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斯赶过来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随后她上了迟衍的车,坐在副驾上。
“有几个人的背景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一下。”迟衍把猫从包里放了出来,抱在怀里。她眼眶和眼尾的皮肤都泛着红,一人一猫贴着脸,双双用“拜托”的眼神盯着她。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秦水斯觉得迟衍现在开口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可以。”秦水斯一口便答应下来,不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还是要弄明白。
“她们欺负你了?”这句话一问出来秦水斯自己都浑身起鸡皮疙瘩。迟衍应该是见血不见泪、而不可能是这种被人欺负了还哭哭啼啼找人求助的性格。虽然她现在确实是一副刚刚哭完凄惶无助的样子。
迟衍不屑地撩起眼皮,但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有点像在轻轻哼唧:“谁敢欺负到我头上?”
说完,迟有序就一跃扒拉到了她头顶上,把屁股对着秦水斯,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找了个好窝,开始睡觉。
见秦水斯的目光产生质疑,迟衍补充道:“我是说人。有谁挡我道,我自己就能摆平。”
“也就是说这事儿更严重吗?”秦水斯想了想,今时今日,迟衍自己摆不平的事她也未必能摆平,于是她认真道,“你没先找你姐商量吗?”
迟衍像是看出她的疑虑,说:“它不难,但是只有你才有可能办到。我拜托你调查,就是不想经过任何和迟家有关的关系网。”
“行。”秦水斯略一思考,便点了头。她转身推开车门,要和迟衍换位,“那你下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不是真觉得迟衍现在脆弱到了要她照顾的地步,而是看她说完一句话就要走神三秒的状态,肯定她是真的不能开车。
而迟衍这种魂不附体的状态她以前也见过,就在圈内传开明井然去世的那段时间。所以她现在什么也没接着问了,一切在她调查完之后,总会见分晓的。
秦水斯换到主驾驶位上,关上车门,忽然有件事在她脑海里灵光一闪。
“不过……”她犹犹豫豫地望向迟衍,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调查这事不能经过和迟家有关的人,所以你避开了你姐?”
迟衍现下脑子也像不太灵光,下巴搁在猫包上,懵然地转过眼珠瞧着她,“是啊。”
秦水斯觉着以她现在这个状态,那张嘴也说不出太损的话,于是局促地笑了笑,坦言道:“那我现在和你姐在一起了,这个没影响吧?”
迟衍眼神飘走又飘回,不确定是又神游了还是被她的话冲击到了。
“啊?”她短促地吃了一惊,眼睛整个都瞪大了,接着长长地惊叹道,“迟妍你也敢碰?”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狼子野心,打击不了迟弈,就直接从她软肋下手是吧,下一步是不是准备从她手里把天玺娱乐也抢过来?”迟衍瞬间判断出个中利害,立马改口道,“不过我支持你,到时候你也要站在我这边。”
秦水斯听她越扯越远,耳根烧得通红,闭着眼才有勇气承认:“我说的姐,正是你二姐……”
迟衍闻言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颓倒回椅背里,低着头沉默不语,仿佛又回到了魂游天外的状态里。
秦水斯见她没心情拿自己开涮,反倒放了心。
“你放心,我跟你的事我绝对不告诉她。”秦水斯启动了车,准备送她回家,“但是吧,听你的口气,你觉得迟弈以后还会害你不成?”
