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卷起漫天飞雪。
暴雪中，几间简陋的瓦舍，摇摇欲坠。
门框上，一块歪歪扭扭的牌匾，上书「小玄观」三字，其中「小」字还缺了一撇。
“……小玄观？”
卜奉望着破败至此的宗门，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了家。
舍中仅有一个少年正扫着入侵的风雪。
不出意外，他看见了门外的卜奉，以为是走失的游客。
“先生，您迷路了吗？现在风雪正大，山间行路危险，您进来躲躲雪吧。”
少年没注意，他以为是游客的男人立在风雪中，一身倜傥白衣如同仙人般，风雪丝毫不沾他的身。
“少年，这里可是玄清宗？”卜奉看着他的穿着，斟酌地问。
“玄清宗？”少年似回忆到什么，“听师父说，很多年前确实叫玄清宗。”
卜奉顿时五味杂陈，“何故改名?还是这般小气之名。”
这居然真的是他一手缔造的仙界第一宗、玄清上宗啊！
如今居然落寞到此等地步。
着实可恨！
“听说十多年前，另外有个玄清宗去法院告我们侵权，所以不得已，师父的师父就只能改名。”
“？？”
听不懂，侵权是什么鬼？
但卜奉听懂了，有人居然敢模仿他的玄清宗。
……该杀！
“先生，您先进来吧，风雪会打湿您的衣服，会感冒的。”
“无妨。”
卜奉踏出一步，灵力从脚下扩散，人站在瓦舍之下。
迎面扑来强悍霸道的气息，少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您……”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阳。”
面前的青年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可黎阳却觉得此人华贵不已，气势也不同常人。
“你如今是这里唯一的弟子？”
“是……”
黎阳沮丧，“昨天还有三位同门，今早就全部离开了。”
“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我玄清宗落魄至此，他们出走也是自然……”
…个屁！
卜奉皮笑肉不笑。
弟子无故出走，视为叛宗！
通通杀咯！
……闭关多年，还是压制不住杀心。
白闭了！
卜奉又开始做检讨。
“先生，您刚才说你的玄清宗宗……”
黎阳后知后觉。
这先生从进来就不停打量屋舍，眼底的神采他看不明白。
一会儿惋惜怀念，一会儿咬牙切齿。
“你又为何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黎阳是吧？他非常欣赏。
宗门都沦落至此了，他还依旧不离不弃。
不错。
“我是孤儿，是师父把我从山里捡回来的，所以这里是我家。”
他果然没看走眼。
少年啊！本尊看你根骨奇佳，很适合留下来给我打杂。
“不错！”
黎阳：“啊？”
“以后你就留下来侍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卜奉缓步朝里屋走去。
“我叫卜奉，你这小辈，便称我一句老祖便是。”
黎阳头顶三个问号。
不是。
这人怎么自说自话的就进去了。
还有什么老祖。
你穿古装就真以为自己是古人吧。
“等等，卜先生，那边您不能进去……”
卜奉斜眼看他，神态冷峻，颇有一番仙人俯瞰众生的气场。
“叫我老祖！不懂事的小辈。对老祖不敬，就罚站十息。”
黎阳半只脚凌空，定在原地。
“？？？”
卜奉推开门。
满地的灰尘，呛鼻的恶臭。
“呕”居然是茅房。
“都说不能进去了，”黎阳尴尬极了。
说话慢，卜奉又罚了他十息。
罚站结束，黎阳恢复自由。
“去，给我整理出寝室。”
黎阳下意识就去做了。
刚做完，又被使唤去端凳子、泡茶。
卜奉看怪模怪样的茶杯，和品质堪忧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噗’给吐了。
这茶比屎难吃。
要斯文…不是，这茶简直有辱斯文。
放下茶杯，他不知从哪儿掏出的帕子，擦净茶渍。
“卜……”
“嗯？”卜奉眼神犀利地看来。
黎阳吞着口水，不自觉改变叫法“老…老祖？”
“嗯，孺子可教也。”卜奉表示很满意。
“您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我好像真的被您定住了！”
什么叫好像？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你师父没讲过我的事？”卜奉一脸高深莫测。他身为玄清宗开山老祖，他就不信宗门里没有记载。
就算没记载，就口口相传，不也广为流传了。
“难道您是我师父的朋友?”
