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转身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去。
只见林朝暮坐在上方假石的凹陷处,冲他轻巧地扬了扬手,笑得肆意张扬,明媚艳丽如一树春日海棠。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冲他轻巧地扬手。
好似那日仰着下巴,冷冰冰地叫他滚的并不是她,用银子和珍珠一再羞辱他的也不是她,陈舟绷紧唇角,鼻头微动,回馈以一个尽量冷漠且平静的眼神。
“不问问我,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吗?”林朝暮踢了一脚盖在脚面上的裙摆,裙摆轻轻荡开一些,露出一只被拔取了尖端明珠的锦鞋来。
镶嵌着珍珠的金丝银线仍在,而鞋尖那颗明珠却不知所踪。
林朝暮刻意将鞋尖伸出去,让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陈舟的视线之下,她细细品味着陈舟脸上浮起的讶异与恼怒,继续道:“你崇敬的林相,可是足足关了我十五日禁闭。”
陈舟目光在触及鞋尖的一瞬如同遇到尖刺般立刻瑟缩回来,手却将长袍衣摆死死攥住。
“整整十五日百无聊赖的生活,书生你说,你该如何弥补我?”林朝暮勾起眼,身子向前探去,直直盯向陈舟垂下的睫毛。
陈舟早领教过林朝暮的无理取闹,索性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林朝暮却在假石上悠哉悠哉地抚了抚裙摆,全然不在意他的置若罔闻,待他的身影绕过假山这一侧,林朝暮才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扑通一声丢进池子。
池子水面本就只结了一层薄冰,石头砸下去,弄出一声巨大的响动来,林朝暮身子后仰,在难得的晴日里荡起了腿。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时,她轻轻扬了扬唇,望向来人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陈舟步履焦急地折返,看到湖面上巴掌大的小洞时,立刻意识到他分明又被林朝暮戏耍了一番。
他回头看向林朝暮躺坐的方向,脸带愠怒,将积攒了半个月的莫名情绪通通压在这一声质问里,他眼尾通红,怒道:“林朝暮,你究竟还要做什么!”
还要做什么?
被猛地质问,林朝暮忽然有些怔愣,但转眼脸上便浮现起猎人发现新奇猎物时的那种兴奋,她特意拉长了嗓音,一字一句反问道:“陈公子,我有做过什么吗?”
陈舟被她问得一时语塞,脑海中浮现起半月前的种种,他难以启齿,只得扔回一句:“郡主自己心里清楚。”
“我可不清楚。”林朝暮坐直身子,煞有介事道,“每日打我面前过的男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又哪能个个的事都清楚?不若陈公子说说,我究竟做了什么?”
“若是我有错,我自然向陈公子斟茶认错;可若我没错,公子又当如何?”
陈舟气得冷哼一声,又是撒腿就要走。这次,林朝暮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她从假石上一跃而下,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陈舟身后。
浓郁的香气在假山的夹道里弥漫开来,陈舟的步子却是越迈越大。
逼仄狭窄的通道里沉寂宁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交叠作响。短短几步路,陈舟的背上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浸透了他的中衣。
在他将要从整座假山昏暗的夹道脱身的一刻,林朝暮在他背后淡淡开口:“洗脱舞弊嫌疑、保住科考功名这么大的恩情,陈公子就预备这么偿还吗?”
陈舟驻足,对她了解事情始末并不意外,反而声音冷淡:“这是我欠林相的恩情,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林朝暮伸出指尖,点在陈舟凸起的脊梁上,缓缓滑动,在衣料上划出嘶啦嘶啦的声响,像是鸟雀在啃啮树枝枝干。
她也如鸟雀一般点头:“对于不想报恩的人来说,确实与我无关,因为你明知林相不会见你,也不会接受你的谢礼。”
“无妨,天下薄情之人何其多,就当是你从未承受过林家这番恩情。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是么?”
