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少柠醒来。
她已经是第三次过“今天”了。
她在枕头下摸出玉佩,放在窗沿上。
然后回到床上假寐。
她数着时间,半晌都没有动静,以为冯午生不会进来了。
迷迷糊糊间,打开的窗户渗透出一丝寒风,瞬间唤醒她的意识。
他进来了。
没有在屋子里翻找,只是站在床边。
奇怪,冯午生拿到了玉佩,不应该直接走人吗?
少柠这次没有准备迷香,只能按兵不动。一旦他有伤害她的行为,立马回溯。
冯午生动了,呼吸喷在她脸上。
半晌没有动作。
风又吹了进来。
下一秒,被关闭的窗户截断。
冯午生走了。
少柠摸了摸脸,有点摸不准前小叔子的想法。
*
日光照了进来。
天亮了。
少柠发现枕边有几锭银子和一沓银票。
冯午生身上全部的钱都在这里。
她把钱收进暗格。
起身洗漱换衣,描眉点朱簪钗。
今天的行程满满当当,父亲请来的西席已经等在院里。
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穿着挑不出错的黑色衫裙,站如一棵青松。据说是在宫中待过几年,深谙礼仪之道,也精通女训之言。
“刘西席。”
少柠行礼。
刘听梅赞许点头,少柠一直是她最出色的学生,听话乖巧,温婉娴静,沉静内敛。
两人在院内亭中习课。
少柠聚精会神,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午膳时间快到了,刘听梅却要告辞离开。
“厨房已经备上了西席最喜欢吃的醋鱼,蒸煮了最新鲜的绿豆糕,西席有何要事,不留下用完膳再走吗?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我儿在学院休沐一月,回来探望老母亲,今日刚到。”贯来严肃的脸庞浮现一抹微笑,“辜负阿柠小姐好意,实在抱歉。”
少柠表示理解,唤阿苑将绿豆糕和醋鱼打包装盒给刘听梅,又放上自己亲手做的果脯。
盛情难却,刘听梅接过,告辞离开。
少柠一个人用午膳。
今天重来了两次,格外漫长,精神消耗很大,少柠吃得格外多,米饭都添了一碗。
吃饱喝足,休息会儿。
下午就是女训课。
少柠觉得无聊。
“阿苑,你去告诉刘西席,就说我身体不适,下午不上课了。”
阿苑紧张:“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她换上方便出行的衣服,踩着墙边的破木桌翻墙。
阿苑还在震惊,但少柠翻墙的技术已经相当熟练,双臂一撑,眨眼就上了墙。
少柠坐在墙上,收回内墙的腿,两腿并拢在外墙。
猝不及防,跟一个文质彬彬的俊俏书生对视。
双方都很尴尬。
书生提着饭盒,红漆镌花,款式很眼熟,就是少柠家的。
他应该就是刘西席的儿子刘瑜,吃完饭过来还食盒。
只是实在不凑巧,赶上了少柠翻墙的时候。
少柠:“公子,烦请你挪挪,我怕跳下来砸到你。”
刘瑜笨拙地挪了几个小步。
少柠跳下来,倒霉地崴了脚,顿时失了力气,蹲在地上起不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刘瑜吓了一跳,急步过来:“江小姐,没事吧?”
少柠拨开鞋袜,脚踝处已然红肿。
刘瑜无意扫了眼,赶紧避目,不敢细看:“小生扶你去医馆吧。”
他面皮白净,头发仔细打理过,没有一点碎发,用布带扎着,相当清爽。似是刚沐浴完,还有些微潮湿香气。
少柠无奈:“我已经走不了了。”
“那小生背你,看伤要紧。”
刘瑜倒是很果断,没有酸腐气,把食盒放在地上,就蹲在少柠面前。
少柠双臂一环,圈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背上。
本想崴脚的时候就回溯,但现在遇到了刘瑜,又想静观其变,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她很喜欢跟不同类型的人接触,观察他们的秉性,思考是怎么样的环境会塑造什么样的人。
跟话本子一样,每个人生来就会领取身世和样貌,可环境会影响人的性格和命运。
刘瑜瞧着是个清瘦的书生,背起她来倒不见吃力,许是私下锻炼过。
少柠想,有力气真是个好事啊。
一路背至医馆。
医馆大夫诊断未伤及骨头,就是些经脉皮肉有损,开了些药粉。
“后院隔帘后,小姐可自行用药。”
刘瑜已将药粉兑了白醋,制成药膏,掀开隔帘,抵给少柠。实在正人君子。
少柠无辜表态:“我自个儿抹不好。”
刘瑜还在犹豫,就被少柠抓住手腕,往前踉跄几步,隔帘在身后落下。
刘瑜端着盛着药膏的碗,放下也不是,掉头走也不是。
急得满头大汗时,就被少柠用食指敲了敲手背,她笑得坦然:“刘公子帮帮阿柠吧。”
刘瑜晕头转向,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褪去少柠鞋袜,将药膏细致敷在肿胀处。
女子的脚极为私密。
刘瑜敷药的时候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药膏敷上后,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洗掉。
隔帘内空气升温,刘瑜正要告辞离开,少柠主动打开话匣子:“我听西席提起过你,刘公子是苍鹭书院的学子,阿柠从未离开过淮阳县,不知苍鹭书院在哪里。”
“一直往东走,约三百里有个丰源郡,郡中有处小齐山,半山腰就是苍鹭书院,环境清幽,很适合读书。”
“一般都读什么书呢?”