黎阳很惊讶。
卜奉气得闭眼：“我叫卜奉，你没听过？”
“没听过。”黎阳回答的挺快，并且老实地摇头。
“……”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啥！
我堂堂玄清宗宗主、仙界第一人居然被人遗忘至此。
想当初我七进七出魔界，杀得他们断子绝孙。
完成了这般伟大且拯救苍生的光荣事迹。
居然连我名字都没听过。
气煞我也！
‘咔嚓’他脚下的石板碎了。
“对…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黎阳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卜奉。
卜奉深吸口气，不跟小辈计较。
毕竟他现在是宗门的独苗，他可得保护好。
“不知者不罪，我乃玄清宗的开山老祖，卜奉。外界都称呼我为玄清圣人。”
“玄清宗…开山…圣人？？”
黎阳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您在跟我开玩笑吧。”
他想哈哈大笑，但不礼貌，算了。
这卜先生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师父说小玄观也有好几千年历史，您怎么可能是呢！”
那不得是好几千岁的人啊。那还是人么？怕不是木乃伊。
卜奉微惊，“现在是什么朝代？距离大澜多久了？”
“大澜？大概有三千年了吧。”黎阳顿了顿，接着说明，“如今是大夏了。”
他竟然一闭闭了三千年！那他那群不孝弟子呢？大约也死绝了。
否则玄清宗也不能沦落至此。
可气！
他们坟在哪里！我要挖坟、鞭尸、再扬了，让他们死都不得安宁。
“先生，不怕您笑，我穷得连吃泡面的钱都没有，您没必要来我这里行骗。”黎阳贴心地给卜奉指了个大概方位。
“就那边，十多里地，有个天罡堂，他们是我们山城的首富，特别有钱！您去那边试试？”
居然当我是骗子！
卜奉气急败坏，但脸上没什么变化，毕竟做了几百年的宗主，装模作样他还是拿捏得死死地。
“小辈，你且看仔细了！”他展袖一挥，明光乍现，一块四四方方山形大印骤然出现。
大印，仙气环绕，似有祥云伴生。
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此乃，玄清上宗宗主大印！”大印上气势斐然地雕刻着四个大字‘玄清上宗’。
风雪戛然而止，祥光顺着屋舍残片洒下，破败的小阳观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凭空出现、还带金光的大印总不能是变魔术！
“您…您真的是……”活了三千年的老祖宗？
“我骗你作甚！”卜奉打量，衣着简陋、衰气缠身，资质也一般。
放在过去，他连给自己看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呃……”那现在他要做什么？磕头行礼？这可真是老祖宗。
“行礼就免了吧，”卜奉看出他在纠结什么，“你刚才说这里有个什么宗？”
“嗯？老祖宗您是说天罡堂？”
“闻所未闻，具体给我说说，这天罡堂为何在我玄清宗辖地建宗？实力几何？大道者几人。”
敢在他地盘上建宗，活腻歪了！等他打探好情报，第一个上门灭了他们！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被师父捡来的时候，天罡堂就已经在了，而且老祖宗您说的大道者是什么？”
“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卜奉生异，“我等修仙境界，你师父连这些都不教授于你？”
修仙？现在怎么可能还有人能修仙。
黎阳心底嘟囔，嘴里老实开口：“老祖宗，现在已经没人修仙了，您说得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卜奉若有所感，当年天道感召，闭关突破大劫，大劫却迟迟未到。
后来，他感受到灵气溃散，天道之力衰竭，这才出关一探究竟。
“没想到……灵力溃散得如此厉害，竟已无人在修仙。可叹！可憾！”
“是。”黎阳恭敬地回话，“虽然没人修仙，但修行却大有人在，虽然不像仙人那般腾云驾雾，却也比常人厉害。”
“哦？”卜奉提起点兴趣，“具体讲讲，他们都是怎么修炼的？”
“我也不清楚，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过是星尘三段武者，而我…师父说我资质很差，无法修行。”
“你师父说得不错，你确实很差。”卜奉再次暴击。
