们这行，就是得处理好家属和工作之间的平衡啊！”
“也难怪，年轻医生嘛！江医生又这么忙，家属有点意见也正常，好好哄哄。”
“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江晚秋是真的尬，解释都没法解释，下了电梯就想走，生挨着人家走完了，副院长又叫住她。
副院长姓楚，也是神经外科领域的佼佼者，当初云川二次手术能成，还多亏了楚院长的调协。
他叫住江晚秋，刚张了张嘴，外头就是一道闪亮的闪电。
江晚秋有点忧心的看出去，再收回视线，楚院长的话就收住了，“算了，你先去忙，一会儿忙完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外面彻底下大了，风吹得树木折腰，台阶下面的水流都翻起了浪，站立都变得艰难。
江晚秋从导诊台那边借了套雨披，在门口看了会儿也没找找周舒桐的车，天太黑了，雷声好像就在头顶，轰隆隆的，好像天就要塌了一样。
江晚秋不敢打电话，努力眯着眼找车，正巧外头一道闪电，劈开一瞬的光亮。
还是挺明显，有辆车一直打着双闪，而且那一排的车里都空空荡荡，就她那辆，能从挡风玻璃看见有个人影。
傻狗！
江晚秋抬头等那一阵雷过去，咬咬牙，裹着雨披冲进雨里。
///
周舒桐骂了两分钟，这才发现对面早已经挂了电话。
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然后抓了把头发，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气得把手机往副驾上摔。
手机弹了一下，掉地上，周舒桐也没心情捡，握着方向盘看外面的雨幕。
雨刷器根本来不及刮出一片清晰，面前除了斑驳的色块，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她自己，多好像被雨滴砸在车上的声音吞没。
有种即将窒息的头皮发麻感。
艹了！
周舒桐愈发急促的呼吸带着身体在动，她一把扯开了领带，气的眼睛发胀，狠狠瞪着后视镜里，后排的购物袋骂自己傻缺。
天上的雷在响，车座底下的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周舒桐的角度看不见来电显示，只把那人当江晚秋，咬着指节没动，眼眶也分不清是气的委屈的还是怕的，微微的红。
她等着那铃声响了一轮，再响起来的时候，才伸手去捡。
然后车窗猛地被人拍了几下，周舒桐吓一激灵，回头就见江晚秋一边拍车窗，一边拢着眼睛往里看。
“周舒桐，先出来！”
急切的声音混杂着雨声，嘈杂不清，江晚秋的脸也看不分明，但周舒桐心里的火气和怨气，好像瞬间就被这大雨浇灭了。
她脸上的表情还没调整过来，有种怪异的扭曲，在更加扭曲的水幕下，又觉得江晚秋那张同样扭曲了的面孔，有种光怪陆离的惊艳。
心脏怦怦跳，她觉得怪委屈，也怪酸的，涩涩胀胀，说不清楚。
“下来！”
周舒桐连手机都忘了捡。
一下车，周舒桐就被浇透了，但江晚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凉的彻骨，又用力到透骨，然后江晚秋背身，很用力地用自己的身体去关门。
停车的地方到医院大厅，百来米的距离，两个人的身体被风吹得撞在一起，踉踉跄跄的，周舒桐握紧了江晚秋的肩膀，几乎是沿着条斜线走到了最边上的台阶上。
玻璃门一关，风雨就隔绝在外，周舒桐用来显摆的新西装湿了个透。
江晚秋比她好点，她套着雨披，身上的白大褂还能看，只是脸和头发湿了，顺着下巴往下滴水，看起来面色有些苍白。
江晚秋脱了雨披，抖抖水，放在导诊台旁边的椅子上晾着，客气有礼貌的跟人家道谢，一回头，狠狠瞪了周舒桐一眼，脚步很快的往楼里走。
周舒桐这会儿是落汤鸡，江晚秋的眼神又太锐利，让她莫名觉得自己理亏，没敢辩驳，抬脚跟上去。
医生的脚步还是太快，以周舒桐的长腿都有点跟不上，她在后头跟着跑，边上的病人都看她，跟个傻缺似的。
周舒桐狼狈地都不敢抬头，生怕遇上什么熟人，感觉自己的脸在这儿都丢尽了，跑得气息都有点不稳。
她在后头看着江晚秋的背影，都不敢生什么怨她的心思，满脑子还是江晚秋在雨里拍车窗那一幕。
周舒桐咬咬唇。
所以她是怕自己会害怕，这才亲自来把她带进医院？
还挺快，电梯离大厅隔着这么远，走得她都有点喘。
周舒桐气就更虚了，有点惴惴的跟着江晚秋。