她虽然也讨厌那个恶心的姐控,但起码还是相信她的人品的。
迟衍垂下的眼睫轻轻扇了扇,仍然没有答话。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由于处于一种一无所知的状态,所以她能做的只有猜测。
在她的猜想中,和明井然、林熙然都有联系的迟弈并非局外人,当下局面是她参与的谋划或是对明井然伤害过迟妍的报复,等等等等,皆有可能。
-
两天后,迟衍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三个人的身份信息。
林熙然,原名黄英,外省人,学籍信息显示她在出生地村镇的中学只读了一年,中断两年后却转到了本地一所国际中学直接参加中考,后直升本校高中部,办的是国内外双学籍。大学留英,毕业后在日本一家杂志社工作了一年。
林英,原名林熙然,本地人,在本市第二初级中学念完初中后,随父亲工作调动到外地念高中,大学又考回本市大学,毕业至今都在林业局工作。
迟衍翻到最后一个人的档案——吴成蹊,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是她们二中同学、说她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林熙然、说自己是律师不会骗人、引迟衍去线下找她对质的人,就是她。
她的个人信息里倒是确实写着,她是二中毕业的,大学毕业后入职明成律师事务所,但是她的年纪可比迟衍大四岁,根本就不跟她同届。
迟衍往后翻,关于这个明成律师事务所,还有一份单独的调查资料。明成是一家具有公益性质的律师事务所,迟衍当时去她们律所的时候也见过,她们会为需要帮助的妇女和儿童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而“明成”起初并不叫明成。做免费公益诉讼的收入远低于商业诉讼,原律所靠公益项目资金的支持逐渐难以维持运转,在吴成蹊加入她们后,机构的财务状况却明显好转,由对外公示可见是有个人及公司对其进行了巨额捐款。但随后律所便改名明成律师事务所,几年后吴成蹊也成为了律所合伙人便显得有些蹊跷。
于是,随后的深入调查显示出,明井然正是其背后的资金支持者。
“明·成”,显而易见指的便是明井然与吴成蹊。
而这也不是明井然的名字第一次和吴成蹊产生关联了,更前面已经提到过,吴成蹊出身的儿童福利院,正是明井然待过的那一所,也正是迟家一直扶持的那一所。
以及,在律所工作的其中数位律师、行政人员和众多志愿者,也都出身于这所福利院。
迟衍猜想,在那场讨论中声援吴成蹊颠倒黑白的“水军”,应该就是这群人。
事实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无论其下还隐藏着什么,已经可以证实,她错了。
但这不是她相信错了人,而更像是她错误地走进了明井然设下的圈套。
迟衍仰倒在皮椅上,右手搭着额头,整个人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状态。事前她隐约有所猜测,所以这个结果并没有令她十分震惊。
可是,结果符合她的预期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她现在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复杂的情绪堵在她胸口,其间她感受得最多的竟然是害怕。
一直以来她都不相信明井然真正喜欢过她,重新调查的起因是她一厢情愿地忘不掉对方,她希望找到哪怕是一点明井然在乎她的证据作为余生的慰藉。
但现在她感到害怕了,不都是那种知道了自己错怪了明井然、迟一步才发现她喜欢自己的追悔莫及,更多的是那种,对明井然的“爱意”本身感到害怕。
明井然的“爱”是个什么东西?
本能使她警觉,这个东西也许比恨还可怕。
-
六月八日,下午下了一场小雨。
天空放晴后,林熙然带着一束杭白菊去了墓园。这是明井然忌日的前一天,为了避人耳目,她都会错开所有纪念日的正当天去上坟。
雨后的山林异常清新幽静,处处释放着安抚人心的自然之力。一直感到压力深重的林熙然每次来墓园时,反倒是她最放松的时刻。
明井然的墓地在山顶,在一排整齐的桧树围出的四方草地里,立着一块小小的白色墓碑。她的墓碑特别小,从天上看就像是从草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小块指甲盖。
上面刻着一个和本人并不太像的人像浮雕,下方只有一行卒年的日期,没有写姓名——也许是为了不让其他人认出来。
林熙然把带来的菊花摆在了姐姐墓前,然后跪正在她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风俗,每次给明井然扫墓时,她都习惯用这种最尊敬的仪式寄托哀思。
当她额头尚未离开地面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步履踏过湿润的草地的沙沙响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后。
