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的四月,青草浓郁,春风和煦,沈濯清的马车行驶到十里长亭外,早已有人在这里等候多时。
见沈濯清下车,二中赶紧带着人迎上前,一边吩咐人收拾行李驱车,一边笑意盈盈道:“沈先生一路劳苦。夫人病情加重,老爷无法前来相迎,小的奉老爷之命来接先生一程。”
“月姐的病情还未痊愈吗?如今身体如何?”沈濯清满心忧虑。
二中愁苦地摇摇头:“老爷请了许多大夫,现在基本是靠药吊着身子呢。夫人的病情虽没有和缓,但这两年也未再加重。”
颜遇的母亲贺新月,怀上颜遇没多久遇上了时疫,当年时疫来的凶猛,让人防不胜防,贺新月也不幸染上。
为了保住腹中胎儿,贺新月几乎是将药与保胎药混着吃,最后自己身子熬垮了,总算将孩子保住。
等颜遇出生后,贺新月的身子每况愈下。遍请天下名医,全都束手无策。
沈濯清游学时顺便学一学医术,但根本找不到痊愈的药方。
不过病情能稳住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沈濯清又问:“子遇呢?”
以往听说沈濯清要回来,颜遇都是大清早便等在十里长亭,有时候会等上大半天。有时候路途耽搁,沈濯清戴月归来时,依然能远远看到那个身影,总之颜遇没有一次缺席。
可今日,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二中挠挠脑瓜子,说不清楚:“这两日公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家一直不说话,听说您回来,他很高兴,但是老爷吩咐他来接您,他又跑了不肯来。”
沈濯清算了算,颜遇如今已经十三,男孩子到这个年龄最是叛逆。
沈濯清说:“有劳。我们去看看颜兄和月姐。”
二中牵着马:“沈先生不必客气。”
回到颜家时已至晚间。
隔着帘子,沈濯清向颜世逸和贺新月问了好。贺新月一直咳嗽不止,听着声音,中气不足,气血亏损的十分严重。即便病情稳住,这样的身子,怕是也拖不了许久。
几人说话间,颜遇也来向父母问候。
几年未见,当初半大的小子明显长高了不少,个头已经到了沈濯清的肩膀。眉目俊朗,褪去了青涩,变化之大,沈濯清差点没敢认。
颜遇来了后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进了帘子后看看母亲,听她念叨两句体己话便退了出来。
颜世逸喂完药,端着药碗出来:“濯清啊,实在抱歉,夫人如此,我不便多陪。府中住宿已经安排好,还是遇儿院落旁的客房。如果有其他需要,你尽管与遇儿说。你舟车劳顿辛苦,遇儿带你小叔去用晚膳。”
沈濯清起身告辞:“颜兄照顾好夫人,不必再为我劳心。我与子遇亲如父子,不会与他客气。”
颜遇靠在屋檐下一言不发,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一直沉着。
颜世逸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来气:“你小子怎么回事?赶紧过来与你小叔打招呼。”
颜遇看了一眼那边,跟没听到似的又转过头去。
颜世逸欲发火,沈濯清慌忙拦住他:“无妨无妨,可能许久没见,一时生疏了,我与他出去说说话便好。”
颜世逸出了一口长气,将火气压住:“话还是别说了。这小子正处在变声的阶段,现在一开口,就像公鸭一样难听,他自己都嫌弃的不行,这两天基本没有开过口。你只让他带着吃个饭,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去找他搭话,免得遭他气。”
沈濯清了然:“我知道了。沈兄,告辞。”
颜遇果真是一路无话,将沈濯清带到了城内最大的饭馆。
点菜都是二中一个个报菜名,颜遇靠点头摇头确定的。
沈濯清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好笑:“不用在意,男孩子到一定年龄都会如此,只需几天便会恢复。”
颜遇点点头,帮沈濯清倒热水。
……
每日清早,颜遇都会出现在院子外,看一眼沈濯清之后便离开。
沈濯清问话,他也不回,便由着他去了。
朔州西南方有一片竹林。这个时节,竹叶郁郁葱葱,周围的空气都格外清新。
竹林旁边有一处空地衔接,沈濯清以往喜欢带颜遇在此处练功。现在颜遇闹别扭不肯来,他便独身一人在此处练剑。
忽然,沈濯清心思一动,察觉身后有异样,他来不及回头,踩过身侧的竹子,翻身一跃,避开锋芒。
一支长枪斜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
“小叔好身法。”此次回来,颜遇第一次开口。
声音爽朗清脆,不见了小时候的稚嫩。
沈濯清稳住身体,收回剑:“怎舍得与我说话了?”