江晚秋压根没那个心思去管她在想什么，她越走越是生气，脚步飞快，浑身都写着怒气。
进了电梯，看周舒桐还放慢了脚步往这边走，江晚秋心里冷笑，直接去按边上的关门键。
周舒桐这才又跑过来，站侧边身后，大气不敢穿，带着一身水气。
江晚秋带她去了值班室。
盥洗池边上有一次性的擦脸巾，江晚秋擦了把脸，又把头发吹了半干，瞧着没那么狼狈了，又低头去弄自己的裤子。
阔腿裤湿透了，黏糊糊的粘腿上，拧一拧就是一滩水，好在它是黑色的，凑合看不出来，就是鞋子里都是水，江晚秋往外倒，没法换，只好又凑合穿上。
江晚秋穿鞋的时候，周舒桐就小心的往她跟前凑。
她去拿吹风机，语气有点讨好，“我帮你把裤子也吹一吹吧？”
江晚秋没忍住，用力推了她一把，力气很大，推在肩膀上，周舒桐往后趔趄两步，撞上了卫生间的墙壁。
“周舒桐，你成年了吧！”江晚秋的语气还是隐忍着，但脖颈上的青筋看着明显，问她，“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有多危险，你开着车往外跑，是脑子有问题吗？”
“不是...”周舒桐想解释，但气头上的江晚秋根本不想听她说话，一巴掌打在脸上，冷叱她。
“闭嘴！”
周舒桐懵住了。
江晚秋深吸了口气，但火气半点没压下去，她毫不客气地指着周舒桐的鼻子。
“我告诉你，我是医生，在我这生命至上，你要是每天闲着没事干，非要搞点作死的事儿，就滚回家作，滚你爸妈跟前作，我没工夫陪你在这儿玩，起开！”
说完，她推开周舒桐，摔门而去。
周舒桐在原地懵了足足有十分钟，过了很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难以置信地抚上被打的左半边脸。
她被人打了？还是打了巴掌！她爸妈都没打过她巴掌！别说巴掌，她从小到大都没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
这无疑是一种羞辱，但周舒桐实在是升不起来被折辱的难堪...而且也不算特别痛，就是有点麻，像是昨天晚上，被江晚秋打屁股的力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屁股上也开始麻，连着江晚秋踩过的腰胯，和脸一起...
周舒桐攥紧了拳头，镜子里的周舒桐也皱着眉头生气，气江晚秋这个人连句解释都不听，脾气真是差到了极致！
她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看见捂着脸的手上，还有没散的指痕，是刚刚被抓的力道。
当然了，外科医生的手劲，肯定是大的，大到周舒桐当时以为自己手骨都快要被捏得变形。
这么比较下来，她打她的力道，都已经算是收敛和客气。
镜子里的周舒桐又抿着唇勾嘴角，发觉这一点的周舒桐又开始气。
妈的，她是被虐狂吗？被打了，还要感谢她没用全力打？！
周舒桐觉得她真的是色令智昏了，不然怎么会还觉得有点窃喜？
她在喜什么？
江晚秋她妹要自虐的时候，江晚秋抱着哄，一晚上都没一句重话，到她这就直接挨巴掌，她还喜？？？
妈的，一对比更气了！
江晚秋这个...这个,这个双标狗！
///
江晚秋从值班室出来，先回住院部交代了一下医嘱，然后拿着云川的病历报告往院长办公室去。
江晚秋闭闭眼，收拾好了情绪，敲门。
楚院长让她坐，江晚秋把云川的病历翻到今天的检查报告那里，递过去。
“楚院长，云川手术进行的很顺利，而且从检查报告来看，确实是比第一次手术之后的恢复快了很多，细胞恢复的很快，尤其是红细胞。”
“等他接下来七天的检查报告都出来，就能看出对哪类细胞的影响最大，或许可以作为您那篇‘信息素对人体恢复能力的影响研究论文’的参考数据。”
楚院长拿出眼镜带上，点了点头，“确实。”他又欣慰地看着江晚秋，“云川的情况特殊，想知道信息素对人体的对比，观察两类人身上的变化，到底不如在一个人身上更加直观，也能减少很多干扰因素，这份数据实在是难得，多亏你当初坚持。”
江晚秋回的客气，“还得感谢咱们医院给我实践操作的机会，否则在实验室里，一辈子也很难碰上几个这样的数据，到底还是在一线，见得多，也了解的多一点。”
楚院长给她倒了杯茶，江晚秋双手接过，有点冷，这热茶她也没拒绝，抿了两口，浑身都舒展了些。
“你这样的人才，愿意在一线辛苦，那才是我们医院好事”楚院长笑得疏朗，“好了，好歹我也算你前辈，就不说这些虚的了，叫你过来，我有三件事问你。”