陈舟半张脸向着夹道外的明朗,半张脸隐在夹道中的晦暗里,缄默许久,终于艰难开口,嗓音是听得出的低沉喑哑,他道:“陈某孑然一身,捧不出金银珠玉、山珍海味。”
林朝暮盯着他微颤的睫毛,挡住了他面前从夹道外洒进来的光亮,缓缓开口。
“寻常的珠宝首饰、山珍海味,对我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我瞧不上。”她说着,眼神在陈舟如死灰般衰败的面庞上轻轻扫过,“你也给不起。”
“但我想要的东西,你一定给的出。”
陈舟瞬间抬眼,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的神色。
林朝暮扬起浅浅淡淡的笑容,踮起脚,凑在陈舟的耳畔,声音悠然道:“我要你这个人,为我所有。”
陈舟的脑中一瞬之间涌出了无数的思绪,他激怒得几乎有些失态,脸上不断变幻着各种各样莫名的神情,如同宫廷画师常用来调色的器皿一般。
“胡闹!”陈舟眉目正气凛然,双眼几乎要喷火吞噬掉她。
“你不愿意?”林朝暮垂眼,身子却不断逼近陈舟,在将两人面前的距离压制在一拳之间时,她毫不犹疑地将耳廓贴上陈舟的胸膛,她侧耳去听。
自陈舟胸口处传来的,是如同擂鼓一般的“咚咚”声,她笑着抬起眼,杏眼此刻弯弯如月,闪着灵动的亮光,她得意道:“可你的心,跳得很快。”
林朝暮回想着那日初见时,她不过是手指在陈舟唇上轻点几下,他便那样如临大敌,今日更该视她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才对。
然而出她意料的是,她那样贴近他,撩拨他,他竟半点也不为所动,甚至连面色,都仍然还是方才那般青白相接,说不清是气还是恼。
总之,不是羞。
她“啧”了一声,看向陈舟的眼里又带了几分玩味:“不过半月不见,你坐怀不乱的功夫倒是进益许多。”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就感到手腕一紧,她低头看去,陈舟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牢牢攥住了她纤细莹白的手腕,攥紧一圈都还有些富余。
她试着往外挣了挣,却没能将手腕从那五指的包围中解脱些许。
她定睛看向陈舟,却见对面之人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两人在半明半暗的假山夹道里就这么僵持着,陈舟不语亦不动,只是攥紧她的手腕不放。
两人的距离因为这样的拉扯,再近一步,距离肌肤相亲,已经不差多少。
空气中弥漫的是林朝暮身上甜腻的香气,两人耳边的,却是彼此的呼吸声。有人沉重,有人轻松。渐渐地,轻松的也沉重起来,沉重的更加沉重。
林朝暮蓦地变了神色,她从未如此被人钳制,更何况,钳制她的这位还是半月之前被她戏弄得团团转的青涩书生。
她眼神幽深,再次使劲儿晃了晃手腕,发现对方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时,终于按捺不住,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握着我不放?”
陈舟垂眼,视线落在林朝暮出门前特意敷粉掩盖过的红肿眼皮,声音亦是冷淡如冰:“等郡主能够同陈某好好讲话时,陈某自然会放开。”
“若我不肯呢?”林朝暮咬牙,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书生,是那么面目可憎。
陈舟移开视线,无声地将手指围度再次缩小一圈,林朝暮这下连在他的钳制下晃动手腕也无法做到了,她死死盯着陈舟,冷哼一声:“有本事,你就一直不放。一会儿许府的人找来,我正好带着你一起出去。”
“可以。就如郡主所愿。”陈舟毫无畏惧地直视她,目光坚毅果决。
他似乎认定自己拿捏住了她的七寸,只要比她更加无畏就能让她不战而退。
林朝暮冷笑:“方才,不还是拒人千里么,怎么,仅仅握住手腕,便足以让陈公子凡心大动,不惜与我这辱没门楣之人纠缠了?”
“那若是——”林朝暮故意拉长尾音,在陈舟尚未回过神来的瞬间,踮脚凑近,殷红的唇停在他唇边一寸之外。
陈舟炽热的呼吸轻轻喷薄在她下巴处,她微微敛息,轻声道:“这样,又如何?”
说着,还不忘用另一只未被钳制的手,轻轻抚上陈舟的脊背,细长的手指顺着凸起的脊梁慢慢下滑,直到陈舟腰间顿住。
陈舟顿时满脸通红,慌乱中将她推开,力道比上次还大些。
林朝暮揉着方才被攥住的手腕站定,又恢复了那副玩味的姿态,幽幽怨怨抬起手腕地冲陈舟道:“怜香惜玉懂吗,都掐红了。”
陈舟也目光幽幽地看过来,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朝暮背部倚在夹道的石壁上,有些好笑地望向陈舟:“我刚才,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么,陈公子。我要你这个人,为我所有。”
“除了这个。”陈舟抬眼,不假思索地回复。
林朝暮手指在石壁上轻敲出声,她眉目间换上一种极为妩媚的神色,缓缓思量:“除了这个……”
她另一只手的手指飞快抵在陈舟唇边,绽出一个狡黠异常的笑:“若你肯噙住我的指尖,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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