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石砖垒砌密不透风的高墙,混着酸水的腐朽之气弥漫了全身。翁渟晕乎乎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仍是一片黑。
还不如闭上来的清净。
该死的柳琰晨,说了不用优待,结果真的一口饭都不给吃。
他无力地仰起脖子,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恍惚想起,颜笠曾经也在天水牢待过一阵,顿时增添了股熟悉的气息。
又想起了翁展宁,虽不和他在同一处,但也胃泛恶心。
其实他原本是不惧的,不就是几日光景,不足挂齿。
可来了这,翁渟才明白,当时颜笠为何这么想出去。
与幽闭环境更可怖的,是人心的死意。
一双双空洞腐烂的眼睛时不时凝视着你,仿佛在探索某种难以捕捉的讯息,蚕食你寻生的念头。
这是一场无声的嗜血。
每一个在这里的人,灵魂都不属于自己,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成为致命的毒药。
而翁渟恰恰是那个肆无忌惮之人,周遭的獠牙疯狂掠夺他生的灵动。
所以翁渟会怕。
痛苦的哀嚎一阵阵传来,如死神叩响了等待者的心门。
他竟也发了疯地想逃出去。
翁渟见过天水牢的布局图舆,天水牢设计巧妙,正门于东北角,牢狱皆于西南。整座牢狱呈回字型,拐角处皆设四个角门,只有一个生门,错开一处便是死。
难以逃出生天。
翁渟正想着,主管他们这片的狱吏开了锁,门后是阴森森的走廊,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卒。
翁渟眨了眨眼,不知是自己饿糊涂了还是眼睛真的花了,竟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
狱吏重重咳了一声,开了口:“柳大人开恩,念你们在狱中关押多日,守规无过,特许一桌好菜,还不快去领赏!”
说着,他打开了翁渟周围的所有牢门,里头的人乌泱泱站成一排,虽多摸不着头脑,也有人面露惶恐,生怕是最后一顿饱餐,但狱吏之言,不得不从,只好乖顺出去了。
留下翁渟一人。
翁渟傻了眼,左顾右盼,心想柳琰晨这闹的是哪一出。
只见狱吏打开了他的牢门,然后转过身,对着身侧的人说:“姑娘烦请尽快,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可多待。”
“有劳了。”
翁渟听见这声音,方才如梦初醒。他正想侧耳再仔细听清楚些,颜笠缓缓抬起了头,对上翁渟惊讶的眼神。
“你怎么来了?”他不可思议道。
“来看看你。”颜笠举起食盒,掀开盖子,一样一样取出盒中精致小菜,“我在这里待过,知道这里油水不好,特意带来给你的,饿坏了吧。”
小木桌缺了一个角,有些不稳地摇晃着。
翁渟一怔,盯着颜笠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进来的?”他平静地问,即使他早已猜出。
颜笠淡淡一笑,同样平静地答:“我求了柳大人,让他放我进来的。”
“这里关押的都是死囚,进来是大罪。”翁渟温声道。
“我知道,但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一股酸涩莫名涌上心头,翁渟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住眼前这个美好的姑娘。
她那么善良,那么纯粹,他如何配得。
翁渟红了眼眶,颤巍巍的双手拾起了筷子又放下。
“我知道你走这一步,就已经想好所有退路。所以翁渟,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知道今日一别,可能要很久不能再见了。”
颜笠笑着,拂去桌上蒙蒙灰尘,“你在里头可能不知道,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说虎毒也不食子,翁展宁根本不做人,拉着亲生儿子一起下水。”
“以前的诸多往事也被人拿出来,说翁展宁这些年对你不管不顾,甚至还要对你的婚事指手画脚,毫无半分愧对之心。翁渟,你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颜笠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下一秒,她就被拽进了熟悉的怀里。
多日不见,翁渟身上没有丝毫臭乱,甚至掺了一点儿沧桑,让人难以抽离。
肩头渐渐被濡湿,颜笠身上淌过了不属于她的泪痕,但她的心却疼得要命。
颜笠轻拍着翁渟的背,摸到他身上的蝴蝶骨,似乎又清瘦了些。
“翁渟,我会等你出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翁渟松开了颜笠,重新提起筷子,就着简单的饭菜狼吞虎咽。
“看来柳琰晨是真想饿死你。”颜笠笑叹。
翁渟手一顿,继续埋头吃饭,口中嘟囔着:“等我回去就找他算账。”
“天水牢不比别的地方,极易生病,你一定要平安出来。”
翁渟用力点点头,随手抹了下嘴,“我吃好了。”
颜笠扫了眼干干净净的碗底,虽说不上来多高兴,但终归是放下了心。
她吸了吸鼻子,抬眸注视着翁渟瘦削的脸庞,时间已剩的不多,她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讲。
颜笠拖住翁渟的下巴,一滴泪划过弯起的嘴角,她就这样笑着看向翁渟,郑重道:“翁渟,我总以为我们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来日方长,我很后悔上次没有告诉你,此次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翁渟,我愿意做你唯一的妻,一生忠你,爱你,不离不弃。”
黯淡的周遭一下子有了亮光,翁渟的世界陡然明亮。他没有想到颜笠会跟他说这些话,他也从未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他的心为之一震。
“这话该我来说。”
“都一样的。”颜笠打断了他,“翁渟,你可愿意?”