少柠看过的书,除了话本子,少时读过《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书,后来请了西席,也只教礼仪和女训。
每日勤恳研学,依旧看不懂父亲案桌上的公文;遇到问题了,也只会束手无策。
刘瑜道:“主学修身治国的四书和部分圣贤书,额外会学历史书籍和名家文集,科举考生还会兼顾时文策论,商贾出身的学子还会学习算术。”
学得多是好事啊。
“刘公子家中可有这些书,能否借我一阅?保证不会弄坏的。我常闷在宅中,时间很多,想多看点书。”
少柠眼神直勾勾地恳求。
刘瑜垂眸,心跳如擂,不敢看她的眼。
“家中有些旧书,小生稍后回去整理,给小姐送来。”
“多谢。”
少柠轻轻晃了晃脚:“药膏干了,得洗掉了。”
刘瑜去拿盆和帕,将帕子放在盆子里打湿,轻轻擦拭干掉的药膏。
冰冷的触感让少柠忍不住缩了缩脚,刘瑜下意识握住了她的脚底,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听见少柠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点痒。”
“抱歉。”刘瑜脸颊发烫,慌慌张张地拭去脚腕水渍,将鞋袜套上。“小生并非故意。”
“没关系。”
少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谢谢你。”
*
刘瑜提着食盒,敲响了柳宅的门。
因是旧宅,仆从不多,一个门房还要兼顾清扫、修缮的活,听到敲门动静赶过来,没有那么及时。
刘瑜耐心等了会儿。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房探出脑袋:“公子有何事?”
“家慈是小姐西席,午时小姐赠送了一些美食,现已享用完,家慈让小生来归还食盒。”
“刘西席下午来授课顺带带过来就是,这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怎的让公子受累跑一次。”门房嘀咕了声,接过食盒。
他站在门口,见刘瑜还没打算走,疑道:“公子还有何事?”
刘瑜作揖:“小生有东西要给小姐,烦请通传。”
毕竟是淮阳县为数不多的举人,若是换作旁人,门房早就把人打发走了。
“那你在这等着。”
他正回头去通传,就见少柠的贴身丫鬟阿苑走了出来:“阿苑,你来的正好,刘公子说有东西要给小姐。”
“我家小姐让刘公子进去。”
刘瑜如愿进门,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
奇了,江小姐怎么知道他到了?
但他一见到站在亭中的少柠,就来不及疑惑了,满腔的思念涌动而出,偏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比之两年前,五官更分明了些,身量更高了些,像沾满晨露、含苞待放、楚楚动人的荷花。
刘瑜作揖:“江小姐。”
少柠声音轻柔:“阿柠自知才疏学浅,想多研习名家著作和儒学经典,刘公子是淮阳最年轻的举人,家中应有一些书,不知可否借阿柠一阅?”
刘瑜低下头,不急不缓地答道:“小生所有的书都放在书院了,实在抱歉。”
少柠:“……?”
怎么这次不肯借书。
“书籍原文晦涩难解,不便自学,若是小姐想学,小生便斗胆将所学知识撰写成册,供小姐学习。”
少柠试探道:“可我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买刘公子的书册,而且做册极其耗费精力,刘公子难得休沐,需得好好休息。”
“无妨,对小生来说,也是温故知新、查漏补缺的一种学习方式。况且两年前,江小姐对小生还有着知遇之恩。”
少柠却不记得了。
她有时候一天会重复过好几次,记忆会错乱。
刘瑜从怀里掏出一枚和田玉:“《诗经》有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还请小姐收下这枚玉佩,成全小生的感激之情。”
少柠:“……”
刚扔了一块玉佩,又来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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