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贪生
晚间新闻如期播放，虽然朝城日报的记者没有参与“勇闯五楼”的行动，甚至还对此进行了谴责，但西南联播社已经将沈让先前那番话播了出去。由于近期的合作关系，朝城内外都能看到这段新闻。沈让短短一段话再次引起了群情沸腾。只一句“ 阳光终将普照大地”短短一小时内被转发上万次，从朝城的论坛一直传到南八区各个基地的主流媒体。在位十年，沈让的初心并没有被现实的繁琐一点点消磨，而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重新提出来，在这严酷的寒冬，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被点燃了。
可其他的基地却不这么看待。
沈让这番话似乎是鸡血鸡汤，可在外人看来，他并没有对权力的更迭正式表态。他没有反对邵云征。很快有人开始分析，邵云征这些年来虽然远离权力核心，但沈让一直愿意养着他，按照沈让的性格居然没有对他痛下杀手，恰好就能代表他一直预备着重新启用邵云征。而风宁作为沈让一手培养出来的主官，很可能代表着沈让的意志。
热搜第一挂着：“沈让：我们终将迎来黎明。”
第二条却是：“风宁在执行谁的意志？”
再往下翻——
“从沈让话里看朝城内斗格局”“北舟城插手南八区政局？”“阳光能否照进权谋？”
无数声音奔涌而来，有人高喊理想主义的回归，可城外更多人持怀疑态度，“说得好听，难道他不是最早搞权力结构的人？”还有人贴出风宁一周内连续三次军事调动的动向，把她和“继承者”“新政推行者”的标签钉死，评论两极分化。
更激进的，是一条匿名账号发布的言论——
“黎明是谁的？是普通人的，还是异能者的？”
这样的言论远比权力更迭更加敏感，丧尸爆发后，哨兵向导、异能者，在抢占资源时天生比普通人更占优势，是天生的特权阶级。北舟城更是将这种极端的阶级制度发展到了极致，所有人崇尚武力，军方由火系异能者家族炎家掌控，政府方面与财团合作，发展科技与军火，同时掌控大量哨兵向导。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水深火热，除非觉醒为特殊体质，否则一生就无法出头。
可除了炎家，目前并没有其他的异能者家族，大部分异能者的异能并非由遗传决定。而哨兵向导体质虽然与遗传有关，但由于早百年间的大混乱，所谓的一夫一妻制度在逃命途中早就形同虚设，谁家倒查三五代没有个特殊体质的亲戚？
正是因为体质觉醒的随机性，普通人与特权阶级的矛盾尚且有缓冲的余地。可能够选择的变强，往往会成为更多人的向往。
这也是所谓新人类计划的起源。
不到十分钟，这条言论被各大平台删除，但截图却开始疯传，甚至北舟城那边都收到了风声。北舟城对内管控言论，手却很难插到南八区，南八区在北边特大基地眼中向来都是贫穷落后的代表，因此虽然没有专门的新闻频道，但也没有对言论传播进行特殊限制。
“……糟了。”医生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里头的组员脸色铁青，“蔡参谋长那边发火了。”
“她要求禁止所有访客，而且说亲自过来一趟。”
“上将那边呢？下指示了吗？”
“暂时没有，但咱们不能再掺和了，要尽快把人带走。”
“怎么转运？之前不是讨论过了，现在转运不安全。”
“把这几天的血检调出来，还有片子，我去请示冯老教授……”
……
窗外的风阵阵呼啸，窗帘沉沉垂着，明亮的白炽灯如同永远不会熄灭的长昼，热可可香浓的气味飘散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几人谁也没提先前的采访，沈让精神不好，记性也跟着不好，很多时候迷迷糊糊睡一觉醒来就会忘了之前的事，加之他如今病重休养，早就对外面的事情没那么上心了，游子龙和严冬甚至以为已经把这事情糊弄过去了。
沈让靠在病床的床头，眼眉低垂，移动小桌板在他胸前横着，他手臂搁在上头，掌心相对，手指并没有正常地张开，只是靠掌根将热可可的杯子夹住，向自己的的方向略微倾斜。吸管末端从下颌蹭过，他略微歪了歪头，去找到那吸管的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颈部的气管切开处微微拉扯，并不是痛感。他顿了一下，感受着呼吸机没有被自己拽掉，这才缓了口气，衔住吸管，用自己胸腔的肌肉对抗呼吸机的气流，试探着从吸管中吸出一点，动作很小心，却似乎肩颈都在用力。
游子龙给他的食物总是适口的温度。
医院的病号餐有统一的标准，但有时候严冬喂他吃饭，他依旧能感觉出受热不均，有些地方还是凉的，有些地方偏烫。如果他吃得慢，到后面基本都是凉着入口。这不能怪严冬，严冬作为护士，很有职业操守，绝不会偷尝病人的饭菜。可游子龙没有这份操守，任何食物在沈让入口之前他都会试试温度口感，那得天独厚的异能还刚好负责餐盘保温。
他小时候在炎家，火系异能是高贵的武器，是不允许出现在这些“不体面”的地方的。他二哥炎佐曾经在北边苦寒的边境驻扎，炎佐那时还只是刚从军校毕业的大头兵，虽然有炎家的背景，但军衔不高。据说那时的炊事班班长请炎佐点过一次灶，后来忽然退役，等到炎佐从边境驻军调回一区，那个人已经失去军籍，去到了最乱的第四区贫民窟。
小时候他牢牢记着这个故事。
