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了,还能活吗?”
周舒朦朦胧胧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她只觉自己全身都疼极了,意识也很飘忽,,莫非是自己失去了金六娘的肉身,穿越回车祸后的身体里了吗?
“看着吓人,没大碍,可以治得好的。”一个温柔中夹杂着清冷的女声响起,这是自己的主治大夫吗?周舒这么想着,模模糊糊又陷入黑暗。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就不那么好了,身上如被蚂蚁啃咬一样到处痒极了,火辣辣,她努力睁开眼,想伸手去挠,手却感觉千斤重,她将手抬起来,睁开眼便朦朦胧胧看到手甚至全身都被裹成了粽子,粽子似的手后面是一个洞穴似的屋子,家徒四壁,空空荡荡,模模糊糊,辨不分明。这难道是哪家后现代装修的私立医院?
“姑娘别动,你的伤结痂了,肯定正痒。”一个有几分苍老的声音将周舒的幻想打破。她的头微微偏过来,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婆,穿着十分干净的旧衣正坐在旁边看她。那衣服,好像料子是丝绸的,但是已经很旧了。
老婆婆道:“姑娘是有福之人,从冷湖泻口被冲下来都没死,就是身上都壁上棱角给扎了,浑身都是碎口,渔家都说,你是刚好掉进鱼洄游的甬道里了,像你这样的运气,真是阿弥陀佛、万里挑一、老天疼惜,就是那甬道里全是碎石棱角,都把你皮肤扎成筛子了,还好那里水流急,估计石头棱子都不长,不然得把你剖开了……”
不是,自己不是中毒了吗?按道理这会儿应该已经死了吧。自己特么怎么还没离开这里?周舒心下一阵绝望,她把粽子般的拳头指了指耳后,嘴巴撮起:“毒……”,结果也许是太久没说话,喉咙也火辣辣的疼,加上脸上包着纱布,发出的音成了嘶哑的“图”。
那老婆婆道:“什么?你说你身上的那张大黄布啊,我给你洗了,和衣服一起晾在那儿了。”指了指一旁,周舒看到灰色的墙外天井里挂着一套破烂得丝丝缕缕的渔夫衣服,一块黄色的方形布帛在迎风飘荡,布帛上面原先的褚红颜色都淡得看不见了,密密匝匝许多洞,在外头呼呼露着风。
“这布是干什么用的?之前虽然叠成小块揣在腰带里好像还是被石壁上的尖棱给扎成这样不应该啊,老婆子我眼神如今不大好了,是我洗破的?但我拽了拽挺结实啊,不知怎么回事,洗出来才发现破得厉害,扔了也可惜,便给你晾在那里了,怎么样,洗得干净吧……”
她回家的希望……她的符咒……周舒心下一窒,晕过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好像是个夜晚,身上没有那么重的窒息感,想来是那些绷带都给拆了,脸上冰冰凉凉的,不那么痒了,床边的人多了两个,面前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穿着米色的布衣服,围着白色围裙似的布兜,小小年纪少年老成的样子,五官十分出众,高高的鼻子直挺挺的,嘴唇很小,嘴边两团肉坠着,透露她还是个孩子。这孩子正认真地用一把小号烤肉刷子似的东西蘸着闻起来气味很苦的“浆糊”在往她脸上刷,那气味太刺激,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小女孩道:“九姑娘,你看她嗅觉都恢复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脸上也没有发炎,我手法不错吧!” 那个温柔清冷的声音又出现了:“嗯。不要骄傲。”
老婆婆的声音传来:“嗨哟,先前就那样晕过去了,吓死我了。我当时没有帮她把伤口清理好呢。”
周舒睁眼去寻找那温柔的声音,就见到不远处坐了个女子,说年轻也有二十多岁了,穿着一身灰褐颜色的旧衣服,外罩白色围裙,衣服很宽大,颜色太深看不出样式,领口露出的脖颈十分细瘦,小小的面孔,淡淡的眉眼,五官只能说清秀,眉眼却格外吸引人,眉毛不是画的,天然的好眉弓,两弯新月眉,眉毛下的眼神太过清亮,配合她通身清冷出尘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周舒猜她就是传说中的燕九,她记得那船上道士说九姑娘是无盐女,这也太不识货了。
周舒张嘴道:“谢……谢……”声音极其嘶哑难听。
九姑娘望着她:“你嗓子被冷湖的水呛坏了,须养一阵子才能好。”顿了顿,又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周舒想了想,回答:“……阿舒……”
“姑娘怎么中的金蜂针的毒?”
