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铜钟被敲得连连颤响,声音干脆急促,就像厨房里锅铲胡乱拍在铁锅上,催人快点出来吃饭。
夏禧起身将八音盒轻轻放回窗边,戴上她的墨镜,蹲下身摸了摸笨笨的头,柔声说:“妈妈去吃饭啰,乖乖等着。”
笨笨睁着乌黑圆润的大眼睛看着她。
笨笨是她决定搬入自建楼后,临时收养的狗。她问了好几个流浪动物救助基地,找到了笨笨——一只被虐待后遗弃街头,后被救助的六岁金毛犬。虽然伤已治好,但因为年纪大了,始终没有找到愿意领养它的人家。
那天,她蹲在笨笨面前,捧起它的头颅。它曾被人类深深伤害,命悬一线,但再次被人类触碰,尾巴依然在身后拼命晃动。
“你大概是在等我。”她对它说,“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从那一天起,笨笨是她复仇路上唯一的盟友,也是她仅剩的亲人。
夏禧拿上盲杖,开门走出。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隔壁房门也打开了,蔡岛嘉弓着背走出,即便是隔着一个墨镜,她也能看出他面色难看。
“小蔡,你醒了呀?”她停下脚步,微笑缓缓爬上嘴角,“今天不知道吃什么呢?好期待啊。”
蔡岛嘉的眼神逼视着那副墨镜,仿佛要穿透镜片看见里面的秘密。可最终,他只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先下了楼。
他的脚步闷沉,踩在老旧的木梯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断裂。怒气随着每一下踏落,被逼进狭窄的楼道。
一楼,何阿公正在客厅里看午间新闻,何阿婆的身影在厨房忙碌,其他人还未出现。
蔡岛嘉进入厨房,盯着何阿婆的背影,强压怒火道:“何阿婆,我的钱丢了,一试才知道,卧室门的钥匙是通用的!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钱丢了,多少钱丢了?”何阿婆转过一半的身体,锅铲还放在锅里,斜睨着他,就像在说“你还能有钱能被偷?”
“……反正不少!我的全部身家!”
“那你报警吧,让警察上门排查。”何阿婆毫不犹豫道。
见她又要转身,就这样将自己一脚踢开,蔡岛嘉忍无可忍,怒声道:“这不都是你用同一把钥匙的原因吗?!我丢钱有七成责任都在你!”
“放你爹的屁!”何阿婆摔下锅铲,一把拧灭了灶上的火,转身对他怒目而视,“老子的所有卧室都是一把锁,怎么了?老子当初也没想过要把三楼租出去,谁家里一个卧室一把锁?裤腰带上挂一串锁日龙日宝的你觉得洋气嗦?”
蔡岛嘉被她吼得一愣,忘了自己接下来兴师问罪的台词。
“还钱不少,究竟有好不少嘛?你狗日现在兜里能有五百块,老子跟你姓!不要在我面前哇哇叫!”她呵道,“我就是那句话,有东西被偷了,好,你报警,我们配合调查。你不就是想说,是老子跟你偷的吗,你这个龟孙——”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蔡岛嘉的气焰像火柴,被何阿婆的一口唾沫熄灭了,“我当然不觉得是你偷的,可是……”
“别他妈可是!要报警就报警,别挡老子出菜的路!”何阿婆不耐烦地把他推搡出厨房。
“怎么了,小蔡?出什么事了?”何阿公听闻厨房里的动静,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
夏禧也拄着盲杖,慢慢走到了一楼。
“发生什么事了?我在二楼都听到何阿婆的声音了。”她笑着说。
“这傻蛋东西丢了!”何阿婆不耐烦地说,“想甩锅到老子头上!”
蔡岛嘉胸口像塞了块火炭,燎得他想破口大骂,可何阿婆的气势让他心里一哆嗦。火气卡在喉咙口,只能讪讪道:
“不是的,何阿婆,你冷静一下……”
“老子冷静得很!”何阿婆说,转身回了厨房出菜。
“怎么了?”何序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他和徐朝颜相继下楼,最后才是蹦蹦跳跳的朵朵。
“小蔡好像丢东西了。”何阿公说。
“啊?丢什么了?”徐朝颜瞪大眼睛,何序和朵朵也惊讶地看着他。
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中,蔡岛嘉涨红了脸,挤出一句“……算了”,推开众人逃回了三楼。
他关上门,狠狠往床上一坐,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床下空空,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没有孩子,从来就没有。那张婴儿床不过是个道具,夜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是录音在循环播放。至于她的墨镜、盲杖——十有**也是一场表演。
夏禧……这女人根本不是一个可怜的瞎子,而是精心织好的陷阱。她所做的一切,一定也是为了墙里那笔被水泥禁锢的钱。
她和他一样,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却动不了。
因为谁先动手,谁就要暴露。
钱还在那里,静静睡着。但他明白,那并非安稳,而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夏禧同样盯着那堵墙,只等机会伸手。
他不能被动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还是夏禧固定出门遛狗的时间,蔡岛嘉坐在床上,听见隔壁有了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他拿起刚刚烧开的烧水壶,走到门边站定,等到隔壁有了开门声,他也开门走了出去。
“嗯?小蔡,这么早啊?”