还有谁这种时候会过来?林熙然心下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低头维持着跪地的动作,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还没拜够吗,这么虔诚?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仅仅是靠金钱交易维持的咯。”迟衍的声音和话里的内容犹如五雷轰顶,俱惊得林熙然瞬间腿软。
起初她还在考虑该如何跟别人解释她会出现在明井然坟前的原因,现在看来这一步可以省去了,迟衍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在这里等她自投罗网。
林熙然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死死跪在地上难以起身,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迟衍的身体挡住了她头顶的阳光,投下的影子笼罩住她全身,在草地上分出一扇明暗分明的黑色禁区。明明周身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林熙然却不禁汗流浃背。
但怎么说也不能让姐姐苦心经营的一切在她墓前被揭穿,假如姐姐泉下有知,她该多么难过。想到这里,林熙然决定,即便是无用的挣扎,她也要用尽全力一试。
“迟衍,你在说什么,我是为了你才来这……”林熙然狡辩着,在扭过头向上望去的瞬间,用力凝聚的信念就崩塌了大半——她从没见过神色这样冰冷的迟衍,令人望而生畏,甚至她冷戾的眼神都没有直接落在她身上——这反倒是次要的,迟衍接下来话更是令她直接放弃了挣扎。
“你若是敢继续骗我,那么我保证,你,和真正的那个林熙然,还有那个叫吴成蹊的人,你们的下场会很凄惨。”
说这话的时候,迟衍插着手,没有去看跪在她身前的人,而是盯着更前面的一块小小墓碑。上面没有那个人的照片,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雕像画,这不禁让她生出一丝幻想。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假的该有多好。
林熙然重新低下了头,但迟衍却仿佛说完那番话就忘了她的存在一般,迟迟没有接着问下去。她只好煎熬地安静等待着暂缓的审判,直到迟衍的视线终于从石碑上移开,眼中残存的温柔消弭,用鹰一样锐利的目光锁定她的背影。
“我知道你的本名是叫黄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但你骗我这件事,应该是明井然授意的,所以,只要你现在能告诉我真相,我便对你既往不咎。我只是想知道,明井然为什么要你这么做。”迟衍想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寻常、和善一点,但在听者耳中依旧像是威胁。
迟衍没扶她起来,林熙然失了力,索性也就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没有站起来。
决心把隐瞒的所有讲出来的瞬间,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从哪里开始讲起好呢,从我和姐姐认识的时候?”林熙然垂着肩,一边回忆,一边慢悠悠地诉说,“还是从你们的相识说起好了,毕竟你们认识得比我更早。”
迟衍无意识蹙起眉,冰冷的面庞上多了一丝忧郁,一言不发地听着。
“不过,你一会可能就会后悔听到这一切了。”林熙然阴恻恻地笑了笑,随后便开始搜寻那不太确切的记忆,尽量原始据实地叙述出来。
起初她的故事还讲得磕磕巴巴,到了后面竟渐入佳境,迟衍有想问的问题都插不进话来。
“你先等等,让我说完。”林熙然越说越痛快,这些年逐渐变成痛苦的回忆重新翻出来后,好像又变得可爱起来了。
日光偏移,迟衍的影子也逐渐偏斜,不再笼罩在她身上。林熙然沉浸于和明井然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直到压着的双腿发麻到几近失去知觉,于是她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刚刚讲到谁了?那是你的第几个前女友?”
当她提起第不知多少次,跟在姐姐身边一起从迟衍面前经过,但她毫无反应,平淡地和当时的“女朋友”离开,只留下姐姐羡慕地望着她们携手的背影时,身后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脱力跌落在草地上的响声。
林熙然看到她脚边拉长的影子缩成了一个小团,回头望去,便看见迟衍跌坐在她身后,垂着头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哭是笑。
太阳是什么时候落山的,林熙然不知道,她只是在看见迟衍的侧脸在夕阳里仿佛镀了层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够了,你重复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知道明井然要和你互换身份骗我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所以她在报复我吗?”迟衍怒吼道。
林熙然的瞳孔和眼眶一同瞪大了,“意义?”她视线落到迟衍揪着心口衬衫的手,不禁挑唇笑了,“意义就在这里,不是吗?”
