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凌霄殿外。
神仙们陆陆续续从殿内出来，领了道君法旨的，急匆匆唤云离去，剩下的三五成群，细听之下，口中议论的无非就是那两件事。
“……枕溪星君归位不是归位了吗，为何今日大朝会不见他？”
“哎，你没听说吗？对，险些忘了，你才从西海之滨换防归来，许多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仙君别卖关子了，快些说与我听！”
“枕溪星君虽然归位，但眼下并无神职在身，自然不用参与这大朝会了。”
“可惜我没亲眼见他归位，这可是万神入轮回后头一遭。不过此事当真吗，这中间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有道君亲自确认，怎会有错！你是不知，枕溪星君回天庭那日……”那神仙还要再说，只听身后“咳咳”两声。
“仙君们若是无事可做，不如也随本神一起去人间治理水患，如何？”
众仙回头，水神大步而来，一脸不虞，众仙不想触她霉头，悻悻一笑，连忙捏诀走远了。
一直等身后的凌霄殿变作芝麻大小，才有人感慨道：“这水神莫不是也出身雷部，怎得脾气这样大！”
“她一贯如此，何必与她计较，何况她与灵鉴元君交好，元君如今……哎，不提这伤心事……”
提起灵鉴元君，或许是同为武将的惺惺相惜，那从西海之滨换防回来的仙君顿时面染悲戚之色，“灵鉴元君实乃我等楷模，当日之困，若不是她，只怕天庭危矣……”
“哎，谁说不是呢！”
几声叹息随风飘散。
虽有灵鉴力挽狂澜，星辰大阵没能如愿运转，但这场乱局还是留下了不少祸患，天界神山主峰崩塌，人间大河决堤千里，原本生活在神山和深海中的妖兽意外突破结界现身人间，又引得人间大乱……
天界因此忙作一团，道君的凌霄殿内，这些时日灯火彻夜不灭，就连天庭各处亭台楼阁之中，也少了许多下棋饮酒的闲散神仙。
在一片忙碌之中，唯有天医司一如往日，轰轰的碾药声像是永不停歇，炉火上沸腾的汤药噗噗作响，满园的药香之中夹杂了几缕花香，闻之令人平静。
药庐深处的草庐更是静谧，透过半掩的海棠花窗，只见屋内正中的圆台散发着阵阵烟雾般的寒气，圆台之上，一个身影双目紧闭。
许久，终于有人开口，刺破了屋内的紧张气氛。
“小仙觉得，未尝不可一试……”
天医司掌事不等她话说完，当即呵斥：“赤苓！”
赤苓似有些畏惧，但思忖之下，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如枕溪星君所说，昔日他们曾用这法子重续了灵鉴元君的仙骨，那今日效仿昔日之法，未尝不可行。”
赤苓虽天资卓越，但心性到底单纯，有些细节难免疏漏，天医司掌事却明白，灵鉴元君昔日续仙骨，绝非仅靠尧光剑便能做到，“昔日有尧光剑在侧，如今尧光剑已经不在，哪里再去找像它这样合适的天材地宝！
“没有我就去找，或者我去找尧光剑的铸剑师，不管他在那里，我都会将他找出来，让他再锻造一柄尧光剑，这样元君就有救了对不对……”
青耕话音里带着哭腔，令人闻之不忍。
掌事小心提醒道：“且不说天材地宝何其难寻，元君眼下，只怕撑不了多久……”
“我去找，我现在就去！”青耕腾地站起，当下便要冲出门去。
还不等天医司掌事拦下她，一旁低沉的声音响起：“青耕。”
他并未多言，青耕对上他的目光，到底是冷静下来，只是眼底慢慢蓄满了泪，将落未落。
枕溪见她平静了些，才接着道：“灵鉴初见尧光剑便与它心意相通，这是穷尽四海八荒都再难有第二把的神器，何况当日灵鉴以它续骨虽是无奈之举，但剑灵未尝不是主动献祭才有了她的康复，万物有灵才有彼此相照，眼下就算真的能找到不输尧光剑的神器，若器灵无心，也无济于事。”
枕溪的一番话让青耕的一颗心彻底沉入水底，“那我们元君……”
“她会醒的，你相信我。”枕溪在青耕肩头拍了拍。
他方才和众人细说了当年为灵鉴续仙骨的个中细节，这会又亲口斩断了这条路，天医司掌事有些不解，听他笃定的语气，只当他是在宽慰青耕。
只赤苓还这医痴傻傻问道：“星君这样笃定，可是有其他破局之法？”
枕溪点点头。
赤苓心中一喜，还要再问，却被掌事眼神喝止。
枕溪转头，望向圆台之上的灵鉴，她原本面色苍白，但因周身环绕的护体灵力不时发出的红光，瞧着脸上像是多了几分血色。
只一眼，枕溪又转过身去，“劳烦掌事与灵官随我来，青耕，看顾好你们元君。”
青耕伏在圆台前，时不时看向窗外，枕溪星君不知说了什么，掌事面露惊讶，倒是一旁的赤苓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在和枕溪星君议论什么似的。
她看了看，又将目光收回。
元君仙骨皆碎，如今只能不分昼夜的以灵力牵制她的仙骨，若不能尽快重续她的仙骨，她的神魂迟早会消散。
青耕不敢再想，她心里怕极了，自从元君从天极之境回来，她心底就总是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她觉得元君要离开了，这个猜想让她觉得害怕，所以她才费尽心思黏在元君身边，像个舍不得大人的孩子，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不但没帮到元君，还成为了元君的拖累，屡屡陷元君与险境之中……
元君，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好好修炼，我再也不缠着你了。
可是元君，我生来就没了家人，没了族人，我什么都没有，不能连你也抛下我。
青耕将头深深埋下，眼泪不断滑落，沾湿了灵鉴的衣角。
屋外，天医司掌事终于被枕溪星君说服，许是心底仍存不安，她思忖之后又道：“枕溪星君，这是你的决定，我无意干涉，但这件事情必须要让道君知晓。”
枕溪抬手躬身，对着天医司掌事郑重一拜：“掌事放心，我自会向道君禀明，其余诸事有劳掌事与诸位灵官费心了。”
掌事连忙回礼：“救死扶伤本是我天医司分内之事，是我们修行不足，才逼得你做出这种决定。”
枕溪摇了摇头，“掌事莫要自责。”
他停顿了一瞬，又道：“我们都知天意难违，是我执念太重，才非要为她逆天改命。”