后来他觉醒了植物系异能，炎溯每次骂他没有出息，就会说他以后只配去炊事班，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样耻辱。可到了如今，他再想起小时候听过的这段故事，忽然意识到，可能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炎佐当年在边境是吃了苦头的，政府那边的人与军方表面上是合作，但其实并不算友好，炎佐那时刚毕业，如果迅速拿下军功调回主军区，对于政府军更是不利。而那炊事班的班长也许是与炎佐交好——否则炎佐怎么可能无端端地跑去给别人点灶？至于后续的那些“处罚”，说白了不过是把对炎家的敲打，放在了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他不希望朝城也变成那个样子。
可正如游子龙所说，他其实没有那么确定，自己正在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人在病中的时候，思路总是模糊的，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集中注意力分析每件事情的利弊，他想到这糟糕的世界就觉得无比疲惫，他害怕自己让追随者失望，害怕面对百姓的指责。可他没办法逃走，他梦见自己从楼上跳下去，却被感染病毒后救活，后来朝城所有人都变成了那种半人半丧尸的怪物，文也站在最前面，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也许根本没有黎明。
他总以为自己每一步都做了正确的选择，却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对自己很失望，对这世界也很失望。
他嘴唇泛着惨白，被垂着眼的阴影遮挡住。旁边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当他是如往常一样不愿意吃东西，给足了他时间。
“让让——”游子龙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沈让猛一回神。
只这一嗓子，就像是把他冰冷的万丈深渊中拉回了热腾腾的生活。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些事情再产生更多的眷恋，他想离开，想抛下一切，进入一个玻璃缸中沉睡，再也不用管这世事如何。可每次游子龙在旁边闹腾的时候，他又会舍不得，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贪念。
他扯回思绪，很给面子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嗯？”
“好不好喝？”游子龙问。
沈让没有抬起头。他找不准位置，有时候会对着错误的方向说话，也有时候索性就忘了抬起头面对对方。
他低声回答了一句，“好喝。”
游子龙笑眯眯凑上前，用额头轻轻顶着沈让的前额。沈让很久没有理发，额头前有些碎发，绒毛一般，十分细软，鬓角的头发已经过了耳根，被游子龙的呼吸带起来，轻轻拂在鼻尖。沈让眉间略微皱了皱，却不是平时那种表情，更像是小动物的不满。他对着游子龙的脑门顶回去，还下意识将热可可往怀里倾斜了一些，像是试图藏起来。
游子龙死皮赖脸地往前凑。
“嘬一口。”
沈让不大乐意。
游子龙每天想吃什么没有？
——又不像他一样吃什么都被管着，他看不见，被喂饭的时候都不知道下一口吃到嘴里的是什么，有时候偶尔有不错的味道，他也不大好意思说让人再多弄一份，怕又迎来一堆解释说什么营养不均衡对肾脏不好加重心脏负担，又或许是担心别人给自己喂饭累着——反正他打定了主意当个锯嘴葫芦。
游子龙稀奇坏了，“护食啊？”
沈让不情不愿地别过头去，把热可可往前推了推，那意思——勉强分你一口。
只听游子龙嘿嘿一笑。
下一秒，灼热的呼吸打在他鼻尖，柔软的嘴唇发出一声响亮的“啵唧”，游子龙风卷残云地扫过沈让的嘴角，而后浮夸地吧唧吧唧嘴，“嗯，好吃！”
沈让：……
严老大眼观鼻鼻观心，纵然每天都见这两人没羞没臊秀恩爱，他依旧会三不五时地被游子龙的新花样震惊到。这人的脸皮每天都能厚出新的高度，十分心思中有十二分都花在了耍宝上，也难怪沈让宠他。瞧瞧现在这气氛，就很适合病人恢复。
沈让被亲了以后脸色通红，低声怒骂：“滚！”
游子龙被沈让骂惯了，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拿那餐巾纸给沈让擦了擦嘴角。沈让是个注意形象的，虽然在游子龙面前早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可这一擦，他又心虚起来，只当是自己喝热可可喝得脸上脏了，很是配合，甚至还顺着游子龙的力气，用脸主动去蹭那纸巾。
向导的鼻息轻轻落在哨兵敏锐的指尖。
游子龙咽了一口唾沫，没忍住，又“啵唧”一口亲上去。
这回还没等沈让骂人，他恶人先告状，“这可不能怪我，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沈让：“？”
“我怎么勾引你了？”
游子龙大言不惭，振振有词，仰着脖子宣布：
“呼吸。”
游子龙好会！
沈让好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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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第三百五十章 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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