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亚瑟撑着手臂坐起身。肩上的伤口已被好好包扎起来，绑成一个妥帖的结。
一点阳光从窗隙间洒下来，亚瑟眯眯眼，下了床。
庭院幽静，种植着各种亚瑟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每隔百米便有一座富丽的尖顶教堂式的建筑。
一路上却没遇见佣人，空气中莫名萦绕些孤寂的味道。
亚瑟沿着紫藤萝回廊漫无目的地走，不经意走入一座地下室内。
墙上挂着幅油画，一扇窗子那么大。
亚瑟仰起头，打量着画中的青年。
半长的马尾垂到胸前，青年目光坚定而柔和，看着并未出现在画框中的远方，眼眸中是一个模糊的倒映。
那个他全心全意注视着的人，与他一起永恒地留在了这幅画中。
亚瑟心念一动。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原来你找到这里来了”，花白头发的老者笑眼眯起，缓缓踱步至亚瑟身前，“我还以为你离开了。”
“老将军。”亚瑟欠欠身。
老者露出个有些惊喜的表情：“你想起我来了？”
亚瑟有些抱歉地抿抿唇。
“也是。”
老者喟叹一声，仰头看向油画中的人。
侧脸透出些怀念。
亚瑟跟着望过去。
“画上的人，是我的父亲吗？”
那天从花园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老将军的话，后来他又派人做了些调查，果然，原本世界中的父亲并非他的生父，他的生父应该并没有出现在原本的剧情里。
至于他的生父是谁，亚瑟仍没查出头绪，
老将军一愣，又很快笑起来：“果然瞒不住你，你很聪明，和你的父亲一样。”
“那您呢？您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亚瑟看着老将军的侧脸，看老者眼尾上一个苦涩的弧度。
“我？我们的关系？”老将军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画中人身上：“他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比任何人都更赤忱、更正直。至于我的身份，不值一提。”
真的只是这样吗？
亚瑟想问，可老将军却率先扯开了话题。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亚瑟扶着肩膀晃晃。
“已经不痛了……”
“多谢您救了我。”
最后的回忆涌现，让他肩上的伤口又隐隐作起痛来。亚瑟晃晃脑袋，把杂乱的思绪赶出去：
“当时，您怎么会在那里呢？”
老将军笑着拍拍他的脑袋，颇为俏皮地一眨眼睛：“正巧从边上路过，顺手的事。而且，果果很想你。”
他话音落下，小兽便残影似地从某处窜出来，一跃跳上亚瑟肩头。
足尖灵巧地避过伤口，生着鳞片的黑龙尾巴搭上亚瑟颈间。
“可是……”
亚瑟偏头看向果果，有些犹豫：
“我现在是朝廷的罪人，不仅没法报答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反而还会拖累您。”
不待亚瑟说完老将军便大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朝廷的罪人了？”
老将军话音落下，肩上的果果便喵嗷一声跳了下来，踏着优雅的猫步顶开走廊尽头的一扇暗门。
见亚瑟发愣，老将军挥挥手：
“跟我来。”
亚瑟很快被引着走到一处密室前。
厚重的大门推开，一面两米高的武器墙映入亚瑟眼帘。
各色武器挂在墙上，枪支、炮弹，一个紧挨着一个，散发出浓郁的硝火味。
亚瑟忽而明白过来什么。
“军火？！”他猛然看向老将军。
老将军却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咧开一口健康的白色牙齿：“兼职而已。”
“不只是武器”，老将军抽出个暗格，从里面掏出本厚厚的图册：“飞船的生意我也做一些。”
图册中是各种型号的飞船，老将军却只是信手一页页翻过，神色平静到好像只是在看一本菜谱。
“但如你所见，我已经老了，一个人做这些实在是有些难为我这个老人家。所以我很缺人手，要不要考虑加入我？”
“我……”
话说到一般，亚瑟忽而瞳孔一缩。
他猛地抬手按住图册某页，再熟悉不过的飞船，正是胡尔图的那艘。只是图册右下角的售出数量上，赫然写着：
壹。
从来就没有两艘飞船。
十七在骗他。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像是多足的虫体，足尖摩擦而过，激得亚瑟头皮发麻。
亚瑟控制不住的想起雌虫最后开枪前喊的那声“老大”。
全是假的吗？
全部都只是圈套吗？
他明明知道的，在原本的故事里他就是这么死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伤口针扎似地密密麻麻地疼起来，不断向外扩散，脑袋像是要爆炸了。
他脑海里一个声音不停地说——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假的！
亚瑟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喵！”
察觉到他的异常，果果大叫一声，用脑袋蹭他的额头。
老将军抓住他的肩膀，眼神中是不做假的担忧：“冷静点，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出去，先把伤养好。”
可□□的伤口愈合，精神的伤口就可以装作视而不见了吗？
老将军很好，在后来的半个月里都没再提过密室和那艘飞船。
过去半个月的每一天时间里亚瑟都在企图联系上吐吐，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再呆下去就会让他一点点疯掉的地方。
可吐吐失联了，他被困在这里了。
身体困居一隅，就只能在回忆上不断折磨自己。
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亚瑟想通了那场骗局。
从一开始那些造反的雌虫就是米洛的手下，所谓雌雄情深的戏码也不过是米洛为了回到七十四星找的正当理由。
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从此天高皇帝远，而他也就成了一颗弃子。
至于胡尔图，应该早在追上来的时候就被十七拦截、威胁，配合他们演了一出好戏。
十七是米洛的副官，那些有关于飞船的消息也全部都是十七告诉他的。十七就是看准了他那时正陪米洛度过繁殖期，没有心思对那些消息进行一一核实。
