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卖画,简宁更在意那个ABCD。
因为不想影响到徐之敏。
手机屏幕亮起,她立刻去查看消息。
幸好:「成交了,抽时间来白夜签个字。」
她的眼皮垂了垂,略失望。
N:「好。」
回复完继续画画,手机依然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对方才发来消息。
ABCD:「简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只凭一句话就能让人感到恶心,简宁也挺佩服他。
N:「你想干嘛?」
如果她学了经商之道、谈判之道,就不会这么回,可惜她什么都没学。
或者说,她踏上的是一条背道而驰的路。
如果能够说出那些圆滑而世故的话语,就画不出那些尖锐而直入人心的画了。
ABCD:「晚上九点,简小姐要来一起玩吗?」
ABCD:「位置信息」
只看着这一行黑色的方块字,简宁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子乌烟瘴气。
好像是怕她不去,对方又特地提醒。
ABCD:「不然徐老师估计就不开心了。」
“……”
盯着这些横平竖直的笔划,她的眉毛缓慢压低。
几分钟后,她把面前的东西、画也好笔也好,全都一股脑塞进包里,然后离开。
出门时也目不斜视,没注意到旁边有个女生朝她挥了挥手。
正是上次的前台收银员小姐姐。
她换班刚来。
“啊,是没看见吗?”
一起换班过来的同事说:“有急事吧?你看包上的拉链都没拉紧。”
二人对视,异口同声,“希望明天她还来。”
其实简宁只是生气了。
只不过她的生气总是藏得比较……另辟蹊径?
N:「你在白夜吗?我现在过去。」
幸好:「在,501」
简宁到白夜后直奔501,敲门都比平时更用力了。
“进。”
501是独立办公室,里面有两个工位,另一个人不在,室内只有郝幸一人。
郝幸仍是一身正装,桌上整齐堆叠了一摞文件夹。
她戴着眼镜,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什么时候结款?”简宁一边关门,一边问。
“后天。”郝幸眼睛依然没离开屏幕,手则离开了键盘,在文件夹堆里精准抽出一个,推到桌面空闲处。
“合同,签字。”
“今天能拿到吗?”简宁按着蓝皮的文件夹,没有掀开,而是越过显示器,看向郝幸。
郝幸终于把视线从屏幕上撕开,“今天?”
凝原来的风格是什么都交给她,自己当甩手掌柜,只管画画。
怎么今天突然要求起结款日期了?
她以为大小姐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简宁看向她的眼神很认真,而且即便是宸海破产前,简宁也基本没跟她开过玩笑。
“我才跟人谈好不久。”她直言。
凝的身份如何跟她没关系,但增加工作量跟她有关系。
原来她得当任劳任怨的牛马,现在不用忍了。
简宁按着硬质文件夹的手指蜷曲,“我去讲,你在哪儿聊的?”
“唉。”郝幸看出她的坚决,叹气后道:“她们去见江总了,现在应该还没走,你可以去顶楼等等。”
简宁松开按得青白的手,“好,谢谢。”
该说不说,虽然脾气怪了点儿,但不管什么时候,这位大画家兼前大小姐都很有礼貌。
郝幸撇了撇嘴,在她离开前又说了一句姑且算是安慰的话。
“她们挺好说话的,应该会同意。如果已经走了,网上联系也可以,对方助理的微信等会儿我发给你。”
简宁点了两下头,转身往顶楼去,顺便给江澈发消息。
N:「刚刚见你的人走了吗?」
江澈没回。
到顶楼后,秘书迎来,“简小姐好。”
“来找江澈……江总的人还在吗?”她问。
“在的,苏总和江总在开会。”秘书提议:“您可以稍作等待。”
这里的秘书都很熟悉她了,把她带到候客区休息,端上一杯她喜欢的饮品,而后就不再打扰她,默默退后。
大约十五分钟后,会客室的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嗯,也不算陌生。
是昨天上午第三位来拦她的女士。
竟然是她,简宁忽然有点儿紧张。
她真的只是买画吗,会不会跟陈彬、白擎一样别有用心?
但是人家也没要求见面,是自己要来的。
跟在女人后面的是江澈。
简宁以为江澈已经够高了,昨天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她比江澈还要高点儿。
她们后面还有一些西装革履的职业人士,等所有人都出来后,她转身伸出手同江澈交握,看起来像是最后的交流,马上就要离开。
简宁没再旁观了,按下那点儿微末的害怕,连忙起身过去。
江澈最先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找人。”简宁丢下两个字后,眼神往那个人身上飘,江澈疑惑:“找苏总?”