夏禧关上房门,回首看见蔡岛嘉手里的东西时,只一眼,她就猜到了蔡岛嘉想做什么。
她几乎想笑。开水烫伤,连丧子之痛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更何况,她承受的是三份丧子之痛。别说开水了,就算今天他拿刀向她刺来,她也不会挪动一步。
“是啊,今天早点起床,跑个早高峰多挣点钱。”蔡岛嘉说。
“那就祝你今天多跑几单。”夏禧笑道,拄着盲杖,左手牵着笨笨,慢慢向楼梯走去。
在她身后,蔡岛嘉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她微微侧头,从余光中窥视到他拿着开水壶往厕所走去,就在两人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蔡岛嘉蹩脚地上演了一出“脚下一滑”,滚烫的开水从壶嘴里泼出,但目标不是夏禧。
是笨笨。
那一刻,她愣住了,眼前空白。紧接着,记忆猝然闯入:笨笨扑到她怀里时摇尾巴的样子,扑腾着要舔她手掌的样子,傻乎乎的眼神里全是依赖。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滚烫的水珠在空中一颗颗炸开,蔡岛嘉的嘴角像扭曲的阴影。她在这凝固的瞬间爆发,扑下身去,拽住笨笨,猛力把它拉开。开水砸在盲杖和地砖上,发出尖锐的嘶响。
她抱着笨笨,身体因后怕而颤抖,那一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平平、安安和乐乐在小院里口吐白沫,僵硬冰冷的尸体。
杀意在她身体里沸腾,她只有靠死死抓着怀中的温暖,来克制这股就要熔断理智的冲动。
而罪魁祸首,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不是看得见么,夏禧?”蔡岛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脸上的一切假象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真实而尖刻的轻蔑。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笑了。
“看得见又怎样?”她松开笨笨的颈圈,站了起来,“我戴着墨镜,说自己眼睛生病看不见,触犯哪条法律了?怎么,你要报警抓我?警察会问你,这个假扮盲人的女人,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笑容一圈圈绽开,仿佛要将空气都点亮;而蔡岛嘉的表情却暗下去,从游刃有余渐渐硬成一张面具。
“我有对你做什么吗?”她有恃无恐地说。
楼下骤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有人正用力拖拽椅子,木脚碾磨着地砖,尖锐而持久。那声音一阵一阵,在三楼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钝刀在神经上反复拉扯。
夏禧与蔡岛嘉都闭了口,目光在空气中交错,直到噪音散尽,小楼再次被死寂吞没。
“你别装傻。”蔡岛嘉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干涩又带着火气,“你偷了我的东西。”
夏禧唇角一动,拧出一个冷笑:“你的东西?那是什么?我可不知道。”
顿了顿,她语调一转:
“不过,厕所里倒是有点奇怪的东西。”
蔡岛嘉的脸一沉,咬牙切齿:“够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屋子里静了几秒,夏禧半晌没应声,目光先是钉在蔡岛嘉僵硬的神情上,随即缓缓垂下。水泊里的她,被蒸汽最后一丝热气搅得支离破碎,面孔模糊得仿佛失去了形状。
良久,她慢吞吞吐出四个字:
“你觉得呢?”
蔡岛嘉呼吸重了几分,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你给田永做过事?还是你听说了什么?”
“……你真‘聪明’。”她讥讽地笑了一声。
“你想要钱,我也想要钱。与其互斗便宜了别人,不如我们合作?”蔡岛嘉逼着自己放软声音,“你把拿走的东西还回来,我既往不咎。墙后的东西,无论有多少,我们一人一半。”
夏禧轻轻挑眉,像在审视他的虚张声势:“你有办法取出来?”
“当然。”他狠狠点了点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拉长。
终于,夏禧抬手将墨镜推到头顶,露出那双被岁月磨得暗沉,却仍透着冷光的眼睛。
“你已经取出的那一包东西,我也要一半。”
她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一杯茶水,可眼神却死死盯着蔡岛嘉,带着几分讥讽,好像真正的乐趣不是钱,而是看他在屈辱中点头的样子。
蔡岛嘉先是愣住,随即脸色涨红,眼底的怒火像要烧穿皮肤。她竟还敢觊觎已经揣进他兜里的钱——在他提出墙里的给她一半之后!他张了张嘴,想骂她贪得无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沉默良久,他咬牙磨齿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点头:
“好,一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