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采访
五楼虽然只有一个病人，但医患比例倒挂，一整个北舟城的医疗团队的衣食住行都在这里，护士早晚各一人，有时候还会从楼下派一个帮忙的上来，不太参与贴身护理，但会帮着配药、核对以及参与一些需要双人核查的流程。这地方人数不少，算不上格外安静，好在病房隔音本身做的不错，医护人员素质也高，除了低声交谈、监护仪持续的滴答声以及敲打键盘的声音，通常没有太嘈杂的动静。
继上回肺炎住院卧床得到了“从双腿认人”的技能之后，沈让如今又发展出了新的技能——通过脚步声认人。
游子龙抓着自己的手指夸张嚷嚷，沈让没搭理他，歪着脑袋朝门外侧耳，“嘘”了一声，游子龙当下乖巧闭嘴。
沈让眉头微微皱着，一双桃花秋水般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凝望着窗沿下的白墙，看不见以后，他的目光不再如往常凌厉，更多时候带些无法掩饰的茫然，却又不太涣散，也极少出现更严重的异常状态。可褪去了攻击性以后，他苍白、消瘦，神色看上去总有些恍惚，好像与人间没了关联，随时都会闭上眼，梦幻泡影般消散在云端的风里。
他在侧耳听外头的动静，而游子龙在注视着他。
“你听到了吗？”沈让问。
游子龙是哨兵，听力本就不同寻常，与沈让结合之后对细节的捕捉分析更进一步，他自然是听见了。楼道里确实有点声音，不是寻常的医护动静，混着低声的交谈，还有一两声短促的快门响，像是通讯器拍照时候配的那种音效——他很久没见过相机，没往那个方向去想。他一早就听见了，可严冬此时在外面忙，屋里只有他和沈让，相比把沈让丢在屋里自己出去打探情况，倒不如相信严老大能把事情处理好。
“嗯，可能是有人找错楼层了吧。”游子龙糊弄了一句。
这是住院部一号楼，一到四层都是正常的住院患者，二号楼三号楼的五楼也是正常病房，家属探病找错地方也不是稀罕事儿。沈让将信将疑，没回应，游子龙便伸手轻轻扶着他的后颈，将枕头调整了一下位置，“刚吃完饭，还得坐一会儿，我给你揉揉肚子促消化，要不要听点什么？听小说还是电视？电影？纪录片？或者听点音乐？”
沈让笑了一声，“你又上哪儿淘来了这么多东西。”
相比于其他人类基地，沈让统治下的朝城更注重教育、文化，也并不禁止娱乐，居民的幸福水平明显高于平均水准。但再开放的基地也逃不开年代背景，任何娱乐项目，包括音乐、影视资源，都是需要一定的权限等级和相当数目的功绩点租赁的。游子龙挠挠头，“嘿嘿”两声，“我怕你躺着无聊嘛。”
“我任务受伤，虽然没法接别的任务，但是有养伤补助，而且老卫不是给了我一个护工的职位嘛，也有工资的……”游子龙有点心虚，顿了一下，“让让，我听说你的功绩点能有半个城的人加起来那么多，而且你是城主，权限肯定够，但是你平板上都没解锁什么剧，你干嘛不用？攒着生小功绩点啊？”
沈让这才勉强被他拉回注意力，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你知道功绩点是什么概念吗？”
“功绩点就像货币，本身不具有价值，确切来说，其实是一种——”
他带着呼吸机，虽然能说话，但一下子说得多了，还是得停下来喘气。机器将湿热的高流量氧气泵入他的肺部，他缓了缓，又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
“信用体系——”
“或者说是治理工具。”
“朝城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只有千百个人，南B区的人口占多，那时候的南B区，物资稀缺、秩序混乱。如果直接发货币或者按需分配，都不现实，太容易出问题。后来就用了功绩点——谁贡献多，谁获得多。逻辑简单，公平，也便于量化管理。”他顿了顿，游子龙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开始想要打瞌睡。
“早期，其实很合理。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功绩点的总量在增加，食物和资源的产量也在增加。但我负责处理土壤、水源、作物，我的功绩点是跟着资源产量上涨的，这就导致我的功绩点多得能抵得上半个城。但是这些功绩点是不能花的。”
“你意识到了吗，除了主官正常的工资，我从不进行额外的消费。”
“啊？为什么？”听了半天，游子龙只听懂了这一句，于是茫然提问。
“我花出去，市场就会被我的信用淹没。”
他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缓缓开口解释，像是从前给游子龙讲课，可语气比那个时候更耐心，更平和。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从小生活在野外，没有建立这样的知识体系。游子龙天赋很好，是天生的战士，他一开始也当真只是想让游子龙成为一名战士。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开始谈心，他总想给游子龙再多留下一些什么。
也给朝城多留下一些什么。