同时她也有被迟衍说的“报复”二字惹恼。姐姐的深情竟然被她看得如此之轻,难道她觉得姐姐对她的感情会因为这些就发生改变吗?
看她倒地不起难以接受事实的样子,林熙然倒真有些想报复她了。
她一改起初的被动与无望,主动迎上前,反击道:“我一直以来都想问问你,人失忆了是不是就可以没有心了,那么些年,你的心里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姐姐了吗?”
迟衍抱着头颤抖不已,此前她想明井然有多恨她都能承受,但是听到这些是真的完全难以接受,代入一下明井然任一时刻的心情,她心里就痛得要死。
见状,林熙然的笑容更甚,带着多年的愤恨嫉妒得以报复的爽感。她边围着迟衍打转,边用话语刺激她,就像亲手拿着小刀在她身上凌迟一样痛快。
她报出一个名字,“你还记得她吗?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现在都还记得她,她的眼睛,是不是和姐姐很像?”
迟衍的身形又颤了一下。
林熙然自信找到了刺痛她的好方法,并且屡试屡验。
“告诉我啊,那你在姐姐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是不是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送到你眼前的约炮对象?”
“一开始你只是想和她上床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的呢?”
“你拒绝过她几次?”
迟衍百口莫辩。由此她已经知道,林熙然讲述的只是站在她的视角所看到的一切,并不能代表明井然的亲身经历和心路历程。
可这仍然能使她感到刻骨铭心的切肤之痛。
因为即便是从她人之口听到的故事,也丝毫隐藏不了明井然对她的浓烈爱意。
迟衍浑身发冷,她从没想过被人爱也会感到如此窒息。
“然后呢?”迟衍闭上双眼,“她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会来见我?”
林熙然了一下,对她的攻击终于停了下来。回忆起这个对她来说也非常痛苦。
“我也是很晚才知道,姐姐她生病了。”
……
后面的故事几乎与她的经历重合,迟衍听完更是一动不动。她寻求的答案终于明了,明井然不仅爱她,而且是超乎她想象的爱她。她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深情和痛苦,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林熙然都忍不住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过了许久,迟衍才抬了一下头,然后用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准备站起来,但因为步子不稳往前栽倒了一下,眼看着差点就要撞到明井然的墓碑上。
林熙然还以为她要寻短见,吓得尖叫:“其实错不在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结果却听见迟衍从胸腔中发出闷闷的笑声,她扶着那块小墓碑,转了个角度,然后半靠着它在台阶上坐下,“你想多了……况且明井然做出这种东西,要人拿它寻死还真不容易。”
那块小东西也就到她坐着的胸口的位置。迟衍抱着它,把脸颊贴了上去,想象着自己抱着明井然一样。
只不过,胸口传来的是没有温度、没有气味的大理石的坚硬触感。
迟衍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石碑,像是睡着了,林熙然默然静立了片刻,一时感到茫然。
将姐姐的秘密全部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彻底解脱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姐姐要她做的事她早就失败了。从一开始,迟衍就没有把她当成“明井然”接受她,她没有得到迟衍的喜欢,只得到了她的愧疚。为了让姐姐离开前了无牵挂,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姐姐面前演戏。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代表稳定表象的气球在她面前慢慢漏气,虽然明井然还看得到它的时候它的大小只有细微变化,但是对于留下来的人来说,林熙然知道,气球里的气总有一天会在迟衍面前漏完,现在气球终于完全瘪了下去,可它并不是就这样飞走了、消失不见了,而是留下一个干瘪的空壳,令人无法忽视。
如果就这样离开,林熙然明白,她内心一辈子都不会好受。她可以忏悔的另一个对象已经永远不存在了,她不想再失去这最后一个机会。
“迟衍,你觉得,我做得对吗?”林熙然问。
迟衍睁开眼,眼神清醒而冷淡。当下她不想再关心别人的问题。
“在最后,我骗她我们在一起了,这是顺应了她的期望,对吧?”