颜遇走过去将长枪捡起:“谁让我爹笑我公鸭嗓,我怕小叔听了也笑话我。”
“怎么会,小叔也是这么过来的。”
颜遇笑眯眯的看着他:“现在的声音怎么样?小叔喜欢听吗?”
沈濯清面部肌肉一僵,紧张的盯着他:“我说喜欢听,你不会唱歌吧?”
颜遇:“正有此意。”
不出所料,沈濯清脸色大变。
颜遇怕又把人吓得半夜逃跑,忙说:“好久没唱,早忘光了。”
沈濯清不着声色的呼了口气。
颜遇气恼:“小叔,你上次突然不告而别,就是躲我对吧?”
颜遇小时候唱歌,那真叫一个魔音入耳。为了照顾小朋友的面子,沈濯清一直忍而不发。谁知随着年龄的增长,颜遇唱歌是愈发难听,沈濯清实在忍不了,收拾行囊半夜逃跑了。
颜遇伤心不已,坐在屋顶上放声高歌,以为沈濯清听到他那思念的歌声就会回来。
结果,没有等来沈濯清,倒是颜世逸提着棍,气凶凶的爬上屋顶将人打了下来。
颜遇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唱歌那么难听啊!
“上次临时有事离开,来不及道别,抱歉。”沈濯清怕他就这事追着不放,捡起一根竹竿,说,“几年不见,让我试试你的功夫学的如何了。”
颜遇甩过手中长枪,信心十足的说:“刀剑无眼,小叔可要小心了。”
说话间,两人便交起手来。
几年下来,颜遇的枪法进步并不多。按理说他是学武的好苗子,只要努力,不至于才进步这么点。
沈濯清走神间,手中竹竿被挑开,长枪的利刃正对准他的心脏。颜遇发觉不妥,立马收回长枪,得意洋洋道:“小叔,如何,我现在可是非常厉害,府中人都夸我呢。”
只见他掐着腰,一副天下我最拽的模样。
沈濯清十分气恼:“只学这么点花拳绣腿就满足了?就值得你沾沾自喜了?”
“那当然,我可是胜过小叔了!”
“我主修剑法,你在枪法上胜过我不过是说明你已经入了门。如果我改用剑与你对决,不出三招,你必败无疑!”
“你少小瞧我,有本事你用剑,我们重新比过。”
为了消减他的自负,沈濯清抽出腰间的长剑:“这次我不手下留情,你可注意了。”
“谁怕谁!”颜遇喝了一声,便迎上去,谁知,三招还未坚持下来,手中长枪被人剥夺。
颜遇顿觉颜面尽失,气急败坏:“差不多就行了,你那么拼干嘛?刚才差点伤到你。”
沈濯清收起剑,望着远处青山起伏,目光深远:“我曾见过一位少年,他的枪法堪称举世卓绝。如果他是坏人,你遇上他必死无疑!我希望,既然教你功夫,必定是能保命的功夫,而不是凭着一句“差不多”就开始目中无人。”
“少年?”
“嗯,他是一名将军。虽然我教你的枪法比不得他们云家枪法,但除了他,其他人想胜过你也很难!”
