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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马甲与虎旗

陈元丰自打隐藏行踪来到这座宅子,就没出过前院。

目前距离他去青州上任还有两月余,一月前离开京中,打着回金陵为母亲与外祖父扫墓为由,提前水路南下。

上一位虞衡司郎中因弹劾矿监反遭诬陷,不过月余,收押狱中便被杖刑致死。如今他顶了这个缺,属实难上加难。

青州银矿盗采频出,国库岁额日渐空虚,如今官矿日衰,私矿日盛。

周边百姓民不聊生,倒是地方上养肥了一帮吸血鬼。

看似景朝建国百余年来繁华锦簇,实则贪腐成风,奸臣世家当道。即使富庶的江南,也免不了卖儿鬻女。

新帝登基十年,定年号和顺,他没看到一点和顺之象。

皇权更迭,皇上明显更信任宦官心腹,故而工部虞衡司相当于摆设,多方势力牵制拉扯,被架空无法施展职务。

他廿五依旧孑然一身,倒是没有妻儿拖累,也罢,尽人事听天命。

书房中那张黄花梨大桌案上铺开素白宣纸,他指尖执笔,饱蘸浓墨轻触纸上,没一会就被他勾画的墨迹淋漓。

在“银矿”与“陈春”之间来回巡梭,接着笔尖游走,又写下“青州”。

他脑海中又浮现几个盘踞青州的世家,是一家还是两家?还是他们联合一起与朝廷某些势力沆瀣一气?

事关利益层层叠叠,一个不小心脑袋就得搬家。

思绪至此,他放下笔,走至书案后取出一卷山河舆图。将刚刚尚未干的宣纸推至案边,图卷在案上徐徐展开,青州的丘陵河谷尽现眼前。

他指尖划过图上山脉方向,最终停在距离陈春老家的方向。此处山势合抱,水脉隐现正是藏银纳矿的绝佳之地。

“青岑。”

外间守着的青岑应声,撩帘而至。

“那个陈春情况如何?”

“怕是熬不过去,动了大刑。开始还能喊冤枉。后面含含糊糊乱咬,并且连带着青州矿苗的事儿也掏了干净。”

“哦?都把谁咬了出来?细细讲来。”

“此人正是王婆子丈夫王善宝,与陈春本是青州同乡。青州矿区方圆百里,百姓常年被强充做徭役。陈春小有家资,不想服徭役。走了王善宝的路子,花钱找人顶替徭役名额,收拾家当带着老小,随着王善宝一家来到扬州,投奔王善宝族人老亲。”

“陈春本在青州也算个体面人,到了扬州单门独户无族人依仗,故而伏低做小巴结王善宝一家。陈春要养活一家老小,眼瞧坐吃山空,只能由着王婆子牵线到绣坊做库房管事。”顿了顿,端坐书案后的陈元丰听的认真,于是他又接着道:“王善宝夫妻二人好赌成瘾,对陈春恨不得敲骨吸髓。有次王善宝喝多,说他家握有青州银矿的矿苗图,酒醒后又不承认有这回事。”

“陈春本就生出记恨在心,便把他有银矿矿苗图,透给泼皮。此事恰被青州世家子弟李栋衍听说,于是便通过一帮泼皮无赖,寻到绣坊找上陈春。后面便是起火那晚,具体王婆子被谁灭口,此事不好决断。”

好巧不巧,陈春与那王婆子就是母亲名下产业绣坊的管事。

陈元丰接到薛行风打探来的消息,才有了此番扬州行。

他头痛扶额,虽然以母亲族产为遮掩官身,却也无可奈何。银矿案牵扯甚广,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裹挟其中。

真真假假幌人眼球,至少现在不是光明正大出现的时候。

也算是贯通整个事件,月前知道自家绣坊,库房小管事握有银矿矿苗图,不敢大意。

朝中三股势力,北镇抚司与宦官矿监暂时一方,文官一方,被圈养京中的无兵权的武官可忽略不计。

而他有个有个被先帝封为武功侯的爹,新帝却极为不待见这帮侯爵伯府。

几方争执拉扯,既有世家子弟身份,又有科甲正途身份,作为中间几方都能沾边的他,为新一任青州虞衡司五品郎中。

被迫做棋子与如何平衡做棋子大有不同,既要揣测了上意,也有他自己底线。

不知巧合还是故意,马上要上任,自家名下产业传出此等敏感事件。

他可不是上任纪郎中好拿捏分寸之人,戏台搭起来,那么好戏开场吧。

如今闹出人命关天的案子,干脆把嫌疑人陈春送进衙门,由着扬州知府审理判案。

目前陈春供词已经扯出矿苗图,扬州知府估计还会上报朝廷,接下去如何发展不关他事。

与他玩阴谋,他就把事儿摆台面上,直接来阳谋。

不管是谁想以此为事要挟,算是打错了算盘。

只是误打误撞出现个林妙君,至少在陈元丰离开扬州城前,她最好老实呆在后院。

檀香袅袅,心随香静。

“林妙君最近在做什么?”陈元丰临窗而立,欣赏窗外那株翠绿芭蕉。

青岑不做沉思,力求客观复述:“院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只狸花猫,她伺候的精细。但凡吃喝,都分那猫一口。”

陈元丰饶有兴趣扒拉芭蕉叶子上的一抹枯边,语气平淡无波:“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其他不寻常?”