“你想象一下，如果朝城有十个人，有十个鸡蛋，每个人手里有一个功绩点，能换一个鸡蛋。”
游子龙点点头：“这我听懂了。”
“那现在，如果我突然拿出一百个功绩点，也去买鸡蛋呢？”
游子龙眨巴一下眼睛，反应过来，“鸡蛋就不够了。”
“对。”沈让慢慢道，“供需关系会变，物价会涨。原本一功绩点能买一个鸡蛋，后来可能要两个、三个、五个……别人手里的功绩点就不值钱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功绩点不是财富本身，是建立在S级植物系异能者这个前提上的信用衍生物，它在我手里的时候，就只是一个数字。”
“但是——”
沈让忽然停下来，又去侧耳听门外的吵闹声。
门外原本只是低声的交谈，但此时说话的人七嘴八舌，交涉情绪也激动起来。他隐约听见几句，“我们有许可——”“这属于正常采访范畴——”诸如此类的声音交错而来。
严冬满脸不耐烦，皱着眉头，试图抬手挡住摄影师肩头扛着的巨大摄像机。那玩意体积巨大，机身上贴着反光条和编号铭牌，代表着正式的媒体调配。采访团队人数不算少，有人扛着设备，有人举着话筒，背带线缆交错、长枪短炮全副武装，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两人身穿带有反光条的灰蓝夹克，是《西城联播社》的制式采编服，举止利索，语气硬气。另一人穿着机能风的深灰外套，胸口别着一枚《文明遗音》的简易标徽，整个人却更像是通讯工程师，正一边和安保解释，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叠了两道折痕的纸质批文。
“南八区目前处于灾后恢复阶段，朝城作为区域中型人类基地，承担着不可回避的社会责任。沈让作为城主，其健康状况、对北舟城合作的立场、对邵云征将军决策的回应，以及朝城未来的对外政策取向，均关系到南八区数十万人类的整体利益。”那名来自《文明遗音》的记者说话语速极快，措辞却精准，“在明确持有采访许可的前提下，我们认为，有必要也有权利就此向朝城方面，向沈让本人，获得正面、及时且公开的回应。”
安保人员手握制式武器，神色警惕，可面对来自他城媒体、且持有邵云征亲笔签署批文的不速之客，一时间也不敢贸然驱逐。
《文明遗音》的年轻记者正架着轻便机身环拍现场，严老大脸色黢黑，但也没有太多动作。这帮人站在五楼电梯口，而电梯已经离开五楼。楼梯在走廊内侧，严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一时间没想到更好处理方案，只觉得把人从窗户丢下去的行为缺乏文明，有失朝城水准。
“几位。”他声音低沉沙哑，红红绿绿的纹身胳膊从肩膀露出来，忽然想起老卫的雄伟身姿，他气沉丹田，开口，“你大爷个熊的，能不能闭嘴！打扰病人休息！上楼用酒精洗手液洗手了吗！我不管什么采访批文，在医疗部你们就要遵守医疗部的规定！设备进入重症区，消毒了吗？你们口罩都不带，冬季流感频发，把病人传染感冒了怎么办！这是对病人健康的漠视！”
“叫感染科上来抓人！”严老大气哼哼地拿起护士站的电话，手起筒落。几名记者本来还在据理力争，这下静了一瞬间，面面相觑。
“请问您是这里的护士吗？我们可以对您进行简短的采访吗？”
“？？？”严冬抬起头，神色震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电话一撂，反手抽了一张酒精和氯己定的消毒湿巾，对着快怼到脸上的摄像机伸出手。
那边记者举着话筒，脸上挂着那种受过采访训练的礼貌而镇定的微笑，“您是城主沈让的主要护理人员之一吗？方便透露他当前的身体状况是否稳定？此外，关于邵主官目前推动的对外开放与联合行动，请问这一系列举措是否已获得沈城主的明确授权与支持？”
记者是镇定了，但摄影师明显不镇定了。
摄影师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镜头晃了一下，画面随即一阵模糊。《西城联播社》的女记者反应极快，迅速抬手挡了一下镜头，摄影师连忙退开，镜头一扫，落在走廊一侧半掩的玻璃门上。
那摄影“咦”了一声，忽然伸手抓住旁边一个人，“来看一下这个——”
门后是一块半开放区域，像是为医护人员设置的临时休息区。角落摆着两台便携治疗设备，显示屏还亮着，界面风格与朝城本地系统略有不同。一张矮几上堆着几份带外文标签的营养品，沙发椅背上搭着的衣物颜色剪裁统一，隐隐露出森严的制度感。镜头拉到长焦，甚至能看到衣物领口的徽标。
是北舟城的徽标。
严老大：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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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第三百四十七章 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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