颜遇怔怔的望着他。
沈濯清回神:“如果哪一天你们有缘得见,我希望我教出的徒弟,不要输的太难看才好。”
颜遇咬了下牙:“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胜过他。”
“他是我见过的、枪法最好的少年,他的枪是守卫百姓、除恶扬善的枪,心中有正义、有信仰,枪法才能登峰造极。我不求你胜过他,只希望你哪日走出朔州时,有能力自保。”
提到那位少年将军,沈濯清的眼中盛满赞许的光芒。
颜遇十分不服气:“小叔你等着,我一定比他强!”
说罢,他提起枪,骑上马便扬长而去。
似是真的受到了刺激,颜遇每日都在后山练习枪法,连送饭都是让别人送的。
练武需平心静气,如果急躁便易走火入魔。沈濯清不放心,找来二中:“天要下雨了,你去唤子遇回来,就说我找他。”
二中看着乌黑的天际,为难的倒退一步:“先生,您有所不知。公子最近不知因什么正置气。我早上去送饭,差点让他踢池子里去,这会儿我可不敢去找他。”
“我去找他。”沈濯清进屋去拿伞。
“公子?先生正要去找您呢!”
“知道了,你去忙吧。”颜遇开门便进了屋。
轰隆隆——
闪电刚过,雷鸣不止。
颜遇一个激灵,抱住刚转身的沈濯清:“小叔,我怕。”
沈濯清抬起手,想起他已经长大,一时之间,手不知该摆在何处:“……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怕打雷?”
“爹娘无暇管我,每当雷雨天气,我只能一人缩在角落,无人撑腰,所以至今害怕。”
沈濯清一声喟叹,手搭在他的后背。
颜遇趴在他的肩头:“我今晚可以和你睡吗?”
“不能。”
“为什么?小叔嫌我身上有汗味吗?我可以洗干净。”
“不是,你已经长大了。”
“我长大怎么了,我们都是男的,又没有男女大防……”
“那也不行。”沈濯清安抚几下之后推开他:“长大后更要注重**。雷声虽然响,但不会真的伤害你,不用怕。听话,回自己房间睡去。”
沈濯清再三劝慰后,将他送回了房间。
外面的雷声依然轰隆,想到颜遇小时候被雷声吓哭的场景,沈濯清怎么也睡不好。
他干脆起身,悄悄去看一眼吧。
刚开门,门框旁缩着一团小小的影子。屋内的灯光微弱的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通过门缝穿出,落在影子上。
颜遇抬起头,头发上带着雾气,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他的神情可怜又无辜:“小叔,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为了不吵醒沈濯清,颜遇没有穿鞋,只穿着一双薄袜悄然走了过来。
闪电一闪而过,雷声马上将至。
沈濯清蹲下身子抱住他。很快,雷声轰鸣,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
沈濯清拉着人进屋:“在门口就不怕雷了?”
颜遇坐在旁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他说:“也怕。但是想着小叔在身后,就没有那么怕了。对不起,吵着你了,我马上回去。”
沈濯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住人,将他按在椅子上,拿来毛巾帮他擦头发:“今晚上在这睡吧。”
颜遇的目光炯炯:“我刚洗过澡了。”
“……”
感受到身旁那结实的胸膛,沈濯清实在没办法再把他当小孩子,干脆转过身,背对着他入睡。
颜遇也转身,正对着沈濯清,说:“小叔,我的身体好像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颜遇:“我说不清,有点热。”
沈濯清的眼皮一跳:不会是发烧了吧?
他又急忙转身来探他额头,发觉一片冰凉才放心。
颜遇觉得身上更热了:“不是那里热。”
沈濯清:“哪里热?”
“你摸。”颜遇拉过沈濯清的手,朝着自己小腹下面而去。
一块硬硬的凸起忽然出现在手中,沈濯清仓皇撤回手。
颜遇说:“好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当然会不一样。
沈濯清也全身发热,他往里面蹭了蹭,尽量离颜遇远一些:“不用担心,好好休息。明天我拿书给你看,这些……都是正常的。”
颜遇继续说:“那个地方还长了毛毛,小叔觉得恶心吗?”
“都是正常的,别瞎想。”
颜遇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又说:“小叔有没有?”
