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是被脚步声和呵斥声吵醒的。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不知是来自她心里还是真有其事。
她仿佛看到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她猜测是小胡子，这孩子总习惯坐在床边的石鼓上，黑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有时候觉得这孩子不声不响傻乎乎的，有时候又觉得她那双仿佛永远在观察的眼睛让人瘆得慌。
观音坐起身来，发现身上衣衫完整，钗环都未卸。
“我……怎么在这里？”
然而屋里没有别人，小胡子并不在，只有她自己。观音觉得哪里不对，因为紧张，心跳加快，小腹一阵坠胀，她更害怕了。此时外间的吵闹声更近了，她透过窗户往外看，不由皱眉，冯叔的大车居然就停进了院子里栀子花丛一旁。这也太胡来了，什么时候这院子竟让他一个仆从恣意妄为了？
就在此时，在那大车另一侧，却走来一群兵丁。
观音害怕起来，随即冷静，这些人看装束倒和起先看管自己的人是一样的，但是莫名有种来势汹汹之感。
她喊着小胡子的名字，没有人应她。
此时兵丁破门而入，为首的那人道：“劳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观音强作镇定：“燕大人让我就在此地休养，你们是什么人？”
那为首的道：“姑娘刚刚是不是见过林月夏林三爷，告诉你吧，姑娘一离开，林三爷就中了毒一命呜呼了，燕大人命我带姑娘去衙门，将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观音只觉脑袋轰的一声：“怎么回事，我……没有去过那里，我在车上就睡着了。这不是真的。”
一旁的兵丁打量着外间，不耐烦地对着那为首的小声道：“来不及了，快些把人带走，宿川居那边来了很多外人，怕是有变数。”
几个人要来捉观音。
观音的瞳孔变大，只觉肚子莫名开始疼痛，大声道：“别碰我。”
众人知她有身孕，有几分踟蹰，观音定了定神，小声道：“我自己走。”
几个兵丁将观音塞入停在院门口的马车，不一会儿，这里就恢复了平静。
一个黑黑的小女孩从栀子花丛后面的大车底下钻了出来，张望了几下：“出来吧，没人在了。”
此时已经换上男装的周舒从车底爬了出来。
“趁现在快走吧。”
周舒已认出这孩子正是之前在奉阳见到的小乞丐。这孩子看着不声不响，做事麻利而干脆。和周舒只说完这一句，转身就不见了。
周舒此时满脑子充斥着各种疑问，像刚刚那兵丁说的，林月夏真的死了吗？不，她不相信。他们把观音又带到哪里去？素姐儿是否是林月夏要找的那个人，她是否真的理解了林月夏的意思？而她交代给冯叔的那些话，去找林二、详查张思简的死因……冯叔是否能成功照办？
周舒可是她做了该做的、能做的，其他的，她又能决定什么呢？这里遍地燕家人，还有刚刚兵丁提及的“外人”，还是按林月夏所说，快些离开为妙。
想起临别时那个拥抱，仿佛如梦一般。
对周舒来说，林府已经是熟门熟路了，而此时格外奇怪的是，大路上之前来来回回巡视的燕家人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穿着棕色衣服的兵丁，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她沿着荷塘向西门去，路上遇到几波穿着深棕色衣衫的队伍，有人问她宿川居如何去，他们说话带着口音，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但对人还算和气，似只把她当成普通小厮，也对她为何在此间来去无甚兴趣。她在路上还看到和她同屋的一个小厮，正也往西门去，想是要趁乱离开这里，二人一前一后默契的走着，而前面突然来了七八个人。一个背着包袱的嫂子道：“西门那边走不了，门锁上了，从南门去吧。”想来是同他们一样。众人又往南门走。
和她同屋小哥问道：“戚嫂子，这波人是什么人？先前的燕家人怎么不见了？”
戚嫂子道：“也不知道宿川居发生了什么，之前看管我们的人都往那边去了。大家能回家的就都回家了，”她压低声音道：“听说三爷没了。”
众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喃喃：“这林家怕是彻底完了。”
戚嫂子擦了擦汗：“谁说不是呢。”
往南门去的路上，人越来越多了。戚嫂子四处张看，颇为失望。
一个婆子道：“你在找你妈李婆子呀？别看了，她是证人，出不来的，已经被舅老爷的人看住了。”
“舅老爷？”
“是的，听说这些兵士都是舅老爷从瓜州带过来的，说是舅老爷拿住了燕家那个什么官，要给三爷做主。”
“三爷到底怎么了？”
“说是观音姑娘给他送了吃的，人就没了。”
“不是孩子都有了吗？这是哪一出？”
“说是情杀，不能容忍三爷和夫人的事情。”
“这怕不是真的啊。”