“她最想要的,就是让你缅怀她们的过去,你这辈子都不用再去追逐镜花水月里的那个人,只要让‘明井然’一直活在你的世界里就好了,对吧?”
“姐姐走的时候心愿已经了却了,即便现在我没有帮她一辈子隐瞒下去,我的使命也已经达成了,对不对?”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动草叶的簌簌响声。
“迟衍,你说话啊!!”面对毫无回音的那个人,林熙然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她虽然还睁着眼,但心像是死了,依偎着那块小小的石碑化作了石像。
“对的,就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你再不用为此感到不安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迟衍给了她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林熙然一边哭着一边走下了山。
最后她还是没能坦白。因为自己嫉妒姐姐对迟衍的爱,所以才没有告诉她真相。
隐瞒“明井然在迟衍心中已经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存在”这件事,是她对姐姐小小的报复。
山上的风很大,走下山后她的眼泪就已经被吹干了,不管怎样,这件事她终于可以放下了。
不过这也许会给迟衍的余生带来难以抹平的痛苦?她已经不在意了,反正会在意迟衍的姐姐已经死了。她没有必要再关心迟衍了。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还是给迟弈打了个电话,让她最好处理完工作后最好来墓园接一下迟衍。
-
迟弈没想到几年过去,明井然人都没了还能给她添麻烦。
林熙然在电话里提起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大问题。等她应酬完去到明井然的墓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白色的墓碑前只立着两束花——一大捧红玫瑰,和一小束白菊花。
她给迟衍打电话打不通,急急忙忙回去她家也没找到人,所有她能想到的地方都没有迟衍的踪迹,这才感知可能出了事。
不得已,大半夜连同墓园管理员,找了三十个人来搜山,最后在不认识的人家的墓地里,找到了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的迟衍。
迟衍被送去医院急诊,是酒精中毒,并检查出胃穿孔,紧急做了手术。
医生推测是她长期酗酒导致胃溃疡带来的并发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病人自身应该早有所察觉,可是为什么没有及时就诊。
本该是迟衍自身的问题,可是让迟弈异常自责。她没想到这两年来竟从未注意到迟衍的反常。
迟衍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后,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迟弈。
迟弈心里憋着一股火,本来想先教训她的,但是见她两眼无光,把重话又吞了回去,只温柔问道:“醒了,有没有哪儿还不舒服?”
迟衍干哑的喉咙里却挤出一丝怨怼:“我不想见你。”
“你还反了你?!”迟弈瞬间发火,幸好有秦水斯拦着,把她赶出了病房。
关了门,病房里静悄悄的,迟衍从被子里露出半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也是怪可怜的。
秦水斯叹了口气,拉了张椅子在她病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她不是真生你的气,医生当时说你那晚要是没找回来,可能都会有生命危险。她是被吓到了。你做完手术她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睡了多久她就有多久没合眼。还有,这样她都还帮你记着你的猫。”
迟衍这才记起来她家的迟有序,翘起头想要起身,被秦水斯按下去,说:“当晚就接到我家了,我带了一天,现在又送回王姐家了。”
迟衍眼睛湿了,自责道:“我太坏了。你干脆重新帮它找个主人吧,它一定也不想要我了。”
“特殊情况,没有人会怪你,小猫也不会怪你的,”秦水斯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看迟弈连你的猫都这么关心……”
秦水斯犹豫了片刻,心虚地垂下眼帘,意有所指地说:“迟弈是无辜的,你不要怪她。”
听了这话,迟衍便知道她把自己拜托她调查的内容都告诉迟弈了。
当然她也看得出来,现在身边最关心她的人,可能也只剩迟弈了。
秦水斯见她不语,转移话题道:“诶,这话真不是我现在偏心她啊。我得给你解释解释我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秦水斯很显然不擅长把自己的事拿出来开玩笑,说着说着自己就满脸通红:“以前我喜欢过晁瑶光你知道吧,你二姐呢,她喜欢谁你也知道吧。那段时间我跟晁瑶光告白被拒,而迟妍把她女朋友追回来了,她也挺不高兴的。有天我们遇着了,一起喝多了,结果就……你懂得,坏事了。”
“所以说,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不至于帮她骗你、为她说好话。可她是你的亲姐姐啊,明井然和林熙然的事她真的不知情,你就原谅她吧。”