心意剖白,天光大亮。翁渟多希望此刻能推翻这高墙楼瓦,带颜笠逃离这危险之地,越远越好,逃到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地方,再也不会分开。
他滚了滚喉结,深吸了口气,“阿笠,我愿意的。无论如何,我都愿意。”
这一次,她又何尝不是来到了地狱,挽救了他。
奈何于,连一纸婚书都没有。
“阿笠,我所说都为真,不作假。可我也要跟你说个明白,若我能平安出去,也极有可能一无所有,我不愿你跟着我受苦。”
“翁渟,我说过,哪怕我们两个只是在乡野过清贫日子,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翁渟暗自做了个决定,伏在颜笠耳边,“阿笠,你帮我个忙。尚书堂的书架后头有一空匣,里面是我攒下的一些银子。你拿去给子昀,是我先前答应给他的赎身银子。”
“还需要银子吗?”颜笠不解地问了一句。
“是我上次和他打赌输了,答应给他的。”
“那可否还需要我添一些?”
翁渟揉了揉颜笠的脑袋,温柔得不像话,“不用,盒子里的那些够了。”
“那你等着,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一说。”
翁渟浅浅地笑了,两颊显得愈发深邃,颜笠还要说什么,外头的狱吏探进半个脑袋催促了句,“姑娘,时间不多了,抓紧些。”
颜笠忽然慌了神,翁渟方才的一番话令她有些不安。她抓住翁渟的手,格外认真,“翁渟,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翁渟点点头,此时他成了冷静的一方,“答应你的所有,我都会做到,等我回来。”
他顿了顿,忽而一笑,“记得把银子给子昀。”
“我记下了。”颜笠刚说完,狱吏就推开了门,“姑娘,时候到了,快些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颜笠应了一声,回过头去不舍地望了眼翁渟。翁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安心离去。
狱吏抵着门,掩护颜笠从廊中穿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待他们走后,被赶出去的犯人又重新关进了牢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翁渟却感到了一群羡慕的目光。
他迎了上去,那群犯人果然在看他。
人都是有感知的,有些事不必说,自然也都懂了,更何况关押在此的,要么太聪明,要么太冲动。
为打破僵局,翁渟先开了口:“是我没有福气,没吃到柳大人备下的好酒好菜。”
其中一人闻言,叹了口气,“你是我们这里最有福气的,我们很多人,临死前还想再看看亲人一面,却难比登天。刚才那个,是你的亲人吧。”
“是我的夫人。”翁渟答道。
“已经成亲了?”那人惊异道。
翁渟想了想,索性不否认了,反正也差不多,“有一段日子了。”
“新婚夫妻最是难熬,她既能来这,就说明得到了上头的首肯,想来你的身份也不一般。你放心,此事我们不会说出去,弄不好,还会摊上大罪。”
“各位同袍明理至此,我不甚感激。”
那人盯了翁渟一会儿,有气无力道:“纵使再美味的山珍海味,也抵不过家人送来的一餐饭,你小子就知足吧。”
“是吾之幸。”
“在这里的人,多会惶惶度日,每天期待又害怕刑部的人进来,但你不同。你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果,在天水牢里,要么是生人,要么是死人,我猜你是前者。”
翁渟并不惊讶他们能猜出这些,坦然以对,“所言不假,确实如此。”
“我不知你何时会出去,但有朝一日重见天日,记得替我们好好活下去。”
“会的,定不负所托。”
抱歉大家!我来晚了!抱歉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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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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