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娘何等样人，第一时间便看出燕歆洲的异样：“四少爷可是见过这画中女子？”
燕四郎并未答话，仔细端详，便看出分别，画中女子额上那道横下来的疤痕，以及微微下垂的眼角，让她看起来比观音多几分苦相，对比观音那唇珠明显、伶俐而棱角分明的唇，她的饱满钝圆的嘴紧紧闭着，似乎害怕说话一般，显得比伶俐聪慧的观音来得怯懦。燕四郎皱眉：“这画中女子，不知是何人，和林月夏的屋里人倒有几分相像。以至于乍一看，一时恍惚，不免有几分失态。细看来确是不同的两人。”
燕亭洲和金三娘互看一眼，金三娘神色惊惶：“有这等事？林月夏诡计多端，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燕亭洲低头，长长睫毛盖住了阴沉的双眼：“他那屋里人的来历，你是否查清楚了？”
燕歆洲点头：“查清楚了，寻常的一个孤儿戏子，被林月夏看上，专房独宠。”
燕亭洲定了定，突然问道：“那戏子姿色如何？”
这问题莫名有几分狎昵，金三娘却面带微笑，状若无事。
燕歆洲撩了一眼画像，道：“和这女子大差不差吧！”
燕亭洲莫名涌起一股无名火，心里想起的是数年前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美人。他曾为她夜不能寐，曾因能得到她而痛哭流涕。那时她才十来岁，穿着莲青色的衣衫，站在春风里，看着自己微微地笑，深泉一样的双目里浸染着失落和孤独。她身量中等，他却总有一种她站在高处的错觉。
他很早就经过人事，但是在他看来，她气质卓群、蕙质兰心，灵动娇媚，是仙女一样的存在。虽然存着私心，但是也不是没有真心，不然也不会为了她数次忤逆母亲。然而世事更迭，昨是今非，若非是因为当年的林月夏心思不在宋柔身上，宋柔怎么会落入自己怀抱。
可是即使到今日，她似乎依然没有变过心意，而林月夏这个卑鄙小人，做出一副不近女色柳下惠的姿态，辜负了宋柔恁多年，最后却……燕歆洲看了一眼画像中那在他看来容貌残缺气质卑贱的女子，冷笑一声：“阴沟里老鼠一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金三娘虽然瞧不起金六娘，但是她自小也是和金六娘同一环境里长大，听到燕亭洲言语中的这些鄙夷，虽然陪着笑，脸色却并不太好，但是她不能也不敢对着燕亭洲使性子。便状似不经意地看着自己那浸染着凤仙花的尖尖指甲。
屋中气氛莫名变得尴尬。
燕歆洲知道自己当走了，拿起金六娘的绘像，对着燕亭洲鞠了一躬：“时候不早了，大少爷，属下先回去办差了。”待燕亭洲摆摆手，他方才转身离去。
上了轿子，燕歆洲敛神闭目，问着轿帘外面的听差：“怎么样，那件袍子搜到了吗？”
“奇了怪了，还是没有搜到。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那林月夏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再说了，咱们手头已经有了东西，又没人看得出破绽，大人也不必太过拘泥于小节了。”
燕歆洲没吭声，心里在盘算整件事的细节。半晌，睁开眼，将金六娘的那副画像递了过去：“在林府里找找这个女子，顺便，查查她的来历。”
那听差就着月光打开画轴，只觉着女子莫名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但就是记不起来。
夜色已深，宿川居门外站岗的守备已经开始难以聚精会神。
林月夏听到密室里的轻微响动，熄灭了桌上的灯盏，走到床边，转动机关，便看到一身夜行服的冯叔正站在那里，一脸担忧。
冯叔顾不得那许多：“三爷，刚刚小胡子给我说，燕四郎派人去了观音那里，明日一早安排她来瞧你。这里头，怕不是有诈。莫不是他们打算收网了？”
冯叔满心担忧，却见到林月夏深潭一般的双目中闪过的仿佛是……喜色？
这喜色难道是？
“她现在在哪里？”林月夏轻声道。
冯叔当然知道这个她不是观音。“还在府里。”说实话，冯叔那日听到周舒一本正经说要留下来寻找线索，还觉得十分可笑。只劝她不要到处走动惹来了燕家的耳目。
林月夏的眼睛里分明有光，整个人不同于先前的镇静。冯叔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爷心里装的都是啥？
“爷的意思，是要用她来掉包观音？”
林月夏皱眉：“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情愿，毕竟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冯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丫头算个啥？还管她情不情愿？然而林月夏毕竟是主子，他耐着性子慢条斯理道：“以老身对她的了解，应该是情愿的，但是，虽然她同观音姑娘长相有些相似，但是这么掉包风险还是太高……”
林月夏轻轻一笑：“这个冯叔不必担心，她心灵手巧，有极好的易容术。”
冯叔沉默，这金六娘一个乡野丫头，在那种环境长大，哪里学会的易容术呢？
但现在不是扫兴的时候，他点点头，另起话头：“今日里，老身已经见过金针陈了。”
“衣服的事情，可有线索？”
冯叔点点头：“金针陈已经开口了，事情也并不复杂。只是……”
林月夏：“我听说他是个顶孤傲的人，你怎么让他开的口？”