迟衍闭上眼,其实她现在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她知道,从始至终,唯一残忍的人只有明井然,其他人都是被她牵扯进来的无辜者。
但她内心也不忍苛责明井然。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体味着每一次心跳从心脏蔓延到指尖的钝感,这种无与伦比的难过和痛心,不是来自于恨意,而是悔意。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感情,莫过于后悔了。
林熙然告诉她,明井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所以这一切的罪名,最终是要她一个人承担了。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在最早的时候没能坚定地选择明井然,如果不是她把明井然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她让明井然独自一人度过那么多年,她又怎么会变成最后的那个样子。
都怪她,没能像明井然爱她一样去爱明井然。
这是她犯的第一条错。
她犯的第二条错则是,没能给到明井然她想要的东西。
明明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明井然的人,明明她的手里一直就握着答案。
林熙然似乎觉得,明井然对她是近乎圣母般奉献的爱,看到她得到了预设的幸福,所以最后明井然离开的时候应该得到了圆满。
真的是这样吗?其实明井然最后的声音,是在说她舍不得。
明井然资助了明成律所那么多钱,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给福利院也捐了不少钱,她做这些真的就是为了做慈善吗?
迟衍的直觉却告诉她,明井然行善,不过是为了积德。她的不治之症已无药可医,那些走投无路都喜欢求神拜佛,求天,求地,求多给她一些时间。
明井然为什么从那么早开始谋划,却在最后一年才来找她。这也是因为,待得越久,分开的时候她就会越舍不得。
所以说,她最想要的,还是自己能够陪在她的身边。
原本在林熙然出现后,明井然就应该安安静静地退场的,可是那个时候她又回头来找她了。
迟衍想,如果明井然第一次求复合是为了演戏,第二次故意出现在她要去的综艺,就是为了演那么一出拙劣的决裂戏码,那第三次在迟弈生日会上的见面,这出戏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那个晚上,明井然换上了林熙然的礼服,趁着她喝醉酒,和她发生了关系。
迟衍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明井然哭了。
那代表她很难过。
她并不像林熙然说的毫不在乎,她还是会为自己和“林熙然”在一起感到难过。
那个时候迟衍便知道,明井然想要的不是当下这个结果。
回头想想,明井然的整个计划极其的随心所欲,根本算不上周密。不说很多她掌控不了发展态势的事她偏要网罗进来,就是本可以精密布局的事,她本人非要旁生许多枝节。
这种感觉就像,她允许这个计划随时失败。
迟衍虽然是后知后觉,但也是这世上第一个能体悟到明井然想法的人。明井然谋划这一切,最想看到的,是她在整个过程中能够坚定地选择她,退而求其次,也是希望她在最后能回头找她。
最差的一个,才是林熙然口中那个,除了她自己,所有人获得幸福的结局。
而在这最好和最差的结局之间,还有第三个明井然乐于见得的结局。
那就是像现在这样,林熙然的戏没能演到最后。
她就是要迟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之后,把她囚禁在对她的愧疚之中,用余生来偿还她根本承受不起的爱,一辈子都走不出明井然的阴影。
所以明井然真正想要的,正是她的后悔,她的痛苦,这种比爱意更浓烈、会停留更久的情感。
所以她告诉林熙然无需自责,明井然一定早料到了这个结局。
但是她没有办法跟林熙然解释,因为以上种种,都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她猜测的依据,全凭直觉。
全凭她此刻才相信自己,她是这世上能完完全全理解明井然的另一个人。
这就是她犯的第三条罪状。
明井然早就给过她提示,她从始至终都猜得到答案,可她就像在游戏里做的那样,她明知道对明井然说“我爱你”就可以救她逃出密室,却一直假装和旁人一样一无所知,对她见死不救。
甚至,在她离开的两年之后,还在犹疑明井然到底爱不爱她,直至现在才获得真相。
-
迟衍让秦水斯重新将迟弈喊回病房。
之后秦水斯退了出去,留她们两人讨论自家家事。
迟衍把病床升起,用全部力气坐直了,郑重地看着迟弈,直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迟弈眉头紧锁,在听到秦水斯告诉她林熙然的真实身份的一瞬间,她便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她太相信迟甯千了,也太信赖以迟甯千为首的迟家的力量。所以她调查出来的信息才会有误。
而明井然和迟衍会走到今天这步,迟甯千是其中最大的助力。为什么这么离谱的谎言没有人拆穿,正是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去质疑迟甯千说的话。
那么,迟甯千就完全清白吗?