掌事心中五味杂陈，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枕溪微微颔首，大步朝草庐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门后，天医司掌事带着赤苓，沿竹林小径离开
“师傅，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答应枕溪星君啊？”赤苓后知后觉地说道。
掌事站定，抬手在她额头一弹，“你此时才察觉出不对吗？”
赤苓揉了揉头，“我就想着要救回灵鉴元君了，但我没想到救活她的代价这样大。”
“于医者而言，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该为了救一人让另一人付出这样大的牺牲和代价，但于枕溪星君而言，这样的代价他甘之如饴。”
“没想到他们分别了这么多年，感情竟还这样好。”赤苓不由感慨。
“我曾告诉过你，在天界，情之一事，伤筋动骨都是轻的，如今你明白了吗？”
赤苓点头又摇头，“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
“无妨，你无需懂那么多，你只要专心你的修行，远离那些情情爱爱即可。”
天医司掌事想起许多年前，她眼见灵鉴和枕溪满身血污，却依旧握紧彼此的手，颤抖着走下天刑台的那一幕。
天刑台由来已久，敢踏上的神仙少之又少，灵鉴元君和枕溪星君情比金坚，即便八十一道问心鞭加身也不改初心，但即便通过天道考验也没有让这份感情得到天道的偏爱。
他们聚少离多，一路走来，数不尽的唯有别离。
这是他们的福，也是他们的祸。
十日后，观星台。
抬眼望去，万千星辰闪烁，远处星云如燃烧的烈焰，发出璀璨夺目的赤色光芒。
灵鉴被灵力托起，她身下，是阵法结成的金印。
有星光不断汇聚在阵法之上，沿着阵法边缘游走，最后都汇聚到了金印之中。
灵力波动之下，灵鉴的身躯有时候会跟着颤抖，像是醒前的征兆一般。
“差不多了，枕溪星君。”天医司掌事开口提醒道。
观星台下，枕溪闻言正要迈入阵法之中，忽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师兄！”声音虽然清晰，却像是从远处传来。
枕溪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而是又踏上一级台阶。
“师兄！”那个声音已至身后，也更加急切了。
见枕溪不为所动，昙疏终于出手，按住了枕溪的肩，他如今的灵力远胜枕溪，枕溪无法挣脱。
这还是灵鉴重伤，枕溪归位那日之后，师兄弟第一次见面。
昙疏终于从公事中脱身来天庭面见道君，若不是道君提起，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师兄竟选择了这样凶险的方法来救治灵鉴元君。
昙疏绕到枕溪身前，居高临下地看他，着急之下，话说得有些重：“师兄，你这是自寻死路。”
枕溪并不气恼，他面色从容，“昙疏，这是我的选择。”
“师兄，我也想让灵鉴元君醒来，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你不能以身犯险。”
枕溪的目光越过昙疏落在观星台中央，目光中隐隐带着伤感，“没有时间了，她等不起，我也等不起了。”
他们失去彼此几百年，又在错的时间相遇，如今已不剩多少时光能让他们挥霍。
道理昙疏都明白，却还是不能赞同枕溪的做法，“师兄，可你不光只是灵鉴元君的道侣，你还是天界的仙君啊！”
枕溪长叹一口气，“昙疏，如今的天界已非当年的天界，邪灵即灭，天地太平，上界尊神也出关在即，我的使命早已完成，如今归位只是侥幸，我已不能为天界做什么了，余生只想与她过一过寻常日子。”
“可是师兄，你别忘了，你是以凡人之躯归位星君，若是再将本源星力分与灵鉴元君，你的仙寿也所剩无几了啊，即便她能醒来，那些星力于她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你们也没有多少能相守的时光了，何必如此呢？”
“岁月无常，永恒难得，我所求也并非永远。”
他话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他能承担这选择带来的一切，好的也罢，坏的也罢。
昙疏终于败下阵来，他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了，于是身子一侧，将路让了出来。
枕溪抬手，拍了拍昙疏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
他转过头，望着灵鉴，嘴边带着浅浅笑意，一步一步，迈入阵法之中。
最后一步踏入，再无回头路，也无需回头路。
阵法之中，金印一转，灵鉴的身体“站”了起来。
枕溪抬起左手，将手贴在灵鉴的脸颊之上，眼中是化不开的爱意，他开口无声道：“灵鉴，我来陪你了。”
他收回手，双手捏诀掐印。
不知过了多久，灵鉴从混沌中醒来。
她的记忆交织混乱，一时忘了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入目便是那人的侧脸。
察觉到她的动静，那人微微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眼中满是笑意，眼角却带泪，不等她说话，低头在她唇边轻轻一啄。
“枕溪。”
“我在。”
“我们去往何处？”
“西海，凤麟洲。”
终于退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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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海外远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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