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若烟，霞似血，天涯路几时歇？
风儿喧嚣，吹起地上纤尘，如海浪一般卷起，又轻飘飘落下。
正是水中浮萍，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逆着残阳，一抹身影正缓步前行。
好累，真的好累......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无力感充斥肌肉，那双苍白的手紧握着腰间武器，艰难地迈出一步步。
“扑通！”身体不堪重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激起一阵阵尘烟。
他用力撑地想要站起，可终究是无功而返。
要死了吗？竟以这般不堪模样。
身上蓦地涌上了些许气力，他咬牙拖着沉重的躯体前行，在身后留下了一道挣扎的轨迹。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它带着烟尘，灼着阳光，刺伤了他的眼，顺着一条条血管经脉刻在了那几欲停跳的心脏。
清月微凉，玄绡胜墨。刀刃在他的胸膛上划出道道血色，血液向外流动的声音、筋肉蠕动的哀鸣，响彻在众人之间。
鲜红的血液汨汨地染湿了衣襟，那轮廓越来越大，虽无声，却犹如杜鹃啼血，彻声入耳。
红色蔓延至众人身上，随后向周围延伸，直至眼前一切皆变为鲜红。
缓缓睁开眼，他眸子里带着空洞和迷惘，仍然没有从刚刚的噩梦里回过神来。
“嘎吱——”铁门被打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打断了地上人的思绪。
来人站在狱门前，在微弱烛火的照射下投射出的模糊阴影几乎将他掩埋。
“哟，醒了啊。”这人语带戏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病美人。
他身上的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并不致命，主要是因为太过劳累和失血而晕倒。
眼前吊儿郎当的男人，眉似利剑，眼如星火，太阳一样要将人融化，眉眼间一抹红色抹额，张扬而又热烈。
“既然醒了，那就得好生‘招待’一下咯。”男人笑得欢快，带着说不清楚的恶劣。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趴伏在地面，努力撑起身子的少年，欣赏够了，这才开口询问。
“名字？”
少年人将身躯稳住，低着头，即使伤口传来阵阵隐痛，仍将背挺得笔直，“司明。”
少年垂着眼眸，不卑不亢。
男人没说话，神色在暗色的掩饰下晦暗不明，看不真切，他眼睛微微眯起，“抬头。”
少年依言扬起脸，那张俊美的脸一下子闯进了视野，真真是似春水之缠绵，若远山之将倾。
眼若寒潭影月，月上浓密鸦羽又为其平添几分忧郁多情，倒将那烛色都揉碎在其中荡漾。
男人冷笑一声，站起身，缓步行至少年身旁，捏住他苍白的面庞，“司明？”声音透着说不清的冰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京中那位权势滔天的常侍郎，也姓司吧？”
“恰好，我还听说，他有一个最得宠的养子。”
“ 紫宸煌煌，帝星朗朗。应龙巡天，丹凤栖堂。中有俊彦，名唤司郎。笔憾岱岳，墨涌沧浪。剑挑北斗，弓射天狼。马踏燕雪，槊裂秦霜。琼林玉树，瑶圃仙芳。眸含星汉，眉染春棠。司天经纬，明曜帝乡。文韬武纬，凤翥龙骧。丹墀柱石，紫阙栋梁。”
男人一字一句从口中颂出京中文人赞誉之辞赋，行至最后，他顿了顿，接着吟道：“非因阉臣，万世流芳。”
话毕，狱中寂静一片。
男人重重地甩开司明的脸颊，脸色无比阴沉。司明的脸撇向侧方，他声音不大，但却能清楚地灌入男人的耳朵。
“我已经投诚太子殿下了。”
“是吗？”男人收起情绪，仔细盯着少年，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窥见端倪。
“一问汝南封氏便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在京中的传言中我已经失踪或者暴毙了。”少年静静抬头直视着男人，眼中的诚然让人不禁不信服几分。
“你让我问我就问?我和那汝南封氏互不相识，怎地去通书信？再说，太子殿下的事情我去问封氏作何?”男人哼笑一声，油嘴滑舌，不露分毫。
“不过你嘛......跑到这里的目的可不得不让我怀疑啊。”男人开始在少年身边踱步，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想放过少年脸上任何神情。