就像林熙然利用明井然对她的信任,顺水推舟地造成她们之间的误解,那么明井然的计划会不会也被迟甯千利用,早已生变。
迟甯千这些年对外宣称她在国外养病,可是现在她们才知道,两年前是她把明井然带到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
那她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迟衍!你的猜测实在是太过分了!”迟弈实在不愿陪她这样揣测自己的母亲。
“就算妈妈骗了我们,可是按你说的话,那样明井然才是我们的亲生妹妹,妈妈的做法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吧。她不过是,帮她最偏爱的小女儿,完成她最终的心愿罢了。”
“那不叫偏爱,我亲爱的姐姐,”迟衍已经全部看清了,她和迟弈、迟妍在迟甯千心中的地位其实一模一样,“迟甯千所有的爱都在明井然身上,她一点也不爱我们,不在乎我们。这样也算是‘偏’爱吗?”
迟弈立刻便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这正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被迟衍戳穿,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可迟衍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去怜悯她和自己了。她接着说道:“所以这合理吗?她就那样把自己唯一疼爱的女儿放在国内再也不管不顾,再也不回国看一眼吗?”
“难道你认为那个墓地里埋的不是明井然?那样的话,也不过是妈妈把她的骨灰亲自带在身边罢了。”迟弈说。
“不,我不信。”迟衍的声音开始哽咽。
如今有一个可能,只要她相信,就还能让她再见明井然一次,那么无论这个可能性多么微小,多么荒诞,要让她付出多少代价,她都不可能选择守着明井然的那块小小墓碑度过余生了。
“我也不信,”迟弈咬着牙说,“不过我不信的是你的话。”
无论如何,即便她知道迟甯千对她毫不在乎,她仍选择维护自己的母亲。
她可以帮迟衍对抗任何人,因为她是她的妹妹;可是除了迟甯千,因为她是她的母亲。
都是血浓于水的关系,但是,在她这里,妈妈是永远大于妹妹的。
迟衍笑了笑,她完全理解迟弈作出的抉择,因为当初,她在明井然和迟甯千之间也是这么选的。
“那迟妍呢?在迟妍和迟甯千之间,你选择相信谁?”
迟弈怔了怔,随后皱起眉:“这和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迟衍平静地说:“你忘了吗,当时迟妍说,她亲眼见到明井然和迟甯千之间举止不当,她才会觉得耻辱到想要开车撞死明井然。迟妍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没有基础的判断力吗,还是说,你觉得她因为嫉妒在胡说八道?”
“你不相信我无所谓,那姐姐亲眼见到的和说出的话你也不信,好,你就去信迟甯千一个人吧。”迟衍不再看她,按下床头的按钮降下病床躺了回去,只是最后又状似无意地补充道,“我听林熙然说,当时姐姐出了车祸情况危急,迟甯千不管我就算了,竟然连姐姐的病情也拖着,迟迟不让人叫救护车来。”
……
一周后迟衍出院,回公司参加了商讨全球巡演相关事项的会议。
最终由她确定了演唱会的主题——《想见你》。
以及,在国外的一个城市,约林,新增了计划之外的一场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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