黎阳情绪落到了谷底，愁眉苦脸道：“老祖宗您就别再打击我了，现在最强的武者被称为界主，据说一拳可以轰碎一座数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下来就是星域、星核、星宿、星尘，就连最弱的开脉，也能一拳打穿观里的铁门。”
“……居然这么弱，”卜奉若有所思，又指着那漏大洞的门，“所以，那就是被武者打的？”
“是……”
“所以那个什么狗屁……不是、天罡堂最强的是哪个境界？”
“星宿。”
……
卜奉花了几天时间，重新了解这个世界。
这几天，黎阳总是早出晚归，据说是在做兼职。
因为他尚未满十八岁，又没读过几年书，没有哪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肯要他。
他就只能去餐厅、酒吧这些做点小兼职。
而卜奉对生活质量要求颇高，导致黎阳又多找了几份工，经常会忙到深夜才归观。
“你又要去做兼职？”
黎阳正要出门，卜奉神出鬼没地来到他身后。
黎阳已经习惯他来无影去无踪，点点头，“做了好久了，一小时80块，老板人不错，包一顿饭。老祖宗，您在家好好歇着，晚上我回来给您做好吃的。”
“不用。”
卜奉早已辟谷，经不住黎阳的热情，尝了几口，又吐了。
他好像对自己的手艺抱有迷之自信。
半夜回来，总是去厨房里捣鼓什么美食。
“我随你一同下山看看。”
休息几日，也该下山去开开眼界，看看三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
……
暴雪绵延数十公里，群山荒凉，雪地泥泞。
卜奉饶有兴致地徒步下山。
一路向下，雪花和泥泞未沾湿半点衣角。
黎明随侍看得惊奇，心道原来仙人真是这样。
“老祖宗，您不是仙人吗？难道不会腾云驾雾？”
“自然是会的。”
“那仙人平时也都是走路的吗？是因为灵力和我们凡人的力气一样，腾云驾雾很费灵力？”
“于我而言，灵力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完，但对于普通修士而言，确实会吃力些。”
又过了一会儿。
“老祖宗，您穿这么单薄的衫衣不冷吗？”
“不冷。”
“老祖宗……”
“闭嘴！”
黎阳成功让卜奉破防。
视野终见开阔，一条雪白柏油路环绕山间。路的下方，是一个山城。
叭叭叭——
叭叭叭——
观光车以20码速度安全行驶，车上寥寥数人，都是背包游客。
“呜呜呜……”
黎阳想说话，卜奉使了口禁，他手舞足蹈地比划。
“有话就说。”
卜奉看他像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黎阳委屈地指了指嘴巴。
我倒是想说啊！老祖宗您封了我的口啊。
卜奉悟了，手指一点，解开了法术。
黎阳终于能说话了，他急忙招手叫停观光车。
“老祖宗，我们坐车下山吧，离山城还挺远，步行还要两个多小时。”
“坐车？”
卜奉看着奇奇怪怪移动轿子，立即有了兴趣，“那便坐车。”
游客当下一站全部下车，只有卜奉和黎阳。
开车的司机和黎阳是老熟人了，“今天你们观里都来游客了啊？那么偏的地儿，也能被这小伙儿给找到。”
“啊……嗯……是的。”黎阳总不能说这是自己活了三千岁的老祖宗，游客就游客呗。
“今天赶不赶，赶得话我就开快点，反正也快下班了，路上也没什么游客了。”
“谢，王哥，也比较赶时间，开快点吧。”
“行，那你们坐稳拉好扶手，我要踩油门了。”
黎阳经常坐王哥的车，飞快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观光车变跑车，风驰电掣地拐弯下山。
路平坦相当之宽阔，高楼怪得叹为观止。
黎阳嘴没停过，有些高深莫测的玩意儿，黎阳没文化也解释不清，卜奉听得似懂非懂，例如荧幕；例如科技。
但他不动声色啊，不能表现出没见识的模样，当了几百年宗主，他这点气质必须得拿捏死死的。
拐了三四条街，停在热闹的美食街上，“王大贵卤猪蹄”饭店门口。
“老祖宗，我就在这里兼职，四个小时，等我工作完再带您去逛逛。”
“可。”
“那……”黎阳有点不好说，要是两人一起兼职，那不就是两份工资。
只是、嗯、叫老祖宗去洗碗是不是有点不妥当？
“你还有话？”卜奉察觉他不怀好意的心思，眼一眯，想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呃，就是……”
“小阳，你今天来得有点迟……咦，这是你朋友？”王大贵出来倒馊水，三人正好在门口相遇。
卜奉穿得单薄的白衫，冷风吹着，他面无表情。
“怎么穿这点啊，快快快，进来，要感冒了。”
王大贵心善，见不得人受难，像黎阳一年前邋里邋遢站在他店门口，求他给碗饭。
“多谢。”卜奉点头，也不客气。
“不谢不谢。”