就是苏总啊,那看来没等错人。
简宁想着,点了点头。
苏雨扬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人,听见“苏总”二字后才转身。
简宁正好也看向她,两双视线在空中相遇,其中一人似乎愣怔了那么短暂一瞬。
“你好。”简宁反正没愣,对方身边跟着好几个人,她不太敢靠近,就这么隔着几米说:“可以找你谈谈吗?”
“可以。”这位所谓的苏总点了一下头,同意了。
简宁有时候也会用点头代替回答,只不过她纯粹是不想说话,点一下又觉得很奇怪,遂点两下。
前面这人就点了一下,如同高高在上的判官,对跪在阶梯下的囚徒进行判决。
加之她和简宁一样,脸上表情不多,但她的五官更深、轮廓更清晰。
简宁看起来是沉闷,她则显得冷漠。
简而言之,距离感顿生。
简宁被按下的紧张顿时又冒头了。
看起来,这个苏总不像是陈彬白擎那样的神经病,但……
反正她更紧张了。
“你们先回。”苏雨扬对其他人说。
随行的人有些奇怪,这人突然冒出来,也不说来意,苏总竟然同意了?
奇怪归奇怪,他们并未多言,只应了好后离开。
江澈也没反应过来,她也遣走律师团,硬着头皮对二人道:“回去说?”
简宁本来是不想扯上江澈的,但对方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所以她改主意了。
“我都行。”
苏雨扬再次点头,于是她们又回了会客室,这次多了个简宁。
简宁对位置没什么讲究,进门后找了最近的位置坐下。
等她坐好后,瞧见江澈绕到另一边,也就是她的对面坐下,那里分明距离门口很远,而苏雨扬则在主位上坐下了。
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苏总,是苏氏集团的吗?
苏氏距离她、距离宸海太过遥远,她不太了解,只知道是一个很强大的家族,三个宸海也惹不起。
在曾经父亲给她的不能惹名单上,苏这个姓氏高居榜首。
这么想着,她的紧张感反而诡异地消失了。
两只眼睛一张嘴,谁还比谁高贵了?
“你好,我是凝,秋夜的作者。”她看着苏雨扬说。
“你好,我是苏雨扬。”
在感官上不太好相处的人却先自报了名姓。
简宁略意外,便也补充:“我真名叫简宁。”
“久闻大名。”苏雨扬却道。
简宁一懵。
江澈替她答:“苏总对凝的画青睐有加,当然知道你了。”
苏雨扬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简宁,简宁懵过来了,“你就是Rains吗?”
“嗯。”
“啊……”简宁不太会抛砖引玉引入话题,迟疑着。
她讲话时会盯着对方的眼睛,而苏雨扬也看着她。
迟疑的间隙中,这份对视就有点儿尴尬了。
江澈再次替她解围,“宁宁找苏总是有什么事吗?”
“……”直接说好像不太好,吧?
简宁心一横,直言:“结款日可以提前到今天吗?”
江澈完全没想到是这种事,更没想到简宁直接就问了出来……虽然好像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
总之她再次没反应过来。
苏雨扬倒是干脆利落答:“可以。”
还点了一下头。
意外的顺利,简宁就没话说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而后看向江澈,疯狂使眼色。
——请说话,我没话说了。
江澈回过神,“那稍后我跟贵方对接一下?”
“好。”
江澈正准备说点儿场面话结束语,苏雨扬却继续说下去了。
她看着简宁问:“简小姐是有什么难处吗?”
语气和表情都规规矩矩……因为都没什么起伏。
和其他那些人不一样,简宁没感觉到威胁和烦躁感。
她摇头。
有也跟其他人没关系。
苏雨扬安静看着她。
她也安静地看回去,三秒后反应过来,赶忙加了一句:“谢谢关心。”
“……”江澈内心十分复杂。
简宁眼见着她不说话,只能自己上阵。
“没有别的事了。”
听着像是赶客。江澈内心更复杂了。
一边复杂,一边提起笑容对苏雨扬道:“秋夜原作就在楼下的储存室,稍后我派人提前送过去。”
苏雨扬点头。
简宁跟着点头,同时道:“打扰了。”
“不会。”苏雨扬的话音迟疑了短暂一瞬,“……可以请你讲解一下吗?”
