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变,简宁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对于那些利益交换的厌恶。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某些人当作了棋子,也的确不知道下棋之人是谁、这盘棋局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在画具店中,她看到红色颜料时愣了一愣,过往的回忆忽然浮现,连带着一股难以忍受的身体感知。
逼仄的空间里血腥味浓郁,空气并没有稀薄到窒息,但窒息感还是模糊了她的意识。
在缺氧之前,她猛地吸入一大口新鲜空气,频繁眨眼、努力压下那种感知。
“小姐?”一旁的店员看她在原地站着,半天不动一下,上前试探问。
“我没事。”简宁晃晃脑袋,从回忆中抽身。
店员半信不信地退后,依然不动声色注意着她。
她则看回那几排红色的颜料,蹲下去慢慢挑选,心态还算平稳。
注射过疫苗后,人的体内会产生抗体。
大概她也的确是有抗体的,将那股来自身体的恐惧压下后,便一派悠然了。
那首诗怎么讲的来着?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1]
与其想那些想不通的东西,不如来挑选漂亮的笔吧。
“江总,您确定要这么做?”
与此同时,白夜顶楼办公室内,郝幸看着手上的安排表,不可置信地询问江澈。
——把凝的画放到压轴,疯了吧?
“嗯。”江澈无意解释:“按照要求去做就是。”
郝幸不理解,此举完全是把白夜往风口浪尖上推。
江澈不解释,她也无从得知答案,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江总没疯、金雀的高层也没疯。
江澈实际上也想知道白总疯没疯。
白总就是金雀艺术集团的董事长。
竟然要放出凝就是简宁的消息,那么对于有心人来说,拍卖的物品就变了。
不是画,而是人。
要知道,云州市里的二世祖可多了去了,凑热闹的、真对简宁有心思的……
而且,这是国际展出,到时该有多乱啊。
但白总之前给她的回复是:「听他的话就好。」
他叫William,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国人,忽然空降金雀,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江澈最近在跟他对接,说难听点就是听他指令办事。
她就也只能安慰自己:白总可能会疯,但整个董事会总不能一起发疯。
然而William看着眼前的学姐,也在不可置信地发生一声:“Really?!!!”
他的笔记本屏幕中是视频通话的页面,对方也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回以一串流利的英文。
——是的,就是要你劝说白总,卖了金雀。
他花了几十秒说服自己,随后只能去给这些疯子办事。
不是说东方人更含蓄、做事委婉讲究礼节吗?
我来的是假东方???这些人是疯了吗?
假不假的多见外,那当然是真东方。
疯不疯的多失礼,大家都是正常人。
苏雨扬站在橱窗外,隔着玻璃对里面的人招手。
简宁蹲久了有点儿晕,猛一看见苏雨扬,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气血上涌,又出现幻觉了。
苏氏集团不是很厉害吗,在里面当领导能这么闲?
但半分钟后,苏雨扬还真就绕进画具店,站在了她面前。
一个下午,两个小时内见了两次。
简宁站起来后眼前发黑,扶着一旁的柜子等缓过来后问:“你不是去公司吗?”
“周四下午不工作。”
苏雨扬一本正经说出了匪夷所思的话。
简宁原来是自由人士,现在是自由职业,不记日期和周几。
她闻声先下意识看了眼日期,3月20日,星期四。
而后忍不住愣了一下。
江澈已经很忙了,苏雨扬竟然这么悠闲吗?
而且为什么是周四,这话很好接,她顺势问:“那你周末要休息吗?”
苏雨扬点头,“休。”
那还挺清闲。
如此作想,简宁无言了,开始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过对方没让她绞尽脑汁,很快就提出了下一个话题。
“所以周四下午、周末我都有时间。”
嗯?
她一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雨扬的意思。
——可以当你的模特。
想到这里,她又想去打量苏雨扬了。
不仅仅是面部轮廓,还包括身形特征。
但把人从头打量到脚不太好,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压制住这股欲.望,略纠结地低头指向颜料。
“没选好。”
苏雨扬顺着看过去,愣是没看出区别。
——这不都一样吗?
“……那改日?”
当然不想改天!
简宁瞅她一眼,“能等一会儿吗?”
