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跪在角落处,从始至终未发出一点声响,昭元也刻意无视了他的存在。
“十五。”昭元唤道,声音还带着些许初愈的微弱。
暗卫十五肩背一僵,缓缓抬起头。
威成武的目光顺着昭元的声音砸在十五身上,带着压抑的怒火,“当年,我派你至韵儿身边,是让你用性命护着她们母女的周全,我听闻昭元自小同你学武,便尊称你一声师傅”威成武猛地踏前一步“十五,你是否已然忘了,你的身份究竟为何?”
暗卫深深垂下了头,劲背却挺的笔直,他没敢再跪,他知晓,自冷宫那夜,他奉亓官韵之命带昭元突围开始,他的主人,便只有昭元一人。昭元让他起来,他便不能再跪,即便是威成武,亦不能令他屈膝。
见此情景,威成武的凌厉稍缓,一丝满意掠过眼底,这个恶人,就让他来当好了。他需要一个绝对忠诚于昭元、而非他威成武的护卫首领。
昭元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下去收拾干净,换身利落衣服,这般模样,如何在在新来的暗卫面前立住。”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十五立刻躬身,无声而迅捷的退了出去,他明白,昭元这是将新来的暗卫里面主事的身份给自己。他犯下如大错,昭元非但未施惩戒,反委以重任…
一股滚烫的暖流混着浓重的愧疚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心防。酸涩直冲鼻梁,眼眶瞬间发热。十五紧握双拳,暗自发下毒誓“此生此命,此后唯昭元马首是瞻,万死莫辞!”。
“你且好生休息,待你伤愈,我们再离南郡”威成武又同昭元细谈了良久,末了,叮嘱再三,方才起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去的那刹间,昭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的紧张“有我娘亲的消息吗?”
威成武的步子一顿,身形骤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铁钉钉在原地,宽阔的背影在光的昭示下竟显的弯曲。他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留下一片沉默,脚步沉重的踏出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昭元一人,油灯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那晃动的影子,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被褥上,接着沁湿了一片。
昭元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力道之大,蹭红了脸颊。她眼中的脆弱被覆盖,只剩下更深的决绝。“母亲,我终有一日,会踏平靖宫,亲自去问个明白,去接你出来!”
屋外,已是深夜。
“亓官韵…韵儿”威成武独自立于寒风中,仰望着南郡的星空。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舌尖辗转,苦涩亦如胆汁。
眼前恍惚又见当年京城庭院,秋千架上,少女裙角飞扬,他就趴在墙头偷看。少女在空中荡漾着却突然转过身同他粲然一笑,带着调皮与娇嗔。
那双眼眸,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墙头上痴痴凝望的少年身影。
那时的他不过是亓官府邸旁陋巷里一个普通的平民之子,当时亓官韵父亲正五品京官的身份在他眼中就是高不可攀的山岳,硬生生隔在他与心上之人之间。
他投了军。临行前,对着深宅大的方向,对那遥遥祈盼的女子承诺,必以军功为聘,堂堂正正求娶。
刀头舔血,九死一生,威成武做到了。他这一辈子从不食言。
他浴血奋战,从冲在最前面的锐卒到百夫长到校尉再到左将,又在大将军战死后临战接手了他的职位,挣下了赫赫战功。
官居二品,御赐蟒袍,手握重兵。可是那时的亓官韵已经是天子妾。在他还在战场杀敌的那些日子里,他许诺下的十里红妆,换成一顶小轿,把亓官韵抬入了皇城深宫。
该怨谁?怨那听信谗言的隋祐帝?怨亓官韵那为攀附权贵不惜卖女求荣的父亲?还是怨这捉弄人的命运?
“狗老天啊!”