嗯?简宁微微提起眉梢,有点儿意外。
她原本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买画。
这样的人——冷漠的商人。
苏雨扬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四平八稳,可以说沉稳,也可以认为是认真。
“我很喜欢你的画。”
她的瞳色不像简宁那么深,甚至可以说偏浅了。
意外逐渐演变为惊诧,以及别的一些……平淡的感觉。
简宁说不清楚,但只觉得这一瞬间的心绪纠缠而复杂,宛若无数色彩凝结在一起。
最后混合成深沉的蓝,抹平了她心中些许的急躁。
而后流入无数个秋夜中,同样深沉、同样幽邃的夜幕与天际。
关于「秋夜」的记忆与感触随之复苏。
“……好。”她答应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以貌(感知)取人了。
也许就是有喜欢画的商人呢?
其实她很少跟人讲解自己的画。
感受就好了,何须讲解呢?这个词也未免太过失趣、多余。
但她也很久没有沉入画的世界了。
所以不管这位商人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她现在都很乐意展开曾经的画卷,哪怕是以“讲解”之名。
进到储藏室,仰头看着面前巨大篇幅的画作,她眨眨眼,抿去繁杂的思绪与感受,缓慢开口。
“那段时间是初秋,云州的夏末多雨,连绵不绝的水珠几乎贯穿了整段蝉鸣。”
“上午总是天晴,天很蓝、云也很白,像是画出来的假的,晚上总是有雨,看不到天空,被绵密的细针挡住了。”
“入秋之后雨停了,雷啊、水洼啊、滴答滴答的声音啊,全都消失了。云开始铺满整个天空,到处都是浑浊的、真实的白色,星星、月亮也终于露面。”
终于讲到了秋夜,简宁却不再开口,安静地仰头看着它,看着「秋夜」。
江澈从没听简宁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也是现在才发现,简宁其实很会讲话。
她一时间忘记去关注苏雨扬,盯着简宁的侧脸,有些失神。
但她总归是还留着一点神经的,回神后却发现苏雨扬也在看简宁。
她愣了一下。
“为什么画里没有星星月亮?”苏雨扬重新看向画,发问。
她没有失神,还在用“理智”去向简宁发问。
莫名的,江澈松了一口气。
简宁也回神,她解释不出来,只是沉吟。
半晌才回答:“因为是秋夜……吧。”
她确实解释不出来。
她不擅讲解。
要怎么才能用清晰的话语,去给一幅画定论呢?她想不出这样的话。
苏雨扬注视片刻,没有再追问、为难她,转头看着她说:“是秋夜。”
简宁就也把视线从眼前的画上收回,偏头与她对视。
浅色的眼睛,以及里面的自己。
她盯着这双漂亮的眼,将眼型、瞳孔、眼球内的不同线条一同纳入视野。
还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很漂亮。”
纤长浓密,但并不卷曲的睫毛上扬,眼皮也随之上挑。
细微的动作是在疑惑。
她猛地回神,补充:“秋夜,很漂亮的。”
睫毛落回去,苏雨扬嗯了一声。
简宁也偏头回去,继续看画。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不太会讲解。”
“讲得很好。”苏雨扬说:“和你的画一样,很有价值。”
价值啊。
简宁对这个词汇感到迷茫。
所以她问:“你看到那篇报道了吗?”
“嗯?”
“说我找人代作。”
“听过。”
“……”
之前一直插不进话的江澈闻此,心里一个咯噔。
她现在也不好插话,只能祈祷这位“不讲情、只谈事”的苏总讲点儿情。
“和画没有关系。”
如果深究,其实这段回答只是遵循逻辑得来的。
“舆论是一种手段,目的和真相没有关系。”
但在此刻偏偏显得极为动听。
简宁缓慢呼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
“是啊。”她叹气。
明明与画无关,但它们的“价值”的确发生了变化,在商人眼中。
她没有说出这段话。
这种话不适合说,她也没有说出去的习惯。
“苏……苏总,谢谢。”她对苏雨扬说:“昨天上午是我冒犯了。”
苏雨扬答:“没事,是我打扰了。”
眼前的商人意外的清醒,冬天的人带来了春天的暖。
直到离开白夜,简宁的心情还依然很复杂。
总之,欠的债能还上了。
虽然这完全是意外之喜,但她其实并没有多开心。
去书店又待了一会儿,出去吃午饭时汇款就到了。
五百万划出去,还有五百万。
她先将五万还给江澈,又把五万转到自己常用的账号上,最后捏着那张卡,联系了徐之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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