“……每天就是问刘妈妈要吃肉。并且一直……把爷与她如何……挂嘴边,唬刘妈妈。”青岑声音越来越低,后半句几乎含在喉咙里。

话音落下,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陈元丰最终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无奈与疲倦:“……知道了,吃喝由她,不必在偷听,你下去吧。”

青岑如蒙大赦,几乎踮着脚尖快速出了书房。

凭本事提高一大截荤素搭配的伙食,林招招明显感觉腰身有肉。就连胸前那两坨,从开始似有似无,到如今能辨雌雄。

对着铜镜一番侧身观察,林招招十分满意。感情原身哪哪都干巴,属于没吃好才导致身材没发育。

如今吃胖一圈,肤色却黑了一号。没别的原因,她故意顶着春日暖阳,院里蹦蹦跳跳。当然做这些都是避开刘妈妈,她好糊弄可是前院主人不好糊弄。

满意溜达到床边,抱起睡眼惺忪的进宝。用力吸了一口:“还埋怨我让你半夜活动,你看看你这身膘,胖没形了。”

“喵,铲屎的,你哥不回家,你嫂子和邻居搂着困觉。”

天爷,林招招嘴巴能塞鸡蛋,这么惊天大新闻,它个奸臣居然又是憋到现在才说。

“那邻居是哪个?快说。”

“我要吃罐头……”

……

林招招气结,抱起进宝迈入西次间书房,一人一猫松松散散歪在此间小榻之上。上下划拉进宝肚皮,它明显很吃这套,舒服的呼噜阵阵。

苦思冥想多日未果,刚才那番惊天消息无疑是个契机。

如今天下太平,法纪严明,起码扬州城里,衙门官署表面不徇私舞弊。她在这四方牢笼,信息来源仅靠刘妈妈话里露出点来渣子,挑挑拣拣总结,犯法是真要坐牢收监的。

杀人放火林招招是做不来,如今机会送到跟前,那对豺狼夫妻之间之所以对她狠,说白了就是嫂子杀人,哥给递刀。

你不仁,我就不义。

在那夫妻二人中间下蛆还不简单?

面上苦瓜的林招招,一派闷闷不乐表现给进宝瞧,它选择冷漠无视,翻翻肚皮换个姿势继续享受。

“喵,铲屎的,你现在好温柔,越来越好说话了。”

“哎,我有什么法子呢?烧香拜佛念咒不也得看是到了何种地步嘛,为了你的小鱼干我忍得。”顿了顿,又循循善诱:“来,跟我说说,邻居有媳妇吗?”

“有。”

……

月色如水,万籁俱寂,远处传来更夫模糊的敲梆子声。

进宝三两下,轻松跃上墙头。

站在高处向下睥睨温吞吞的林招招,鄙视喵样不言而喻,被她撞了个满眼。

来此处这么久,其他本事没学会,唯独会意这种眼神多,看的快吐了。

林招招一身利落短打,与那灰墙形成个浓重人影对比,虽然贴墙扒缝儿,却完全丑态百出。

忘记这是院墙,缝缝里有青苔,滑不溜手,太考验她感触神经。

白日里为了不引起刘妈妈和前院的警觉,故而她小心翼翼,不敢光明正大查看。记住哪里有缝隙,是一回事。真正爬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如同每次挑战岩壁前的放松。

脚尖精准踩在凸起的边缘,手指扣住狭窄缝隙,核心收紧。身体便巧妙的离开地面。动作有点生疏,却节奏相恰。三点固定,一点移动。三米多的高墙,精准拿捏。

最难的就是墙头碎瓦,她小心翼翼,生怕闹出动静。

借着月光,发现小小一处,正适合抓稳。一个利落引体向上,接着侧身翻越,人便窸窸窣窣骑在墙头。

进宝打起瞌睡,废柴……

林招气闷,她只顾着吃肉蓄力,却忘了体重也同时增加。长长喘气,累的不行。

有点发愁回来,毕竟可以观察内墙,外墙她中干。

休息完毕,猛吸一口气,接着这处锚点,目光如炬发现不远处借着可以跳一下。

于是三两下,曲膝缓冲落地。

记好此处,回来由这处好爬。

寻着记忆,她猫腰快速通过深巷,进宝则在高处爬屋走墙头。真羡慕进宝,如果可以,穿成会轻功飞跃的女侠也不错。

这段日子她白天锻炼起跳,徒手攀爬。进宝则与之相反,呼呼大睡。晚上进宝上班,踩点偷听。当然少儿不宜的那些,进宝不懂。

一人一猫配合默契,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滚刀肉董氏当真有法子,趁林庆山起五更歇半夜贩江虾,卖钱养活她的功夫,却在家与人幽会。

林招招挺无语的,原身那位哥哥吧,有手有脚,这不是也能有个营生过活,怎么就一天到晚光想歪点子喝亲妹子的血呢?

你卖妹无人性可言,婆娘送绿帽子一枚。

今晚她与进宝共同合作,来个现场看抓奸,林招招走了一招险棋,内部瓦解那对夫妻。

重要的是从头到尾,不能被察觉出她在局里,必须是他人。

他人特指,奸夫婆娘——凤娘。

此人集泼辣、刻薄、莽撞等一身的悍妇,战斗力堪比sss 。

越往皮门街方向,道路越差。街巷狭窄拥挤。

晚间有水汽,青石板路油光水滑,街道宽度不过丈余,二楼窗子伸手就能够着隔壁。

鳞次栉比,挨在一起。

胸中一股闷气……没来由的冒出,哎,原身的意识吧。

林招招心中默默对原身说,回去给她抄地藏经超度。如果有钱了,也会给她做场法事。

承诺种下,郁结消失。

幽魂身影悄无声息摸到目的地,待气息喘匀。林招招又是深吸一口气,把随手捡的几块石子瞄准,照着凤娘家的二楼猛砸。

不成功便成仁,快点吧,你家男人都飞隔壁玩耍半天,你个傻狍子还在家呼呼大睡。睡什么睡,起来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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