“第一件，就是云川的信息素浓度检测做了吗？”他正了神情，“这事儿对你可至关重要啊，看现在的检查结果，越早做越好！你这本来就是非计划内的二次手术，关系你的职称评级，要是后面出了什么意外，牵连到你的手术问题，万一，就说万一判你手术意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晚秋明白，楚院长之前就说过了，这次成功了，江晚秋的副主任职称都要黄，就更别说没成功了！
她点点头，“已经和云川说过了，让他尽快做决定，想好了我就马上安排他做。”
楚院长这才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这第二件呢...就是你那是不是有个，叫孙媛媛的病患？”
江晚秋点点头，“孙媛媛，女，三十岁，腺体五年前受伤，受伤前为Omega，前两天才刚来看过诊，还没住院。”
对他们神外五来说，有很多是很多年前就受伤的患者，这样的患者没那么紧迫的手术必要，所以一般来说都是让在家里先调养一段时间，等病房空出来，再询问他们是否要住院治疗。
孙媛媛前两天来的时候，江晚秋就给她开了些一般的检查，叮嘱她作息饮食规律，尽量调平心态之后，就让她回去了。
江晚秋想了想，没什么别的问题，又问，“她怎么了吗？”
楚院长压了压声音，“孙媛媛，是咱们副市长的女儿，你好好治，尽全力治，只要云川这次手术没问题，她那边又能...你的职称...你明白吧？”
江晚秋面露了然，紧接着是受宠若惊的惊喜。
不能说完全没有波澜，江晚秋的骄傲都来自工作，工作上能跟上一层楼，江晚秋还是开心的，她看楚院长的眼神更加感激，“明白明白，院长放心，我肯定尽全力！”
“哈哈哈，你也不要有压力，院内还是相信你，才会把这么重要的病人让你来治疗，相信以江医生的医术和医德，不管她是谁女儿都会全力治。”
楚院长咋了口茶，“好了，接下来就是我的一点私事了。”他把云川的检查报告又放江晚秋身边，“咱们医院里，我手头也有几个研究项目，信息素对人体的影响是其中一个，一直也没什么太大进展，晚秋你在一线，见的病人多，你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想法吗？”
///
值班室里，周舒桐还在咧着嘴角生闷气。
江晚秋下班的时候在病房，给周舒桐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没办法，换好衣服，又回了值班室。
快到值班室，江晚秋的脚步越来越慢，她想起来自己在气头上，打了人一巴掌的事儿，心里有了那么点点的后悔。
虽然该打，怎么也不能打脸啊！
多伤人自尊啊！
江晚秋搓搓手指，开门。
周舒桐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一见她来了，立马心虚的站起来。
江晚秋抿着唇，进去，靠在门框看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来得急，走的也急，哗啦啦的吵了一下午，这会儿一散，天边居然还挂着黄灿灿的晚霞！
天幕已经现了深蓝色，而晚霞就那么顺着湿漉漉的柏油路蔓延过去，被楼房半遮半掩的，明亮柔软的挂在天尽头，成了周舒桐背后窗户框出来的背景油画。
而周舒桐，她还是湿漉漉的落汤鸡，只是头发吹干了，面上的表情从心虚到趾高气昂，几秒钟的功夫。
她抱着手臂，仰着下巴看江晚秋，特意露出来她挨过打的左脸，懒懒散散的站在那，看起来还颇有那么点行为艺术的德行。
两个人对视着没说话，江晚秋这会儿心情也雨过天晴，又心虚，就有点绷不住想笑，她轻咬着拇指来遏制。
问，“你手机呢？”
周舒桐下巴往窗户外一指，语气桀骜，“楼下呢，车里，没拿出来。”
江晚秋又问，“那你走不走？”
“不走在这儿，留着过夜还是留着挨打？”
江晚秋牙齿用了点力，眨眨眼，等了会儿也没见周舒桐动，于是开口。
“那你慢慢选，我先走了。”
她转身，但周舒桐大步扑过来，先她一步开了门。
周舒桐脚下很快的往前走，像是江晚秋刚刚的暴走一样。
江晚秋很给面子的没超过她，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
出了医院楼，天高气爽，空气里带着沁凉，马路边还有没排干净的小摊积水，澄亮地倒映出天空的模样。
江晚秋站住，看天边的晚霞和水面的倒影，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镜头从上到下，拍水面的倒影的的时候，周舒桐开着车缓缓入境。