威成武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墙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愤懑。
那时的隋朝,早已非鼎盛气象。隋祐帝在登基前就沉迷求道,坐上帝位后,宫中豢养的方士数量远超后妃。
金銮殿上的早朝上难觅帝王身影,丹房炉火熊熊,终日不熄。
死谏的忠臣,一个接一个在大殿的红柱上撞的头破血流,隋祐帝的回应,是躲在重重帷幕之后,冷漠地挥挥手让宫女太监尽快收拾,是一颗又一颗的金丹下肚。
臣子们绝望了,他们转而要求他大选秀女开枝散叶。
隋祐帝大手一挥,家世品貌皆不论,只看是否和钦天监张天师掐算出的生辰八字。
五品官嫡次女亓官韵就这样入了宫,从美人一路升到嫔不过两年光景,无子却圣眷。
隋祐帝偏好这一轮清风霁月的桂魄。是修竹临风,是孤鹤映水,疏离而渺远。
她青丝如墨缎,松松挽起,簪一支素银的桂枝,再无须多余缀饰。美的清冷。
她从不苦心劝谏他勤政,亦不矫揉造作地装模作样迎合他的喜好,求道升仙,故作虔诚地参拜那些泥塑木雕的神仙。她不悲不喜,恰似隋祐帝心中日思夜想的飘渺仙人一样,脱离凡世。
那一日,因威成武在南疆大破蛮族主力,收复三州失地,捷报传京。隋祐帝难得地龙颜大悦,或许是觉得威猛善战的将军能为他镇守国运,有利于他求道,大笔一挥。
一纸擢升将军的诏书堪堪传出宫中,另一道旨意紧跟而来“清嫔亓官韵,恃宠生娇,蔑视皇威,即刻打入冷宫。”
亓官韵那曾令隋祐帝龙心大悦的极佳八字,转瞬成了招致厌弃的祸根。
“清嫔八字本属上乘,与陛下曾有相合之机。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乃天道循环之理。清嫔命格过盛,物极必反,非但不能增益陛下的龙气,反而会侵蚀陛下本源。”这话由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张方士说出,不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又有多少位妃子。
过往的喜爱顷刻间化为滔天怒火,隋祐帝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还曾动念,若自己真的得道飞升了,唯一要携往仙界的就是亓官韵。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被这妖女骗了!
“赐死,给朕赐死”他暴怒嘶吼,将手边一个价值连城的瓷瓶狠狠掼碎在地,碎片四溅满殿,太监匍匐在地,陡如糠筛。
张天师却缓缓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悲悯苍生的模样“陛下,万万不可,清嫔命格虽损,然与陛下相处已久,仓促赐死,恐引星象紊乱,反噬更烈,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打入冷宫,或可保陛下仙途无碍。”
清嫔亓官韵就这样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在了泥潭里,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无人见到,她接过那卷圣旨,转身之际,唇角掠过的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
她是亓官韵,是被半夜翻墙少年用粘稠滚烫的嗓音一声声唤着的韵儿,而非被生身父亲当作晋升之阶送入宫闱的清嫔。
冷宫于她而言,竟也算得上自由。
不久,皇后宫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洒扫宫女,被悄然调拨至冷宫,服侍亓官韵。
“放下去吧。”亓官韵瞥了一眼粗瓷碗中寡淡的饭菜,胃里一阵汹涌的翻江倒海。
“娘娘,您…”宫女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真切的忧虑。她并非皇后心腹,只是因家中老母曾在亓官府做过工,受过一点恩惠,才被暗中安排进来照应。
“我自有分寸。”亓官韵通晓几分医术,腹中悄然萌发的生命,她岂会不知?
“小椿”亓官韵转过身,“明日,你想办法,去请一位姓周的太医来。就说我旧疾复发,咳得厉害。”她报了一个名字。
她厌恶那荒唐的皇帝,照理也该厌弃这被迫孕育的孩子,可是为何,是母亲这个身份?还是血脉深处天然的羁绊?她掌心轻覆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本来平静的眼底却漾起柔和的涟漪。
“娘娘就在此处了。”宫女引着一位太医,步入长门宫荒僻的侧殿偏间。
帘后,一个模糊的身影端坐着。
隔着陈旧的纱帘,太医的手指搭在亓官韵的腕脉,片刻后,太医恭敬道“恭喜娘娘,您已有三月身孕,微臣这就为您开一副安胎固本的方子。”
“有劳周太医。”
周太医匆匆写下药方,交给小椿,又低声叮嘱了几句禁忌,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未过多久,暗卫十五入宫,那位张方士再次夜观天象,向隋右帝进言,“此子关乎国运,须得保全,然亓官氏命格已损,不宜再出冷宫。”
长门宫的岁月,在角落中缓缓流淌,十个月后,一个寒冷的长夜,亓官韵抱着这小小的、温热的身躯,疲惫至极的脸上,露出了自打入宫后,第一个真心的,带着泪光的微笑。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在这破败的宫殿里,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改变。
今夜,威成武站在同样的寒风中,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额头和心绪。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绝决,他答应过韵儿,会护住她的孩子。如今,这孩子的肩上,更背负着破碎的国家。他威成武,纵然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为她劈开一条生路。
他转身,大步走向府外,步伐重新变得坚定。
南郡的夜,还很漫长,而更漫长的路,才刚刚开始。
亓官韵的描写哪里我卡了好久,还是阅读量太少,一直没有合适的词来描述她那种清冷的感觉,最后左查查右找找的[化了]
大家现在可以猜一下亓官韵现在所处的局面。
完结之后会给大美人亓官韵写单独的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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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亓嫔旧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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