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沉,雨线如晦。
醇香的咖啡香气缭绕在对方唇畔,下垂的睫毛如鸦羽,遮住眸光。
宋程攥紧桌角,掌心不自觉地出了湿汗,空气仿佛凝固了,雨点打在窗户上,远不及他心跳的嘈杂。
终于,对方看了过来。
他嘴边噙着捉摸不透的弧度,乍一看宽和又透彻:“如果要自首,为什么不去警局?”
宋程哽住,对上那双清浅的眸子,搜肠刮肚地挤出勇气,嗫嚅道:“因为我想活。”
郑镜怀平静地注视他。
“我不仅想活,还想我的……哥哥能活。”
宋程停顿片刻,“如果报警,那些家伙会在我们离开警局后灭口,单凭我和哥哥,没法全身而退,但您不同,那些人很忌惮您。”
“但,如你所见,我也是单枪匹马。”郑镜怀耸肩。
“不,您……”
宋程欲言又止,抿了下唇,小声道:“总之,您不一样。”
郑镜怀放下咖啡杯,“你说的‘那些人’,是指一群研究员?”
“您怎么知道?”宋程意外地瞪大眼睛,脸上的雀斑因为喜悦而跳动:“我就说,来找您绝对没错。”
郑镜怀瞧着他的反应,微眯起眼,回想先前NO.6的话,道:“先别急着高兴,私自贩卖非法药剂,涉嫌基因强化等禁忌,轻则监/禁,重则死刑,你清楚的吧?”
闻言,宋程脸色唰一下白了,从出事后,他翻阅法典,绞尽脑汁寻求其他脱罪的可能,但比法律的制裁更先降临的,很可能是敌人不死不休的报复。
他再也无法忍受即使枕头下压着枪、依旧会在半夜惊醒,每天惶惶度日的时光了。
“有个词不是叫戴罪立功吗?”
宋程下颌的肌肉僵硬,整个人处于紧张状态,面对一位立场不清、底细不明的执行官,他的决心几乎摇摇欲坠,硬逼着自己开口:
“大人,如果我能带您找到您想要的罪魁祸首,能不能稍稍抵偿他的罪过。”
郑镜怀垂着眼,似乎在忖度。
见对方没有直接回绝,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意外的有吸引力,宋程的心稍定,赶忙道:“不需要抵偿很多,只要能保我哥哥一命。”
他脸涨红,恳求道:“……终身监/禁也行,大不了,我每天都去牢里给他送饭。”
郑镜怀眼睛一弯,反问:“每天?”
宋程张了张嘴,结巴道:“不,不行吗?那每周,或者每月?”
郑镜怀瞧着对方,宛如在注视一头呦呦鸣叫的小鹿,看对方因为青涩和焦急不断抠着那块秃了漆的桌角,别有一番趣味。
在对方越来越焦躁,越发频繁地瞟过来时,郑镜怀终于首肯了:“坦白你知道的情报。”
这算答应了吗?
宋程喜上眉梢,见对方的神情不再冷冽,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事情的起因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大约三个月前,我的哥哥,张坷,突然在我筹措学费的时候给了我一大笔钱。”
“那是一笔我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每一张都是最大面额的崭新纸币,他此前的工作是在建筑工地做木匠,但我知道,他在骗我。”宋程的语气低沉,似乎不愿回忆:
“他总是夜半去附近的金属垃圾场,第二天满载而归。某次我替他打扫出租屋,因为木板反潮,意外发现了地板缝隙下堆放的药剂瓶。那些瓶子有新有旧,没贴标签,根本不是药店里出售的货物。”
“起初,我以为他在走私,这活计在贫民区不少见,我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他消失了。”
咔嚓。
一道雷光从天而降,穿过云霾与雨水,刺目的白光照在昏暗潮湿的咖啡厅里,隐约勾勒出宋程紧绷的下颌线。
“那次,他整整消失了半个月,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很担心,便到他常去的垃圾场找了一圈,却发现那些曾与他有交情的流浪汉和拾荒者,都离奇地消失不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虽说,拾荒人本就是流动的,没有太多的无家可归者会长期蹲守在一个垃圾场附近,但半个月内消失了十数人,这事怎么想都不对劲。”
宋程说完,紧张地瞟了眼窗外,外面雨雾蒙蒙,黑暗如同四处涌动的触手,带着阴寒的水意逐渐侵吞这间咖啡店。
他瑟缩一下,看向郑镜怀。
对方向他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宋程声音颤颤:“一个月前,我的窗台上突然出现了一张纸条,让我去秘密基地。那是一个曾经塌方的矿洞,里面环境复杂、道路曲折,除了我和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到那里时,他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纸条?”郑镜怀反问,“第三人写的?”