周舒想着,九姑娘也是燕家人,她行九,燕亭洲行一,燕霖洲行十,他们应该是兄弟姐妹之类的关系吧,可是看上去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九姑娘这么朴素,和燕家那两位野心勃勃花团锦簇的少爷太不相似了。也许是堂亲或者是异母吧。但是既然有亲缘关系,也就是说明有风险,于是她摇了摇头,不说。
一旁的小女孩道:“你怎么掉到泻口里的,是有人把你推下来的吗?”
周舒摇头:“我……(翘)跳……”
“为什么要跳船呢?”
“毒发作……嗷嗷……”周舒做了个受不了了的表情。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看懂了。九姑娘没有再追问下去,看了周舒一眼:“姑娘不必担心,你脸上的伤虽严重,但可以治好,我和灵草白日里很少在家,晚上会回来给你擦药,白日你便和粉婆婆作伴吧,只是记得不要出门,出门要戴上斗笠,天气越来越热了,太阳晒了脸上要留疤的。”
小姑娘望着她笑起来:“你的伤可是我配的药哟,记得我的名字,我叫灵草。”
此时夜已经深了,粉婆婆正从外面将自己晾的衣服收进来,将那大小破布叠好收好,燕九看了一眼那块黄布,站起身来,带着灵草出去了。
粉婆婆对周舒道:“我就住在你隔壁,九姑娘就住在前面,走出去就是她的药堂,跟着九姑娘呢,什么都好,就是穷点,当然,也就是最近才这么穷的……”粉婆婆似乎是个很爱收拾和唠叨的人,一边收拾就一边唠叨,周舒基本上在此后的几天便是在她的唠叨声中醒来,又是在她的唠叨声中睡去,但因为她的碎嘴,很快就把九姑娘的情况弄清楚了。
九姑娘确实是燕家的庶出女儿,但是情况和其他的子女有些不同,她母亲并不是燕老爷的妾,而是个北部药王的女弟子,当年燕老爷生病,重金邀请北部药王来京治病,药王本人很忙,且常年在药王谷隐居,不问世事,就让自己的一个女弟子过来了,本以为燕老爷位高权重、一表斯文的,没想到他是个色狼,那弟子把燕老爷的病治好了,燕老爷却把人肚子弄大了,生了个女儿,就是燕九。但是燕九的娘也是个狠人,在燕家住了一些日子就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自己早早盘算好,带着出生没几个月的女儿又逃了,燕老爷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就跑到北部药王地界了,燕老爷对她似乎有几分真心,舍不得她,派人连请带抓,然而药王谷山高林密,十分凶险,所以,无果。燕九他娘就继续在药王谷做她的医女,还又成亲了,嫁给了自己从前情意相投的师兄,给燕九生了个妹妹,就是灵草。但是大概是七八年前,北部出现瘟疫,药王带着弟子出山救人,结果那次瘟疫太过厉害,药王的好几个爱徒都去世了,其中就有灵草爹娘。好在瘟疫还是过去了,但是药王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眼看要不行了,药王谷剩下的弟子都想当掌门,一派混乱。这时候身为配角的燕老爷又出现了,他身为燕九的亲爹,对北部的情况一直关注,对自己在外的骨肉也没有放弃,又一次派人去药王谷,这一次他成功地将燕九和灵草姐妹都接了回来。
没了娘还有爹,爹还有钱有势,子女众多也没忘了自己,这剧本本来不算太差,结果燕九还是太天真,燕老爷接她回去确实是有顾念骨肉的意思,但是还有一个原因是燕家女儿不够用了。燕老爷子嗣虽多,女儿加上燕九只有三个,其中燕夫人生的那个燕十二还是个傻子,他需要更多的女儿对外联姻帮他巩固权势和地位。
所以燕九回去以后,燕夫人一改往日嘴脸对燕九姐妹俩都十分好,甚至想把灵草放在自己膝下养着,但是不幸的是,燕九虽然温柔善良,但和寻常女子大不一样,对燕家安排的婚姻一概不接受,她懂医术会用毒,在京城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以至于燕老爷不敢随意逼迫,最后只好放弃,将这个始终不愿意结婚的碍眼女儿挪到燕家的产业凝山道观居住,借着大昱好道的名号,说这个女儿一心向道决定不婚,而虽然不能成亲,但是燕九医药之术出神入化,也给燕家挣了很多名头做了很多事。
然而,本来的平衡却被一年前燕老爷的去世打破了,燕亭洲成为了新的燕家家主,对这个异母妹妹并无好感,也不觉得她的医药术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大昱人才济济,她又算老几,也不懂得经营人脉,不过是仗着燕老爷的喜爱罢了,这些年不知浪费了多少燕家的药材粮米去接济不相干的穷人。
加上更加令人奇怪的点是,宋柔居然和燕九也不睦,按理说两个人都是才女,宋柔嫁入燕家和燕九回到燕家的时间也差不多,应该惺惺相惜才对,结果二人没有交集也就算了,宋柔还十分看不惯燕九,以至于她从燕家搬到凝山来之后,燕九就被燕亭洲顺势赶了出来。燕家数年来的供给也断了。