“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什么身份，反贼，逆贼，恶贼。”男人后脑红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不断飞舞，少年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那红色来回移动。
“我们可不像那些文人士大夫讲什么君子之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愿意说，我们多的是手段让你说。”
男人停下脚步，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少年。“斩首、车裂、腰斩这种实在是太过血腥了，不如我们换一个‘痛快’点的。”
“宫刑如何？如今宦官当权，若是宫刑你还能活着，仗着司放的关系，进宫说不定能混上个常侍当当。”男人语气带笑，目光揶揄地看向少年下半身。
见少年依旧微低着头不语，男人又继续道：“人彘？要不还是烹刑吧，扔进开水里直接煮烂哦。”
“或者......劓刑或者墨刑吧，就是可惜了这张脸了。”
“诶呀！”男人话还没说完，猛地一拍手，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点天灯’如何？”
怕少年不理解，男人‘贴心’地解释了起来，“把你扒光穿上麻布衣服，放在油桶里浸上个两天两夜，然后绑在柱子上，拿火那么一点，可不就和天灯一样嘛。”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那我们就换‘放风筝’。”
“这是个体力活儿，没点力气还干不了。得拿一把带钩的长矛狠狠撅入人的肚皮，在里面转上两圈，腹中的肠子就缠在上面了，接着用力甩长矛，把人高高地抛出去，这肠子就越拉越长，我见过的最长的能拉到十几丈呢。”
“你想试试吗？”男人语气幽幽，目光深深。
少年脸色发白，一是被如此酷刑吓到，二是浑身伤口仍传来阵阵痛感，苦不堪言。
“乖乖说出来你的目的，我就让你死个痛快。”男人温温柔柔地说道，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司放发现我和太子有异动，便让我来颍川勘察，借机派人杀我，被围攻之下我只能跳下汝河逃至此处。”
司明重重地咳了几声，身体仍是有些发冷。
“哦？口说无凭，看来还是得给你点颜色看看。”男人贴近少年，呼吸喷洒在司明那俊美的面庞之上，令他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
“来人！”男子见司明沉默不语，直起身大声喊道，只不过话刚出口一半，就被急急跑过来的一青年打断了。
“江大将军！要事！”青年一股书卷气息，瞧着是一路疾驰过来的，呼吸紊乱。
江刃啧了一声，还没等他不满地询问何事，便被一封书信拍在了脸上。
江刃：“......”他淡定地把书信从脸上扒下来，将原本没说出口的话吐出：“什么事？”
青年双手撑膝，努力平复着呼吸，“是......是封氏传来的书信。”
他咽了咽口水，“还是加急送过来的，而且要你亲启。”
江刃对青年这副累到仿佛要昏厥过去的姿态习以为常，悠悠打开了文书，原本散漫的眉眼逐渐染上了讶异，频频瞥向司明的方向。
青年呼吸趋于平稳，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司明，即便如此狼狈，但那傲然风骨仍是掩盖不住。
他眼中有几分欣赏之意，但也知道司明身份目的存疑，不敢和他有过多交流。
“哼。”江刃鼻间发出一下轻哼，将两人飘飞的思绪拉回。
他将书信放到烛火上点燃，绢帛化为毫无价值的灰烬，飘散到空气中。
“来人，把司郎君带到客房中，好生照顾着。”话毕便转身离去。
青年看了司明一眼，心中不由猜测起他和封氏的关系，想来那书信中应是关于司明之事，否则以将军的性子，虽然不会用酷刑，但司明定然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见江刃的身影逐渐远去，青年连忙迈开步子跟上。
两个小卒正准备架起司明，就见他摆摆手拒绝了，强撑着站了起来，缓步向地牢外界走去。
小卒面面相觑，乐得清闲，在司明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狱牢之外，橘红色云霞染尽芳华，和远处合成一线天，风起时那翻涌的地平线恰似燃烧的经卷，暮阳把最后的炽热洒向人间，在一个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起义军身后投下斜斜的影子。
正是：
孤蓬转暮云叠。断鸿声里家山远，一川风絮满衣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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