所以呢，就连米洛的繁殖期也是假的吗？
那孩子呢，也是假的？
为什么就相信了，他不是已经被骗过许多次了吗？
为什么呢？
亚瑟闭闭眼。
不能再想下去了。
书信放在整理一新的床榻上，亚瑟站起身。
肩上的枪口早已愈合，变成了一枚齿印大小的、每逢雨季就会痒的疤。
该走了。
星球上正是春天，阳光落在身上，却叫亚瑟通体发寒。
“甘心吗？”
吐吐的声音冷不丁于脑海中响起，消失了那么久后突然出现，吐吐的声音冷得一反常态，简直像是他的心魔。
“不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你吗？”
——
“老大！”
十七快步追上来，想要拉住米洛：
“你先冷静，别急，我们慢慢来，你身体还……”
“慢？”
米洛脸色有些苍白。
“我已经迟了半个月了，我不能再等下去。”
手掌不自觉贴上小腹，却在落于实处的瞬间猛然停下，洁白的睫羽一颤，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可在卫兵走上来的瞬间，米洛便又重新戴回了那张冷厉的假面。
不过是佯装坚强。
知晓一切的十七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笑嘻嘻走上前：“长官，打扰了，我们想见一见老将军。”
卫兵不语，只无声打量着米洛。
片刻后，像是认出了什么，卫兵脸色瞬间绷紧：“老将军说，想见他可以，你一个人进去。如果你有这个命能通过他的考验，他就遂了的心愿。”
听到这，十七眉头皱起：“老大，再想想吧，你身体……”
“好。”
米洛答得干脆，语气坚定。
“等等！”
等十七想起来拦人的时候，他视野里只剩严密的门禁后一个远去的背影。
十七摇摇头。
他四下看看，忽然神神秘秘凑近卫兵。十七一手搭在对方肩上，狎昵地抛了个媚眼：“小哥，帮我传句话进去呗。”
——
衣袖被血液打湿，在空气中冷下来，此刻正粘腻不堪地贴在手臂上。
米洛举枪，将最后一颗子弹对准了老将军的额头。
老将军饶有趣味地一挑眉：“小兄弟真是好不讲情面，再怎么说我们也曾在军部里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刀剑相向，何苦呢？”
一颗滚烫的血珠从额角滚进眼眶，米洛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盯着枪口前的老将军：
“放了亚瑟。”
“什么叫放了，我可从来没有绑住他。”
“让我见他。”
“去啊”，老将军笑得温和：“毕竟，我也没有绑住你啊。”
米洛握枪的手霍然一紧：
“小心我杀了你！”
“米洛？”
熟悉的声音响起，让米洛浑身狠狠哆嗦一下。
米洛猛地抬头，只见老将军身后，亚瑟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枪口飞快向里收起，米洛疾步上前。
“雄主！”
他伸出手。
亚瑟后退一步。
手掌僵在半空，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鲜血一点点干涸，变成枯槁的泪痕。青年指尖颤了颤，缩了回去。
米洛苦笑一下。“是我太脏了。”
“你是来杀我的。”
亚瑟看着他，语气是肯定的。
最后一点苦笑消失，米洛蓦地慌了神色：“怎么会？我怎么会想要杀了你——”
忽然，米洛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下。
对，雄主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要杀你。”
米洛向前一步逼近，扬扬下颌，挂起个讥讽的笑。
“我杀你，你就真的把命给我吗？”
一旁老将军脸色一变，抓住他手臂：“小兄弟，别太过分了。”
骨头像是被捏碎了一般，提醒着米洛对面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神，就算是他，也很有可能在下一秒丧生。
可米洛顾不上这些。
他只是盯着亚瑟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起伏，就算只是一点点也足够了。
可潭水死寂。
“可以。”
“小雨！”老将军猛地看向亚瑟。
亚瑟视线一晃。
“爷——爷——！”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一松，几人齐齐看向来人。
十七一个滑步冲进三人中间，末了还不忘以一个帅气的 poss 收尾。他两指并拢从眼尾往前一推，吹了个口哨：
“爷爷，想我了没？”
老将军扶额，屈指给了十七脑门一个爆栗。
“又把我叫老了。”
“我的错我的错。”
十七滑跪道歉一条龙，他熟练地挽着老将军的手臂把人往外带：
“爷爷，咱们去那边逛逛吧。”
“放心，不会真的出事的。”
走出好几米后，十七小声说到。
明白十七这么做只是想让亚瑟和米洛单独谈谈，老将军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让他见到小雨的。”
十七嘿嘿一笑。
“幸好那位小哥传话的速度够快，也幸好爷爷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不过”，十七咂了下嘴：“亚瑟还不知道吗？”
老将军摇头。
“唉”，十七回头，看向朦胧草叶后那两道疏离的人影：“到时候又是好一场误会”
——
鲜血凝结在米洛发上，弄脏了青年洁白的发。
亚瑟视线顿了顿，像是有些犹疑。
可最后他只是挺直了腰背站在原地，将视线移开：“你不顾身体，费了那么大力气闯进来，不就是为了来杀我吗？现在又在磨蹭什么？”
“是啊。”
米洛一步步靠近，而后攥住亚瑟的手：
“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亚瑟挣了挣手，却在触上米洛小腹时停了下来。
掌心一片柔软。
亚瑟控制不住心底的动摇。
真没出息。
“他……还好吗？”亚瑟垂下视线。
耳边却是漾开一声轻笑。
米洛看着亚瑟，扬起一个灿烂到近乎幻梦的笑：“没了。”
亚瑟：你是来杀我的。
米洛：我是来亲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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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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