在不断接收和消化八卦的过程中,周舒也可以下床干活了,虽然不怎么出门,但是也戴着斗笠时不时在院子里走走,帮九姑娘晒药干活。这院子有些老旧,但还不错,挺宽敞,是从前受过燕九恩惠的村民们腾出来一处房子,这里离凝山很近,但位于下游,住的都是穷人,燕九在这里给村民和外来的人瞧病,收一点点象征性的报酬,村民也没什么钱,多是用渔获,蔬菜和瓜果抵药钱,周舒每天早上开门都能看到有别人匿名放在门口的食物和用品,燕九除了瞧病,有时候还要去镇上买药,去山上采药,特别忙碌,但她似乎不觉得辛苦。她从不抱怨,对谁都好声好气,话也很少,却总能第一眼看出你的需求,她似乎对穿衣打扮也没有什么兴趣,衣服都是旧的,长头发就在头顶盘一个发髻,什么装饰都没有,麻葛做的长袍,外面的白围裙被衣服粗粝的质感深重的颜色衬得更加雪白。
配上她温柔脱俗的相貌,坚定明亮的目光,周舒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仙女,应该就是九姑娘这样的。
粉婆婆原本是燕九来到京城后在燕家的嬷嬷,自称实在心疼燕九姐妹,便跟着他们一起出来了。
“你说,虽然我不会当面说她,但是这究竟图个啥?几年前京城里的那些权贵公子真的是随便她挑呀,我也想着,我一辈子老了也可以依靠一下她,那种人家,嫁过去当主母,伺候的人,洒扫丫鬟都有七八十,拨一两个伺候一下我也是可以的啊,唉,她心地那么好,怎么现在落到这个田地?”
周舒都忍不住问:“那你干嘛要跟着她出来?”
粉婆婆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也没有儿女,跟着她到底比在燕家强,那地方真正是吃人不吐骨头,燕夫人那个人,别看什么都有,真真是糖公鸡转世,不会让人占到一分好处。虽然累点累点,有什么小病小痛的,他们姐妹俩都看在眼里,知道心疼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村民送来的南瓜切块,“唉,我早就该知道的,她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爱花儿粉儿,还喜欢玩头盖骨,吓死人哟……”
周舒心想,照着粉婆婆这种大喇叭兼八卦站的性格,估计在高门大户也难混好。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玩完了。
粉婆婆打扫卫生是一把好手,但是做饭那是相当的难吃,从前在凝山道观,可也是有专门的厨子,燕家姐妹加上粉婆婆都不会做饭,加上粉婆婆年纪大了,喜欢软烂,每次做饭就是把各种蔬菜鱼虾下锅水煮,放点盐巴,煮的软烂,这种情况下,好不好吃就碰运气了,有时候将就,有时候就超级难吃。周舒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自己来,她爸做饭可是相当好吃,耳濡目染之下,她这个半吊子比起粉婆婆这个苦手强许多,这里的食材其实丰沛而新鲜,还有各种河鲜,虽然没有肉吃,做饭用的都是村民送来的杀年猪存的猪油,粉婆婆做饭的方式让她觉得简直是在糟蹋食材。
自从周舒把做饭这个工种揽下来后,粉婆婆就只负责烧火,灵草每次吃饭都不停的夸奖味道,九姑娘虽不说什么,也明显饭量增长,面色也比刚看到时红润了许多。只有粉婆婆说尝不出太大差别。
吃得好,又每天工作运动,还有专人护理,周舒的伤差不多好了,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走了?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自己其实是开心的,不管怎么样,九姑娘毕竟救过自己一命,虽然这毒药也是燕家下的,但这段时间九姑娘他们三个照顾自己的恩情是不能不还,自己就这么跑了,好像不太厚道,应该报恩再走吧。
她想好了,先报恩,如果没有报恩的机会,就在这里给他们做半年的白工(作者按:白吃白喝),起码教会他们做菜,然后再想办法回家。
这次活过来了,相当于是一个机会,和金六娘这个身份告别,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能解开她为什么来到这里的的谜团的人。
她正这么想着,报恩的机会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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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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