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底牌
沈让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唇瓣，那口型转瞬即逝。他被架在阎罗王身前，背靠着老旧的掩体，头垂向一侧，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倒下。天台下的众人只能看见他颈侧苍白瘦削的弧度，唯有游子龙，看清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可下一秒，沈让又再无动静。他安静得近乎死寂。游子龙的心逐渐沉下去，甚至不确定刚才那一瞬间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阎罗王恶名昭著，沈让落入他手中已有十余日，游子龙不敢细想他都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折磨和羞辱。但他知道，沈让此刻一定难受极了。曾经在朝城、用最好的药物细细调养时，哪怕是被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沈让也常常因低血压而头晕反胃。游子龙不敢想象，此时此刻的沈让是如何以意识生拉硬拽着濒临崩溃的身体，用怎样的执念强撑着，才能超越生理本能坚持着没有晕过去。
游子龙脸色惨白，心中已经盘算了几百个救援的方法，却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他不敢以沈让冒险，沈让的身体，也再也禁不住一点意外了。
他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死死地盯着几人。
天台之下，邵云征仰头望着顶楼的闹剧，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他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甚至没给狙击手下达任何指令，只静静地站在队伍前方，仿佛一尊雕塑。他似乎并不在意沈让的死活，而是等待着阎罗王将那针尖刺入沈让的脖子。阎罗王忽然想起沈让先前说过的话，他说，“你真的以为，邵云征是来救我的吗？”
“你真可悲，你的兵好像不太在乎你的命。”他说，“如果人质没有用，我不如直接杀了你。”
游子龙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了，他语无伦次地说，“不是，在乎的……你提要求，你别动他……”
阎罗王笑起来，他的嗓子发出“咯咯”的响声，他缓缓转过头，尖锐的目光落在了游子龙的身上，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他低声问了一句，扭头向身边的阿飞，阿飞点点头，他于是又转过来，像是来了兴趣，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游子龙一番，随后眯起了眼睛，眼睛亮得像是毒蛇。
“我知道你。”阎罗王语气渐沉，“你是沈让的小情人。”
“你在不死城受伤了。”
一种奇怪的表情逐渐攀上他皱纹纵横的脸，贪婪和凶狠混杂在一起，很快浸入眼神，他笑起来，又看向沈让，笑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开怀。他露出一种狂喜的神色，甚至如老友相见一般，重重地拍了拍沈让的肩头，又一把捏起沈让的下巴，咧开了狰狞的笑容。
“沈让，我还是小看你了。”
“原来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不进行实验……”
“你用A4救了这小哨兵吧？窃取我们的劳动，还要倒打一耙灭掉我们，真亏得你干的出来啊？既然如此，你不如给我展示一下，你们的研究到什么地步了……”阎罗王冷笑着，打开了手中的弹药箱。他从中取出一支注射器，拔下针帽，针头在寒风中发着凉光。
他对准沈让的颈侧，拇指缓缓压向针栓。
游子龙猛然上前一步，却被一个枪口逼退。
“别动。”
“我想到一个有趣的法子。”
“朝城的杂碎们！你们知道，你们朝城最开始的创立人之一，文也，是怎么死的吗？”阎罗王扬声对着人群喊话，他大笑起来，银色的针尖在空中挥舞着，“文也顽固不化，不肯把A4的配方交出来，所以我们给他打了病毒。只是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用A4自救，就被你们的好城主杀了。”
他此话出口，人群中一片寂静。
……
风宁刚收拾完从后门潜逃的几人，听到这话，忽然愣在原地。
什么叫做“文也顽固不化，不肯把A4的配方交出来”，文也那个人，他的脑子里除了智能武器和打架还能装下什么？
他怎么可能有A4的配方？
错了，都错了。
风宁脑中灵光一闪，从前的画面忽然拼在一起，多年来的困惑似乎在这一瞬间捋顺了，终于得到了解答。
早年间，她与文静年龄相仿，关系是很好的。后来盛家的实验室被毁，文也带着文静和其他人，与他们一群人合伙，在南B区落了脚，她很高兴，文静不爱说话，但小小年纪读过很多艰深晦涩的书，大多是生物化学类的，甚至还会做实验。她告诉了风宁一个秘密，说她和盛家的老二是同班同学，经常出入实验室。建城初期，她曾经发现文静私下往外传信，她气得要命，文静却说她只是在寻找实验室的人，那是个很伟大的实验，她手里有一些资料，也许能帮着他们重启实验。
那时候她们年纪都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这些信息背后有多可怕。
风宁只是固执地认为，向外传递消息就是背叛。哪怕文静有想法，也该先同沈让和文也商量。她和文静翻了脸，从此分道扬镳。
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文也的死真的不是意外。
他是因A4而死的。
可拥有A4的人从来都不是文也。
文静也许至今都不清楚当年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端。文也因此而死，想带着A4的秘密埋藏地底，而沈让则背上了一口争权夺利心狠手辣的黑锅，两人将错就错，联手藏起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把所有人都瞒在鼓里。而今沈让被认作那个藏有A4的人，即将步上文也的后尘，如果他也死了，那人们都会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A4了。