卜奉进店里坐下，空调开着，一进去明显感觉到温度上升，卜奉再次被现代科技给开了眼界。
这点寒冷对修仙者而言，不算什么，但要等黎阳下班，总不能站在外面。
饭店人来人往，王大贵一时忙起来，忘了卜奉这人。
等想起来，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端了碗热腾腾的猪蹄给卜奉。
“还没吃饭吧，你先吃着，过会儿小阳就忙完了。”
“我不……”鼻尖突然嗅着一股美味，色香味都不差，手艺比黎阳好。
“好。”
王大贵转头去接待新客人，卜奉含蓄地吃了两口：“……”
好吃。
比黎阳做得屎好吃多了。
又辱了斯文一天。
卜奉大口地吃，王大贵回头找人，就见卜奉的碗里连肉带汤扫荡干净。
卜奉擦净油渍，他堂堂一宗主，总不能吃干抹净不给钱。
可他没钱啊。
卜奉不禁露出悔恨的眼神，早知道就不吃了。
“怎么样，味道还行吧？”王大贵笑眯眯地看着他，寻思他到底吃饱没有，不然再给他捞一碗。
“不错，”感觉回答略显僵硬，放缓了语气，“比黎阳做得好吃。”
“哈哈……你尝过小阳的手艺，算了吧，他真是在做饭这一行完全没天赋。”
“确实。”卜奉在灵袋翻来翻去，拿出一块亮晶晶的灵石，“这可否抵做饭资。”
“你……”王大贵本想说不用给钱，却见这么一颗灵石，他是普通人，灵石也只在电视里见过。
“不不不，你这太贵重了，我一碗猪蹄不过三四十块钱而已，这颗灵石价值至少过万，别说一只猪蹄，你包年吃都足够了。”
灵石放在桌上，大有你可要可不要的架势，“听黎阳说你一直很照顾他，这就权当是谢礼。”
“哎，小阳也可怜，他师父死后他过得跟孤儿没区别，不过……”王大贵抬头找卜奉，眼前没人，扭头看，他就走入后厨。
后厨碗碟成堆，很多，洗碗池堆不下，黎阳蹲地上，用大盆接热水，埋头拼命地洗。
“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老祖宗，这里实在脏乱，您就在外面等我吧。”
“麻烦，不等！”
他又不是木头人，光在外面愣坐着。卜奉随手使了个清洁术，碗筷、地面，乃至整个后厨瞬间焕然一新。
吧唧！
黎阳左手碗右手抹布，直接给惊地上了。王大贵听到动静，小跑进来，还没等问出怎么样的话语，再次被焕然一新的后厨给震惊了。
“我去，小阳，你今天打鸡血了？把我后厨都刷得这么亮！”
“不……不……”
……
黎阳拎着王大贵给得十几个猪蹄，跟在卜奉身后。
老祖宗居然这么厉害，那我以后是不是都不用亲自洗碗了？黎阳感动的泪眼汪汪，决定明天兼职也顺便带老祖宗出来玩玩。
“他们便是武者？”
一批穿着黑色制服的巡警从他们眼前踏着正步走过去。
他们身上有灵力的波动，但太弱了。
黎阳飞快点头：“对，他们就是灵区巡警，就类似以前的衙门巡捕，如今环境不大好，没有足够的灵气，很多坏人和坏妖们就会抓人来吃。”
“？”
现在魔妖界都这么掉档次了吗？连人类都要吃。放过去，吃人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老祖宗，您不知道，山城两个月前，刚丢过好几个小孩儿，有一个听说被巡警抢回来了，但其他几个一直没找到。“黎阳想到，就害怕地抖了抖肩膀。
“据说那只妖的实力已经达到化形期五段，又极会隐匿行踪，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抓捕归案，山城最近都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的巡逻治安。”
“这化形期妖怪很厉害？”
“比师父要厉害，我师父不过星尘境三段武者。”
啧？废物！都不配跟我同桌夹菜。
到超市采购了生活用品，像毛巾、牙刷、拖鞋等等，前段时间，黎阳挣的钱全给卜奉买了茶叶。
最后，卜奉还嫌茶叶难吃的要命。
所以黎阳才拼命兼职，争取在下个月给老祖宗喝上一千块一斤的上等龙井。
黎阳采了好多，工资在兜里还没捂热，就给花的精光。
离开超市已是晚上九点多，通向山顶的车早停了。
黎阳盘算着一会省点打车费，要老祖宗直接给御剑载回去，这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吗？
嘎吱嘎吱……黎阳咬着果肉，正想开口，卜奉停在一告示栏面前。
卜奉认真看了很久，好像写得是天罡什么……大概看了有几分钟吧。
算了，还是不识字，转头对黎阳说：“给我念念，这上面写的什么！”
“哦，这是天罡堂招收弟子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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