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潭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撕裂般的饥饿感狠狠拽回。那个在修仙界被称为“璇玑仙子”的何毓灵——感觉自己快要消散了。属于修仙界大能“璇玑仙子”的磅礴的神识,被困在这具孱弱、冰冷、濒临断绝生机的凡躯之中,如同巨龙被锁进了蚁穴。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撕裂虚空的狂暴乱流。她为争夺一件上古秘宝,不慎卷入空间裂缝,浩瀚灵力在异界法则的碾压下飞速溃散。没想到再次凝聚意识,竟是在这样一具油尽灯枯的身体里。
饿。
这是最原始、最霸道的感知,像无数只细小的虫蚁啃噬着五脏六腑,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小小一团冰冷而微弱的生命气息——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男孩。
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绝望的寒意刺入她的识海:战火、逃难、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乞讨无门、弟弟何毓箫烧得滚烫……最后是眼前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这少女,是活活饿死的。至死,都紧紧护着怀里的幼弟。
“姐……姐姐……”怀里那小小的身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气若游丝,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一股不属于璇玑仙子、却异常强烈的悲怆和责任感猛地攫住了她的神魂。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还是面对这弱小生命时,道心深处最原始的触动?
“不能死!”璇玑的神魂发出无声的呐喊。残存的、被此界天道死死压制的微末灵力疯狂运转,强行刺激这具濒死身躯的生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暖流自丹田升起,艰难地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冰冷僵硬。她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让她眩晕了一瞬。紧接着,混杂着硝烟、尘土、腐烂垃圾和人群汗馊的浑浊空气灌入鼻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板路,硌得骨头生疼。
不再是修仙界的洞天福地,而是人间炼狱般的民国街头。残破的招牌,褴褛的行人,麻木惊惶的面孔,远处隐约的枪声和哭嚎……一切都印证着记忆碎片里的残酷现实。
她挣扎着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孩子——原身的弟弟何毓箫。三岁的孩子轻得像一片羽毛,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微弱,生命如烛火一般仿佛随时会熄灭。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不是他的亲姐,但这具身体残留的、刻骨铭心的守护意志,以及修仙者俯视众生却无法漠视眼前濒死幼童的道心,让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活下去!带着他活下去!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将毓箫小心地背在身后,用破烂的布条勉强固定住。属于璇玑仙子的骄傲在极致的饥饿和虚弱面前荡然无存。她扶着斑驳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原主饿死前的极限状态,让她接管后也如同风中残烛。
目光在混乱肮脏的街巷里逡巡。一个卖窝窝头的小摊前,凶悍的摊主正挥舞着擀面杖,粗鲁地驱赶几个眼巴巴盯着窝窝头的面黄肌瘦的孩子。
窝窝头……那黄澄澄的颜色,散发着诱人的、救命的食物香气,像黑暗中的唯一光亮。
何毓灵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属于修仙者的决断。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一个最低阶的小法术。目标不是摊主,而是他脚下的一块小石头。
“哎呀!”摊主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手中的擀面杖脱手飞出,哐当砸在旁边一个破箩筐上。趁着他手忙脚乱低头去捡时视线完全被遮挡的瞬间,何毓灵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这具身体最后一点潜能,身形如一道虚影掠过,纤手疾探,准确地抓起两个温热的窝窝头塞进怀里!
得手!她心中一喜,巨大的虚脱感也随之袭来。她咬紧牙关,转身就想隐入旁边拥挤的人群。
“啧,小姑娘,身手不错嘛?可惜,眼神儿差点意思。”
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男声,懒洋洋地在她身后响起,像根无形的钉子,瞬间将她钉在原地。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街头的嘈杂。
何毓灵身体骤然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缓缓转过身,心脏在虚弱的胸腔里狂跳。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斜倚在斑驳的砖墙阴影里,正好堵住了她退入人群的路径。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警服,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昭示着不凡的身份。可那站姿却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痞气,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线条,帽子歪戴,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微微勾起的薄唇。然而,当他的目光从压低的帽檐下投来时,何毓灵心头猛地一跳。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天然微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模样,此刻却像淬了寒星,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这具凡躯的狼狈,直抵她神魂深处那抹不属于此界的清冷与坚韧。那眼神带着玩味,像看戏的街头混混,可周身那股属于上位者和猎食者的压迫感,却沉甸甸地压了过来,让她这具虚弱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
警察局局长,陆远。原主记忆碎片里,这是个在沦陷区黑白通吃、手段厉害、痞气十足、让人闻风色变的人物。
“光天化日,偷窝窝头?”陆远踱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背着孩子、摇摇欲坠的何毓灵完全笼罩。他下巴微抬,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因为塞了窝头而略显不自然的衣襟轮廓,嘴角的痞笑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啧,还是两个,给这小鬼?”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何毓灵背上昏迷不醒、小脸通红的毓箫身上,桃花眼里的锐利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波动,但那抹惯有的、令人不适的笑意依旧挂在嘴角。“再饿下去,怕是要成为真小鬼了”。
何毓灵咬紧牙关,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将背上的毓箫护得更紧了些,用尽力气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背,一双清冷的眸子毫不退缩地迎上陆远的审视。
陆远见她明明虚弱得下一秒就要倒下、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倔强地护着背上的孩子,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戒备和一丝……漠然?这反应倒勾起了他更大的兴趣。他凑近了一点,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温热气息拂过何毓灵的耳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蛊惑般的威胁:“想我抓你们姐弟进去吃牢饭?那地方耗子比米多,阴冷得能冻死狗,这小鬼进去怕是熬不过今晚。”