苏雨扬自然是同意,她都特地空出这一下午了,也不差一小会儿。
说是一会儿,但她看着简宁就如同流连在花丛中的小蜜蜂似的,这里飞飞那里转转,足足四十分钟后才挑好。
画具店距离蓝山桥很近,她们走路回去。
简宁话很少,苏雨扬话也不多,走出没几十米二人就适应了这种无声的相处。
走近蓝山桥之后,简宁先打破沉默。
“你知道那家新闻社的事情吗?”
苏雨扬顿了两秒才开口,“星闻?”
“好像是这个名字。”
“听过,濒临倒闭,树敌不少。”苏雨扬语气淡淡。
简宁转头看她一眼,没看出什么,慢腾腾收回视线。
她刚转回去,苏雨扬的目光就慢一步追过去,转而问起别的。
“帮你拿点?”
简宁摇头,“不重。”
她特地背了双肩包,重的那些人家会配送,她只背了一点轻的。
苏雨扬便不再讲话,敛眸一瞬,思量起简宁刚才的眼神。
走进蓝山桥的大门后,正中是一条大路,3号楼在左侧,13号楼在右侧。
“去我那儿吧。”简宁问:“你需要带什么打发时间吗?会有点无聊。”
苏雨扬对答如流,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那我回去一趟,你一起吗?”
我一起去干嘛?简宁没说出口,但微微挑起的眉毛代替言语,传达出了她的疑惑。
“你想要我做什么准备,可以过去挑。”苏雨扬面不改色,“衣服、首饰。”
她这么一说,简宁就觉得很有必要了,于是跟着她迈向了大路左侧。
3号楼1单元,每层一户,苏雨扬占了6楼和7楼,两层打通。
进门后,简宁下意识打量起来。
室内设计风格和苏雨扬给她的感觉一致,淡淡的、但内藏锋芒,表现在装修上就是色调不犀利,以灰色、米色等淡色为主,不会过度深沉,但并不显得温和明亮。
软装、边角处则截然相反,精致、暗藏细节。
完美的对称,偶有角落会采取彻底的不对称,像是误入绿色草丛的一朵红花。
譬如客厅角落那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个花瓶、几个摆件,上面还挂着自己之前那幅雨幕的画。
可以说是点缀,也可以说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总之,这里给简宁的感觉没有任何不对劲,非常符合苏雨扬。
而且房子里很整齐,但不像是不住人的整洁,看得出来苏雨扬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
所以同在一个小区的确是巧合啊。她想。
“我出国前就在这里住,前不久才回来。”苏雨扬忽然开口。
简宁闻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
她往某个房间走,示意简宁跟上,边道:“没想到你也来了。”
“真巧。”简宁跟上她,回答。
闻声,背对她的苏雨扬眼角微微弯折,领着她往早已准备好的衣帽间去。
走进衣帽间后简宁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雨扬。
那幅巨大篇幅的「秋夜」竟然挂在衣帽间,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谁会把画放到衣帽间啊?!
即便是她也觉得有点变态了。
她脸上的不可思议十分明显。
苏雨扬轻轻啊了声,像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很意外。
于是没有意识到的内心深处,简宁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并感到了轻松。
——有意外就证明不是安排好的。
当然现在她没意识到,她只觉得苏雨扬变态。
苏雨扬连忙解释:“见不同的人、出席不同的场合都要换不同的装束。
出门前看到这幅画会让我安心,相比客厅,这里是我每次出门前都会注意到的地方,所以放在这里了。”
简宁狐疑,苏雨扬没有过多解释,往前去拉开衣柜的门。
“衣服、首饰都在这里,你可以慢慢挑。”
不过度解释反而显得更真了。
简宁只能暂时压下疑心,点点头。
苏雨扬又说:“那我去拿电脑了?”