“嗨，谁知道呢。咱们也管不了这么多，趁着舅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逃了要紧。”
周舒跟着这些人一路出了南门，绕过灰墙白瓦的巷道，众人四散，此时天色过午，阳光灿烂，人声鼎沸，恍如隔世。
周舒走到避人处，掏出一张小纸条，打开来看，上面赫然用炭笔写着四个大字：望海花市金鱼张。她仔细端详那字迹，像是用描眉的碳棒所写。歪歪斜斜，像是抽空写就的。
这字条正是今日里朱大姑为她搜身时塞到她腰带里头的。这是什么意思？约她见面？这金鱼张是个人吗？还是让她去找这个金鱼张？周舒一时想不明白，她自然知道朱大姑是药王谷的人，可是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么，她一定知道一些同案情相关的事情吧！
可是林月夏明着说让她不要再回来，若是不回来，还管这案子做什么。周舒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伸手去袖子里掏里面有那个小人，她摸着那小人，想着林素姐手上的那一串紫水晶手链，那水晶颇不寻常，颜色紫中透着乳白，却有种浑然天成的剔透，像是上等的玉石，非常像……非常像她在荷塘边上看到的那件血衣的腰带上的玉石。是的，小人，手链，都仿佛和那一夜的凶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香香，究竟是谁？
周舒内心一番挣扎，决定还是去一趟望海花市，说起来，若非朱大姑为她打掩护，她的事情就要穿帮，若是朱大姑想要害她，当时便揭穿她不就好了吗？
望海花市是大昱京城最大的花鸟市场，遍布着“碗莲陈”“喜鹊宋”这样的店招。周舒来到这里之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很多店家都打烊准备歇息。周舒询问金鱼张在哪里，起先几家店家都摇头称不知，有一家说，从前倒是有一家金鱼张，半年前店就不开了。周舒不死心，走到花市深处，问到一家鹦哥黄才问了出来，说是那金鱼张都关张好些日子，但是店里面住了一个陌生男子，那男子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前些日子又来了个女子。周舒询问那女子相貌，店家形容那女子三十出头，身材健美，相貌平平加上一张阔嘴。倒是和朱大姑相貌十分一致。
周舒问那金鱼张在何处，店家指一下自己家对面那间已然没有了招牌，十分不起眼的店面：“喏，就是那里。”
周舒走过去，还不待敲门，门“支呀”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将她拉进了门里面。
周舒瞬间有几分晕头转向，仔细看，面前人正是朱大姑。
“你总算来了，我本来都打算走了，嗨，若是我走了，这东西就到不了你手上了。”
周舒原先照顾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虽然伤势沉重说不了什么话，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似是个对世界十分好奇的人，现在看来，确实颇有几分自来熟的架势。
这金鱼张的店面十分逼仄，到处都是一个一个的匣子，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淡淡腥气。
“本来想着京城这么大，哪里去寻你，今日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话说，你为何要扮那孕妇？幸亏我逃得快，不然现在怕是凶多吉少。”朱大姑一边在弯腰在一个高大的碗橱似的柜子里翻找什么，一边喃喃自语似的发问：“你今日去见的那个男人同你什么关系？”
周舒看了一眼朱大姑的背影，侧眼看地上一个一个脸盆大的匣子，她忍不住伸手打开地上的匣子，一股略带腥味的香气传来，盒子里竟然是植物，香槟色，一丛丛，如凤凰尾巴一样。
“这是什么花？为何要种在匣子里。”
朱大姑回头看了一眼：“快盖上，这个之所以种在匣子里，是因为这气味闻不得，闻久了人会神志不清。这是我师弟养的，叫做凤莲。”
周舒脑子深处，嗡一声。凤莲，就是林月夏说的那盆，不对劲的凤莲吗？
朱大姑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直起身来，将一个土黄色包袱递给周舒：“呐，这是灵草让我捎给你的，说是你落下的很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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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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