如果宋程所言属实,以张坷当时濒死昏迷的状态,绝对没有能力给宋程送纸条。
“是,我认得出,那绝不是张坷的笔迹,可我没法辨认出是谁。”宋程点头。
“我到矿洞时没有见到其他人,张坷的外套浸满了血,伤口却已经用绷带包扎好了……得益于基因强化和及时的止血,他被我拖回家后,不几天就苏醒了。”
“他昏迷的几天连日梦魇、夜间呓语,像是从恐怖的杀身之祸中侥幸生还,留下了无法祛除的创伤,而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要带我离开……”
“我问他去哪,他语焉不详,只说着要离开,我怕他浑浑噩噩在外闹出乱子,就将他反锁在家里。由于咖啡店要营业,我没法旷工,也是那天,我见到了那群研究员。”
宋程话音一停,眼里流露出几分恐惧,这份深刻的战栗哪怕只是回忆都会鲜明地烙印在大脑皮层上,他咬紧牙关,突地听见一道声音。
“放松。”
清冷而温和的嗓音流出,宛如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拂过心尖,带着一种令人平复心绪的魔力。
宋程的肺腑倏然仿佛流过一束暖流,滋润着被惊惧攫住的脏器,同为「锁」,他过了几分钟才猛然意识到,对方居然在释放「安定」。
这是一种高超的、利用自身能力的技巧,通过语言、神态、动作,在无形中压制兽化者的狂热与恐惧因子,是除了强制镇压外最好用的辅助手段。
每一位A级以上的「锁」都必须具备自如释放「安定」的能力,以应对不同的极端状况。
能将「安定」释放的如此自然,几乎无法被捕捉到能力的流动,需要数以万计的不断锤炼、打磨。
可这位执行官明明看上去如此年轻……
等等。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宋程一顿,电光石火间反思过去,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特别惊悚的念头——从刚才开始,他好像就全心全意顺着对方的话头,一个劲往外倒豆子,没有一点保留……
他甚至连秘密基地都说出来了!
他惊愕地瞪圆眼睛,望向面前垂眸的青年,对方看上去斯文恭谦,人畜无害,正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偶尔略略抬眼,琥珀色的眼珠盈着一抹无机质的浅光,令人下意识想要服从。
是什么时候?从一开始见面吗,还是对方说第一句话?
他难道一直在释放「安定」吗?可是「锁」对「锁」释放「安定」的效果不是会大大折扣吗?
我是不是该少说几句,至少不能暴露太多张坷的信息,毕竟对方想知道的只是那群研究员……
宋程心里七上八下,揣了只兔子般,万千念头撞击脑细胞,心存疑虑的情况下,无法注意太多环境中的细枝末节,自然就错过了郑镜怀阖眼的动作。
他摩挲咖啡杯边缘,缓缓开口:“那群研究员怎么了?”
宋程:“……”
他脑中的杂音顷刻间被摒除,仿佛一键清空,只留下这个简单的疑问。
不久后,他回忆泛起,嗓音因后怕而虚弱:
“我从出生开始就在C121区生活,很清楚什么样的人会在这里讨生活,无论是落魄者、投机者还是亡命徒,我都见过,但那群人不同。
他们穿着普通的白衣,深陷的眼窝下却是青黑与狂热,十分瘆人。他们进入咖啡馆的目的不是消遣,而是搜寻——他们在找人。
我的能力是感知强化,他们其中,甚至有一位A级以上的兽化者。”
说到这里,宋程的脸色变得苍白。
“A级以上?”郑镜怀蹙眉,“怎么确认的?”
“我,我没法确认,除了张坷,我没在这里接触过更高等级的兽化者。”宋程有点哆嗦:“但他身上的气息很可怕,偏执、疯魔和狂热,像一滩布满毒气的泥沼,粘稠又恶心,他借着点单的机会与我攀谈,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问我……”
「“老板,你有在这附近见到一只该死的小臭虫吗?”
“什么?”
宋程低下头,防污鸭舌帽的帽檐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将称量勺狠狠戳进袋子里,用豆子的碰撞声掩盖自己手掌颤抖时制造的杂音。
“我说。”
一头藻绿色卷发的男人眯起狭长的眼睛,怨毒又阴森的目光在宋程光滑的侧脸上舔了舔,他一手拄着头,一手将桌台上的免费纸杯一个个捏扁。
他啧了一声,背后是机械般走来走去的白衣人。
“你们这里最近应该出现了一只快死的美洲豹,你有头绪吗?”
宋程:“……”
那一刻,他狂跳的心脏几乎要顺着喉咙飞出,肩膀上落了对方湿漉漉的恶心目光,正窥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从鸭舌帽的边缘瞥去,瞧见对方那穿透了纸杯的狰狞利爪,正缓缓越过桌面的中线,向他移动。
冷静,冷静。
不能被他发现!!!