简宁其实想她留下,方便对比。
但现在她的某种属性还没发作,就放苏雨扬出去了。
半个多小时后,她们到了简宁家里。
当苏雨扬按照要求坐下、摆件按照自己的感觉排列、灯光也调整成合适的模式后,简宁就再也压不住那种属性了。
“袖子挽一下。”
苏雨扬照做。
“挽高了,低一点。”
苏雨扬听话地挽低了“一点”。
“再低一点。”
“……不是这种。”
“侧对我,你舒服的姿势。”
“……侧多了。”
最后只能亲自上阵。
这个模式下的简宁是无敌的。
在她眼里,苏雨扬此时只是一个模型。
又是摆弄手腕,又是拨头发,又是调整姿势。
苏雨扬从未设想过肢体接触会来得这么快。
她浑身都快僵硬了,简宁依然无知无觉。
“现在会累吗?”简宁微微皱眉,弯腰看着她的脸,双手按着她的肩膀问。
“……还好。”
“不能还好,要很久。”简宁这时候讲话倒是利索多了,无论语气还是内容。
她松开手站直,后退几步打量片刻,又上前用腿抵着苏雨扬的腿,帮她调整。
“放松。”
苏雨扬怎么能放松下来。
简宁看出她的僵硬,指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你等下不是要用,现在用,试一下。”
手把手调了得有五六分钟,春末,苏雨扬差点热出汗。
简宁在画板后坐下时,捕捉到了她脸侧肤色的细微差异,但感觉更好了,她就没吭声,摸起笔开始画。
室内只余下窸窸窣窣之声。
大概一个小时出头后,她揉了揉眼,探头说:“休息一会儿吧,饿了。”
简宁要求的姿势确实不累人,后半段时,苏雨扬已经完全投入了工作。
闻声,她从没工作中抽身,头也不回道:“嗯好。”
简宁也没理会她的敷衍,摸着下巴又打量起细节处,修修改改,又钻进画的世界。
半晌,苏雨扬结束和Aurora的对话,回头见她还在画。
“简宁?”
“嗯?”简宁扭头向她,但眼神还粘在画板上。
已经七点多了。
“不是饿了吗?”
“啊!对!”
一提醒,肚子的感知又占据上风,她放下笔问苏雨扬:“你要吃什么?”
苏雨扬一时间没说出话。
简宁从画板后离开了,她才看见简宁的模样。
——别说衣服了,就连脸都沾上了颜料。
“颜料……没毒吧?”她有种无力感。
“啊?没。”简宁的声音很轻快,大概是画画所导致的心情愉悦,连话都多了。
“你想出去吃吗?还是我做也行。”
说着,她站起来伸伸懒腰,胸腔中的气被逼出喉咙,发出一声轻哼。
“不想出门,也不想吃外卖,我做吧。”
由于姿势原因,这句话格外富有语气起伏。
语气柔软到像是撒娇,内容又平淡到像是日常。
这么久,苏雨扬终于感觉到她们亲近了一些。
“……好。”
其实最初她只是想载简宁去白夜。
而简宁其实只是想画画。
一顿饭下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苏雨扬又兀自进行了头脑风暴。
但画画的确会使她轻松,就像是被虚幻而甜蜜的糖衣裹住了心脏。
所以在晚上送苏雨扬离开时,她坦诚地问出了口:“那个新闻……星闻的事,是你做的吗?”
江澈说星闻是被仇家报复了,所以不再惹白夜,归还了封口费,也不再以稿件威胁。
可怎么会这么巧呢?
苏雨扬衡量了几秒。
门外顶灯映照之下,她的眉眼与面容反倒没那么明亮,藏于阴影。
简宁亦然。
“嗯。”苏雨扬最终也选择了坦诚。
“是我做的,我总不能看着我喜欢的画家平白被他们攻击。”
她再次用了“喜欢的画家”。
配合她迅速更换的头像、背景,家中悬挂的画作,这理由愈发名正言顺。
简宁接受了,“谢谢。”
五分钟后,苏雨扬回到3号楼,坐在客厅里垂眸沉思。
已知:我不想暴露这件事是我做的。
过程:简宁看着我问了一次“是你做的吗”。
结果:我坦白了。
晚饭时亲近的氛围会造成情绪感知上的偏差,那一瞬间她衡量过后,认为坦诚这一点没有问题。
可此时复盘就知道不该坦诚的。
情绪和情感的边界无法界定,她很难控制好。
如果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该怎么办?
半晌,她打开电脑,又整理了一遍自己做过的事情、隐瞒的事情,重新分析、归类。
并决定把其中一部分在无意间告诉简宁。
商业上的事是下棋,感情亦然。
她需要做好规划、防患于未然,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1] 出自唐代诗人罗隐的《自遣》
宁宁要是知道她还有这么个文档,估计会以为自己不识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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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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