冯叔一笑：“是人便有破绽，这金针陈没有别的毛病，只是好赌。老身只是趁他落单的时候威吓一威吓，毕竟只是个裁缝，什么都说了。”
林月夏望着他：“这不像是燕家的手段。”燕亭洲做事向来赶尽杀绝，如何衣服的事情确有问题，岂会留金针陈活在世上。
冯叔点头：“老身也觉得这不像是燕家大少爷做事的风格，但是不得不说，这可比燕家要高明不少。”
“何以见得？”
“我问过金针陈，原是几个月前，他在赌船上遇到了一位故人，那故人说自己的妻子非常想要那匹流光缎做衣衫，却难以实现，希望金针陈能设法为她实现愿望。”
“所以，金针陈就把披风设法给了他？”
冯叔点头。
“金针陈是个有口碑的人，为何要做这种事？”
“他说那故人的父亲于他有恩，他幼时随父母逃荒到陈郡，父母俱饿死，是那故人的父亲救了他一命。那人后又将他和一批孤儿送到京城，学手艺谋生存，那人对他恩同再造。”
林月夏隐隐知道此人是谁：“这人难道是当年名震一方的好官，陈郡太守张茂则？”
冯叔点头：“正是，他说自己在赌船上遇到了张大人的幼子张思简。求他要流光缎。”
“张思简？”林月夏在脑海中苦苦搜索，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金针陈幼年就离开了陈郡，如何知道赌船上这人是否是真的是张太守幼子？”
“他说十一二年前，张太守在京城和他见过一面，当时身边就是这位小儿子张思简。他一直想要报恩，但是张太守已经死去，而张思简是张太守十分疼爱的儿子，所以，他决定帮他。”
林月夏沉默半晌，想不出来这张思简和燕家以及自己的关联。“冯叔为何说这人手段比燕家高明？”
冯叔望着他道：“老身从南湖上一下来，就去查这个张思简的下落了。这人，七八年前便已经死于意外了。听说张太守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儿子，张思简死后没多久，他便郁郁而终。”
“这事情金针陈竟不知道？”
“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听说当年张思简死的并不光彩，张家没有声张。金针陈一个外人，更是不知道了。所以，这便成了一个死局。”
林月夏皱眉：“那金针陈记得张思简的样貌吗？”
“老身也大略问了问。他说张思简年约二十七八，生得斯文俊俏，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气度，言谈之中提到妻子，目中生光，神情不似作伪。”
“他身高多少？”
“我问过了，五尺三寸的样子，中等偏高，想来比起三爷要矮一些。”
林月夏沉默。一个死去的世家子弟，怎么会搅合进来的？
冯叔望着他道：“爷，这事儿这么蹊跷，莫非是鬼魂所做？”
林月夏摇摇头：“你派人盯着金针陈的行踪，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观音听到燕歆洲派来的人说让自己去见林月夏一面，心内五味杂陈。
她也想要知道他怎么样了，可是又怕看到他可怜的样子，自己难过。
那夜里他明明看到她了，这次见面会不会是他设法安排的，想要她为他做证？
她心中一派惶惶，不知该如何办。一夜都几乎睡不着，只觉口干舌燥。凌晨时，小胡子见她没有睡，给她端了一碗她爱吃的酥酪，观音吃完那甜食，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待她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
观音向来是自己梳妆打扮，平日里总是嘱咐小胡子好好学，小胡子只说学不会，今日里却见小胡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用哪盘口脂，用哪盒螺黛。
“怎么今日这么专心？”观音打趣道。
小胡子嘿笑。
观音打扮好了，独自写了会儿字，一则是为了静心，一则是猜度待会儿林月夏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心慌意乱，时间过得也快，不过倏忽，冯叔赶着一辆大车就来了。
观音出门，看着那辆大车，心想着林府虽大，但是不过是去宿川居，总觉得不舒服……“我坐轿子就好啦。”
“这车宽敞，姑娘坐着也舒服。也是冯叔的心意。”小胡子笑道。
观音想了想，总觉得不太对，但到底还是上车了，这车平时里是林月夏在坐，车上有很多他惯用的物件，观音看着有点不大舒服。莫名觉得一切恍如隔世，有几分哀戚，又想着，林月夏如果此番能脱险，自己同他之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就得看自己等会儿同他的应对了。胡思乱想间，她想吐。
“车上颠簸，姑娘还是先睡一下子吧！”小胡子道。
观音并不想睡，怕弄乱发型，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一夜未眠，车上又颠，她刚刚仰下身子，靠上迎枕，就睡着了。
下章男女主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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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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