文静她凭什么？
风宁浑身颤抖，两行眼泪就这么淌下来，她茫然地扭头，看到胡颜颜关切的脸。
可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多想站出去指着阎罗王的脑袋说沈让没有A4，A4在文静手里，要A4直接去抓文静就行。
可她不能让两位兄长的心血功亏一篑。
风宁猛地推开胡颜颜，重新整理了思绪。只见她像一支离弦之箭般绕过屋角，尖刀似的冲进人群中央。一把扯下口罩和帽子，寒风立刻在她眉眼上结出一层淡白的霜。她昂起头，面对楼顶上的阎罗王，扯着嗓子喊道：
“你他大爷的是不是智力方面有一些隐疾啊？”
这一嗓子让全场一静。
风宁喘了口气，继续骂道：“邵云征和沈让的关系你没听说过？你用沈让威胁老邵，是你疯了，还是你觉得老邵疯了？”
她往前一步，高声道：“你要不抓我？我跟老邵没有新仇旧恨。而且老娘是朝城一枝花，男女老少通吃，你抓了我，后面那一群哨兵向导指定原地发疯，比较能威胁人。”
风宁的语速极快，咄咄逼人，逼得阎罗王半晌没回过神。
楼顶的男人眯起眼，看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眼神像是第一次认真审视她。
“你讲话管用吗？”阎罗王冷冷地问。
“管。”风宁毫不犹豫地说，目光坚定如刃。
“那你来和我谈。”阎罗王露出一点笑，他向风宁的位置转了一丁点身，“我要一辆车、三小时安全通道，你让邵云征把人撤回三公里，撤干净。”他说着，将注射器再次抵向沈让颈侧，“否则我现在就动手。”
楼下的邵云征抬手，做了一个几不可察的手势。外围与那些变异动物的队伍已经结束战斗，悄无声息地前后包抄，另一侧隐蔽处的狙击手重新待命。
“这个角度可以。”唐峥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想办法让老板往西侧移动十厘米。为我争取两秒时间。”
“不行。有风速影响。”夏天的声音传来，“人类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只有最精准的智能武器才能测算。”
“我可以。”唐峥答了一声，不再讲话。
风宁仍与阎罗王谈判着，“行啊。就停在楼背后行吗？你的人刚刚被我砍了……”
“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手快。”她口中道歉，却没有半点诚意。阎罗王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计较她的态度，只眯着眼看她。
“不过姓方的这个还没死，本来准备带回去的。要不让他给你送车？”
阎罗王想不起方听松的名字，但知道这个人。他答应下来，风宁于是转身与邵云征交涉，不知说了什么，邵云征竟然点头，抬手示意撤军。
十分钟后，大军已经撤出园区。虽然远不到阎罗王提出的三公里，但也已经足以让他从后门逃跑。紧绷的精神终于的来喘息，他看着风宁，已经没有先前的敌意。
游子龙没有动，但沈让在自己手上，阎罗王相信这个人根本不敢动。
“车准备好了。”风宁说。
风宁一步步走向建筑下方，在楼上人的视野死角中将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藏身暗处的土系异能者应声而动，C级的土系异能无法摧毁楼体或者地基，但弄些沙砾灰尘不在话下。风宁话音落下，发梢却在同一瞬间扬起，风系异能倾泻而出。一时间，飞沙走石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老旧玻璃被碎石击穿，整个楼体都震动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遮住了。
乱象之中，游子龙拔腿冲了出来，浑身浴火直扑过来。
“操——”
阎罗王低骂一声，一手将沈让往前一扯，试图用沈让挡住游子龙的攻击，沈让萎顿倒下，游子龙空中急刹，五脏六腑都险些被烧透。与此同时，狙击枪声响起，阎罗王的反应却比枪声更快，他脚下步伐变换，后撤半步，将阿飞推了出去，挡在身前，阿飞应声倒地，鲜血炸开。游子龙向阎罗王扑来，阎罗王见势不好，毫不犹豫地将沈让往楼台边缘推去，自己则反身往逃生车辆的方向纵深跃下。
而就在他松手的刹那，沈让忽然睁开了眼。
一片混乱中，他的眼神无比沉静。
沈让手上的伤口，正往地下滴血，一滴，两滴。
那血液落下，带着晶莹光点，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犹为安静明亮。远处山间的枯草似乎也远远得了滋润，匆匆忙忙探出翠绿的尖儿，生机勃勃，带着明亮的光点生出小白花，小白花在夜色里，向日葵般向血液的主人转过去，草木臣服致敬，对神明正在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
异能最大的供能来自于血液。游子龙一直都知道沈让是植物系异能者，凭一人之力能让朝城的田地增产一倍，能够净化水源与植物中的杂质。可他第一次这样明确的感受到，这些植物，朝城的植物，甚至朝城的每一个人，都在接受这个人的供养，吸食他的血，蚕食他的命。
每一滴落在地上的血，每一朵借此放肆生长的花和谷子，都是他的性命。
沈让的呼吸几不可闻，血液中微小的种子开始复苏，沿着血管缓慢移动到手腕的伤口，破土而出。那是他趁着方听松搜身时留下的一张底牌。一株怪异的藤蔓忽而凭空生长出来，藤蔓扎根在了沈让的血液中，汲取了许多天养分，早就迫不及待，此时不讲道理地一瞬间催生出芽，恶鬼一样攀着阎罗王的身体，疯狂生长，犹如捕获了猎物的蛇，转瞬之间间变得无比粗壮，很快就脱离了沈让的手腕，沿着阎罗王的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盘旋而上，勒住了他的脖子，尔后收紧，收紧，绞杀。
阎罗王正要拉开车门，手尚未松开，上半身已缠满了藤蔓，脖子被勒得只剩一指粗细，头颅歪在肩膀上，被皮肉连着，还没来得及滚落。
只差一步，他就能逃出生天。
可他还是死了。
程七：阿巴……沙尘暴？？？风系和土系还能这么用啊？我收回我上一章说过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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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 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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