何毓灵的心沉到了谷底。牢狱?以她和毓箫现在的状态,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你想怎样?”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意。
陆远直起身,桃花眼弯了起来,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钱币,随手一抛,精准地落在那还在骂骂咧咧四处张望的摊主脚边。“喏,窝窝头钱,爷替她付了。” 摊主一愣,捡起铜板,看了看陆远身上的警服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陆远的目光重新落回何毓灵身上,带着点审视和玩味:“小贼猫,算你运气好,碰上爷今天心情不赖。”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带着你的小鬼,滚吧。下次再让爷逮着……”他故意没说完,只是那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寒光,意思不言而喻。
何毓灵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她没时间细想,也顾不上道谢,趁着陆远侧身让开一点空隙,立刻用尽最后力气,背着毓箫,跌跌撞撞地挤进了旁边的人群,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混乱的街巷深处。
陆远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瘦弱却倔强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有意思的小野猫,他记住了。
何毓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她凭着原主记忆中这附近似乎有些相对安静的巷弄,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朝着记忆中水源的方向摸索。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背上的毓箫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背。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水!安全的地方!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再次倒下时,眼前豁然出现一处带着明显樱式风格的院落,藏在几棵高大槐树的浓荫之后。青瓦白墙,木格纸窗,院子里一个小小的石灯笼静静伫立,廊下放着几盆略显颓败却依旧努力生长的花草。与外面战火纷飞、民生凋敝的景象相比,这里像一处格格不入的宁静孤岛,散发着一种沉静而疏离的气息。
院门虚掩着。何毓灵背着毓箫,停在门口,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不知道这里住着谁,也不知道是否安全,但弟弟滚烫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身体都在尖叫着:必须停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院内的景象让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怔。一个穿着素雅淡青色和服的女人正背对着门,弯腰在廊下一个小水盆里拧着湿布。她身形纤细,乌黑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露出白皙的脖颈,气质沉静温婉。听到门响,她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面容温婉秀丽,眉眼间带着岁月沉淀的知性优雅,也刻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形容极度狼狈、背着孩子的何毓灵身上,清澈的眼眸中立刻浮现出真切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当她的视线触及何毓灵背上昏迷不醒、小脸通红的毓箫时,那怜悯瞬间化为了担忧。
“お嬢さん、大丈夫ですか?(小姐,你还好吗?)”她脱口而出,是流利的日语,带着京都口音的柔美。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切换成带着同样口音、却十分清晰的中文,快步走下廊阶:“天哪!这孩子怎么了?快,快进来!”她的话语急切,带着母性的关怀,伸手想要帮忙搀扶。
何毓灵心中一定,虽然语言不通,但这女人的善意和关切是真实的。她顾不上许多,在女人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毓箫放到了廊下阴凉处的凉席上。
“他发高烧,饿晕了。”何毓灵的声音嘶哑干涩,用尽力气解释。
“水!快给他喝点水!”和服女人立刻明白了,转身快步进屋,很快就端出一碗温水和一块干净的湿布。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将毓箫半抱起来,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水,同时用湿布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降温。
何毓灵靠在廊柱上,看着女人专注而温柔的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柱子,急促地喘息着。怀里那两个偷来的窝窝头滚落在地,沾上了尘土。
和服女人喂毓箫喝了小半碗水,又仔细帮他擦拭降温后,才看向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何毓灵。她眼中充满了同情,拿起另一个碗,倒了水递过来:“你也喝点水,孩子。慢慢来。”
何毓灵没有客气,接过碗,贪婪地大口喝着。清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活过来的感觉。
“我叫千岛雅子。”女人轻声说,看着何毓灵狼狈的样子和地上沾了土的窝窝头,又看看昏迷的孩子,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这里就我一个人住。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家人呢?”
家人?何毓灵脑海中闪过原主记忆碎片里倒塌的房屋和冰冷的尸体。她垂下眼,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没了……都没了。” 她指了指地上沾了土的窝窝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为了这个,被人当场抓住了。但那个人……最后没为难我们,放我们走了。” 她没有提陆远的名字,也没有提那荒谬的“人情”。
千岛雅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门外空荡荡的巷子,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追问,只是说:“外面不安全。你和弟弟……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她看着何毓灵警惕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神,补充道:“放心,我这里……很安静。”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包容。
何毓灵抬头,对上千岛雅子温和而真诚的目光。在这陌生而残酷的世界,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如同溺水时的浮木。她不是原主,与眼前的女人素不相识,但此刻,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她看着呼吸稍微平稳了一点的毓箫,又看看千岛雅子,最终,带着一丝试探和难掩的疲惫,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夫人。我叫何毓灵,这是我弟弟……何毓箫。”
千岛雅子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叫我雅子就好。”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窝窝头,拍了拍土,“这个不能吃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她转身走向屋内,背影沉静而可靠。
何毓灵靠在廊柱上,看着千岛雅子消失在门内的身影,又低头看看呼吸渐趋平稳的弟弟,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这具身体的极限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脑海中闪过那个穿着警服、有着一双危险桃花眼的男人身影——陆远。
那个男人,像一团危险的迷雾,暂时被她抛在了身后。但何毓灵有种预感,在这乱世之中,他们的交集,绝不会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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