车窗降下来，周舒桐一只胳膊伸出窗户外，一脸不耐烦的，微眯着眼，拍了拍车门。
她这会儿只穿了件衬衫，烟紫色的，早在医院的时候就被捂干了，风一吹，衣衫就流淌着光。
她吸引了江晚秋的主意之后，一只胳膊就搭在窗框上。
她其实挺想怼回去说“江晚秋，我是商人，对我来说时间至关重要，你能不能别墨迹。”
但怕这话说完，又让江晚秋想起来当时的气愤，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问她。
“走不走？”
江晚秋抬眸看了一眼，手指放大屏幕。
镜头里，周舒桐身后的晚霞被虚化，只在面前的水坑里留了个辉映的倒影，衣衫上的光成了整个画面的焦点，衣衫的主人发丝随风飘扬，好像也在发光。
江晚秋又拍了一张，这才收起手机上前。
上了车，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江晚秋正忙着拍照，周舒桐时不时斜倪过去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嘴角总是控制不住，但眉头也控制不住。
有气，又很开心，像个傻缺。
红灯的时候，江晚秋忙着找角度拍广角度的晚霞，周舒桐眉头拢得紧紧的，看她黏在腿上的裤子，又看向底下的鞋子。
“鞋子湿的你都不知道脱掉吗？”
江晚秋转头看了她一眼，蹬掉了还有些积水的鞋子，袜子也脱了，塞进鞋里，赤脚踩在外头。
她又忙着去拍照，脸上挂着和晚霞一样暖暖的笑。
周舒桐就有点气，“不是，你抽了我一巴掌，到现在了，就一句话都没有？”
江晚秋很慢的把手机收回来，“啊”了一声，斟酌片刻，把右手伸出来，“那要不你打回来？”
绿灯了，车启动，周舒桐两只手牢牢粘在方向盘上，她问，“怎么打？啊？让我把右脸伸过去，狠狠打你的右手？”
江晚秋没绷住笑了，但很快收回去，“虽然这事儿，我不该打你脸，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下着大雨往外跑，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我那是自己愿意在大雨里的吗？”周舒桐气的大叫，“谁知道走半道会下起来雨啊？我还说趁着没下雨，早点来接你，哦，我人算不如天算，是我的错？”
周舒桐越说越有底气，“本来，我是好好跟张洵在外头谈生意的，谈完了，想起来你喜欢看我穿西服，我就说去定制几件，定制太慢，我就先买了几件。”
“买完我就往医院里，半路就下大了，这能怪我？你还连句解释都不听，上来就给我一巴掌！我招谁惹谁了？”
她气不过，红灯的时候伸手过来掐着江晚秋的下颌，捏脸颊的软肉，咬牙切齿的，“往人脸上打，江晚秋你可真行，把我当你的狗驯？”
江晚秋抿唇，抽了张消毒纸巾擦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拆开了，塞周舒桐嘴里。
江晚秋的声音难得的软，“吃块糖吧，别生气了。”
周舒桐被哄得心里得意，用力嚼了两口，瞥见江晚秋的脚。
暗色里，那两只脚交叠在一起，双脚白的醒目，脚趾的皮肤都被泡得有点发皱，周舒桐能想到那脚的凉。
她又看了江晚秋一眼，发现她好像没打算用“我可是在下着大雨到时候，冲进雨里，把你拉到医院里的人”来抵消自己念叨的这一巴掌，那本来就虚张声势的气都散了差不多了，她也见坡就下。
“看在你是关心我，我就不跟你计较这次了，但你下次再敢抽我脸，我就...”
“就怎么样？”
“我就亲死你！”
周舒桐的语气恶狠狠的，“不对，你这次就抽了我，我要报复回去，等着回去，等回了家，我就往死里亲！”
周舒桐：被老婆抽了一巴掌，还挺爽。
江晚秋：......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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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抽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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