沈濯清忽然坐起来:“既然你睡不着,现在起来看书吧。”
……
次日,雨过天晴,沈濯清丢出一本书,也把颜遇赶出了房间。
大清早,二中来寻沈濯清,见颜遇从他房间出来,衣衫不整,头发蓬散的模样,不禁好奇:“公子怎么从先生房间出来?”
沈濯清怕他口无遮拦,干脆抢了话:“他昨晚怕雷,在我那椅子上躺了一夜。”
“哦哦。”二中了然:“老爷有事找先生。”
颜遇:“我也要去。”
沈濯清:“你确定不先回去洗漱一番?”
颜遇也觉得自己太过衣冠不整,实在有损自己美公子的形象,他说:“你先去,我回去收拾一下就来。等会我和小叔一起吃饭。”
颜世逸通常都在陪着贺新月,这次难得是在客厅会见他。
颜世逸时间不多,便简单寒暄两句后直奔主题。他命人送来几副卷轴,说:“这些都是媒人送来的。我提前看过,选了几位世家小姐,与你郎才女貌,甚为般配。濯清也看一看,喜欢哪一位尽管与我说,我为你做媒。”
说话间,几副卷轴已经全部打开,铺列在桌子上,等着沈濯清挑选。
沈濯清看也未看一眼卷轴,说:“多谢颜兄好意,濯清暂无成家的打算。不过,子遇倒是不小了,如果有年龄合适的,倒是可以先为他定下来。”
“定什么定?”颜遇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进屋之后,他夺过桌上的画像,一举撕碎:“爹,你都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样的,给人瞎操什么心。”
“怎么说话的?”颜世逸气道:“濯清已经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该考虑成家之事。濯清无家族长辈,我便为兄长,当为濯清操劳此事。待成家之后,便在朔州落脚,至于良田家宅,我定为你置办妥当。”
“多谢……”沈濯清起身道谢。
“谢什么谢。”颜遇抓过他的手腕,扯着他便往外走,完全不顾颜世逸在身后的叫骂。
来到自己的院子,颜遇才松手,他气恼的逼视着沈濯清:“你要与别人成亲吗?”
沈濯清:“我没答应,刚才如果不是你,我自己也要拒绝的。”
听闻此话,颜遇才算放心。他想了想,又说:“我刚看了画中人,个个貌美如花,你真不心动?”
沈濯清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考虑成家之事。”
“为什么?小叔有喜欢的人?”
“没有,别乱说。”
“我看就有。”颜遇想到沈濯清那日的神情,心里就烦躁:“是不是那个姓云的将军?”
“……怎么说到他身上了?”沈濯清觉得莫名其妙。
都不正面回复,肯定就是他!
沈濯清瞧着颜遇咬牙切齿生闷气的模样,问:“在想什么,怎么气成这样?”
颜遇深吸一口气,正视沈濯清,说:“我刚才进屋听到你与爹爹的谈话,不管为你我谁订婚,我都非常不高兴,心里像是堵了一大块。这种情况,我只在戏本子里见过。我本来还有犹豫,但是想一想,如果刚才爹爹为你说媒的对象是我,我不知要开心成什么样。所以,我觉得,我喜欢你!小叔!”
沈濯清被他的话震慑住,他从没考虑过颜遇会对他产生这样的心思。
或许因为之前的照顾与教导,在颜遇心里,自己只是一个依赖与陪伴,并非儿女之情,毕竟,他才不过十三岁,在感情方面懵懂无知。
想通这一点,沈濯清平静下来,他耐心说:“你还是小孩子,不懂感情的事。这种话,以后可不许乱说。”
颜遇:“你昨晚还说我不是小孩子。”
“……感情上你就是小孩子。”
颜遇争不过,便说:“好,你如果嫌我小,那就再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们再成亲。”
“……等你以后长大再说。”
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他也没有拒绝。颜遇十分欣喜:“小叔,我们说好了,你不许与别人成亲,一定要等着我长大!”
沈濯清回去收拾行囊,当天夜里留下书信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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