宋程屏住呼吸,对方森冷的恶意几乎凝结成水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服。那种死亡迫近的恐惧是无与伦比、无法抵御的,正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角落里的一位客人突然开口了。
“老板,给我加点冰块,喊你几遍了,怎么还不来?”
那位戴着兜帽的男士坐在窗边,语气相当冲,啪啪拍着桌子,一脸不耐烦。
“你别以为你这苍蝇馆不吃投诉信,小心我去消协告你。”
绿发的男人不悦地转过头,那种降临在宋程身上的针一般的恶意顿时消失了。
他如蒙大赦,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抄起冰筒,逃一般地冲到对方面前,磕磕绊绊道:“来了,来了,客人,您别生气。”
其实他不想说这个,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的会跪下,给这位陌生的客人重重磕一个。
虽说,对方好像从来没有让他加过冰,但那时的宋程已经没有能力深度思考了。
只是一个不到半分钟的插曲,给戴着兜帽的客人加冰,冰块哗啦啦进入见底的咖啡杯,客人那只搁在桌子上的、覆盖着灰色毛发的手不断敲着桌板,大概是不满意他懈怠的服务,但,恰恰是一连串清泠的碰撞声使宋程找回理智。
他迅速调整状态,转身,用营业式的礼貌神情、摇篮曲般的柔和嗓音道:
“先生,小店最近好像没有来过美洲豹兽化者的客人,毕竟是肉食动物,如果来的话,我一定会印象深刻。
真是抱歉,不然,您再去别处找找?”」
“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张坷。”宋程心有余悸,“他的指向性非常明确,美洲豹兽化者,我立刻就能确定,一定是他们重伤了张坷。”
郑镜怀沉默片刻,“你有看清他的脸吗?”
“他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宋程点头点头,尽力克制作呕的冲动,将细节描述出来:“他的头发是藻绿色的,微卷,像泡发后腐烂的海带,一束束贴在一起……”
郑镜怀颔首,刚要追问,忽然,右耳里的隐藏耳麦传来急促的震动,连带着耳廓和软骨,频率高到令人刺痛。
他倏然挺直脊背,右手压到腰后的枪柄上,与此同时,脚下的地板传来叩叩的闷踏,由远及近,就像是……
有什么东西,从一楼一步步走了上来。
窗外雨幕如注,水潮的湿气在室外的地板上泛起白汽,窗外间歇的电闪刺破昏黑的夜,照得人脸苍白阴森。
咚,咚,咚。
那步伐混在雨里,几乎没法听清,但有了mirror的预警,郑镜怀能捕捉到对方的每一次踏步。
“脸型很尖,两腮线条平直,比起腮,更像是颚,脸色惨白,眼珠外凸,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睛!”
宋程对逐渐逼近的危险浑然不觉,自顾自道:“他的眼睛是绿色的,竖瞳,阴测测,非常恶心,就好像……”
他话没说完,那逼近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三楼。
这下,他终于听清了那不和谐音。
他登时脸色惨白,突然噤声,手脚骤然冰凉,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漆黑的冷雨中,一个人形轮廓如同洇湿画卷伤的暗纹,幽魂般游荡在窗户外。
宋程瞳孔颤动,想要尖叫,但被恐惧重击,已然魂飞天外。
忽然,一道身影越过吧台,手掌强有力地压着他的后颈,将宋程藏了下去。
“嘘。”
一道彻底淹没在雨水里的气音在耳畔缭绕,宋程筛糠般地抖,覆盖在他颈后的手掌动了动,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拂过他凸起的颈骨。
宋程心底战战,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湿热来。
他侧眸看去,只见有一副冷漠但秾艳面孔的执行官眉心轻蹙,侧脸线条利落,棱角分明,朦胧而肃杀,无比可靠。
宋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对方在注视墙上悬挂的透明镜板,是用来制造光学角度,扩大空间观感的,正好对准了门口。
阴沉镜中,蒙着雨水的窗户上,一开始还是漆黑一片,很快,一道白汽覆盖其上,
正在宋程疑惑那是什么东西时,一张恶鬼般狰狞的脸毫无征兆地烙印在窗户上!
他额头死死抵着玻璃,竖瞳的绿眼珠由于外凸,在玻璃上印出了两个突兀的圆点,眼珠横向转动,带着恶毒和贪婪,开始拼命向屋内搜寻。
雨声里,一道奸诈又诡异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小臭虫们,我进来了哦。”
释放「安定」=24-7保持「好感度max」「信任度max」「亲和力max」的魅力值拉满buff。
郑镜怀:区区24/7……
狼:所以每天都想和老婆贴贴是buff的作用吗?
郑镜怀:不是,你纯好s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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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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