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裳没成想,嫁进侯府不到一个月,还没来得及适应为人妇的日子,她竟就早早成了寡妇。
丧讯报到府中那日,她同管事的张嬷学着操持完府里迎接大寒的事宜,烦闷得慌,便带了阿鬓出府到那城东的梅园赏梅去。
久未出门,觉似连空气都新鲜了些。
深冬天里寒风料峭,朵朵淡粉寒梅傲立枝头,弥散淡雅悠香,别有一番意境,明裳难得生出那欣赏的雅致,不由多加驻足。
然她自幼体寒,未待多时便觉冷极了。
风帽下,清娇的面庞上两颊冻得翻红,羽睫沾霜轻颤。
一旁陪同的阿鬓紧着提醒:“小…夫人,这冻的外头不宜久待,咱还是回府吧。”
像有哪被戳中,明裳步子僵冷着朝亭中走去,闷声瓮气:“不要。”
她应是该打道回府的。
可,一想到回去后需面对的些琐事,一时竟不愿……
明裳一点点埋进臂弯,一手环了手炉就着趴坐亭中,两眼近乎发呆。
……
直到阿鬓见这天色将暗,才劝得她起身离开。
走前明裳偷折一枝,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兀自无聊拨弄,不多时便觉无趣了。惆怅之余,想到她那成婚不久的世子夫君,想起在自个儿笄礼上,同他应是初次相见的场景。
同办的笄礼上,她精心打扮出场,身着一袭华服,佩戴烨烨,却是没忍住,不顾形象当众大骂揭穿了那明,哦不,是宋宜,把明彦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堂堂国公府嫡小姐这般言行粗鄙失矩。
明裳仍记得,在座中人一片转惊讶、甚至是不加掩饰的鄙夷的目光。
只有一道温淳嗓音迎风而出——
“本世子竟不知,还有放着失而复得的真千金不好生照料,还要留养着假千金在府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国公爷,您当真是老糊涂了。”
……
同日后院一角,桃花开得正盛。
花美,人更俏。
明裳一袭淡粉衣裙立于桃花树下,绿鬓朱颜,人面桃红,更显娇俏动人。
眼前的锦衣男子眉目朗逸,身姿修长,此时负着手,一双眼正含脉似的望着她。
“我与世子并不相识,为何出言帮我?”被人这般看着,明裳大觉不自在,踌躇着问出声。
谢之淮抬手折下含苞一朵,捻着截枝处,神情带上了丝戏谑,不答反问:“明二姑娘猜?”
说时倾身靠近。
明裳原想这人大抵是出于见不平,可见他这般态度,一时间浮了恼,退步玩笑地道:“难不成是看中了本小姐美色,想英雄救美?”
话一出口,便觉自恋后悔。
哪知谢之淮眸光转认真,倾俯身来,将花枝插入她发髻,于烂漫春花中定定浅笑,“在下心悦明二姑娘已久。”
明裳面上发热,攥紧帕吐话支吾:“我、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吗?难不成、世子以前见过我?”
谢之淮笑回:“若小姐愿嫁在下为妻,我便告诉你。”
“哎呀!说什么呀你。”
哪里听过人如此直白,明裳恼羞着跑开。
……
马车途径街市,车轮滚滚碾过不平路面,人声喧哗,明裳从回忆里醒过神。
关于这一事,谢之淮还未曾告诉她呢。
……
待打道回府,天色已深。
明裳从马车上下来,见府门前多出了驾马车,猜是谢之淮提早回了,明裳眉梢一喜,提裙迈过台阶快步朝里去。一时未注意到,看门小厮和途经下人个个模样瑟瑟,有的抬了眼后迅速缩回。
怎料,还未进正院,便听得挥棍声和熟悉嗓音的叫疼。
“放开我,放开我!”
“啊!!”
明裳心一惊,紧忙跑进去,赫然见到两婆子正强摁着阿簪在长椅上施棍,而庞老夫人正襟危坐院中,近身伺候的张嬷立在一旁。
阿簪同阿鬓都是陪着明裳嫁进这信安侯府的贴身丫鬟,因着阿簪上午忙活时拐到腿脚,未带着一同出去。
“住手!凭什么打我的人?!”
一婆子悻悻停下,嘴里不忘尖声呵斥:“自是看主不力,夫人作为新妇不知规矩擅自出门也就罢了,可这当丫鬟的岂能免责?还不服管教!”
明裳气极反笑,径直望向庞老太,道:“不就是出了趟门晚归,老夫人何至于摆如此阵仗?”想她明裳在自家府时,在外头玩到深更半夜里翻墙回来,明彦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自知这庞老夫人对她不甚满意,可有谢之淮夹在中间护着,便也未如何对她摆脸为难,只叫张嬷严加管教着。她虽心底不悦,但顾及谢之淮,也勉强耐心学着。
可今日这出,实在不能忍。
如此不由分说杖打她的贴身丫鬟,不就是在欺负她的人!打她的脸!这是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庞老太目视青石斑驳的空荡院墙,未置声,也未正眼看明裳一眼。只在一会儿后,握持拐杖沉声敲地,起身缓离。
张嬷紧随着扶人,走前转过头道:“还请夫人独自前来。”
婆子不见放人,这府里气氛也分外诡谲,不过还能是什么?
无非就是把她单独喊去训话一顿。
明裳扫了一圈院内,稳住心神,吩咐阿鬓见机将阿簪带走,便跟在后面过去。
冬日里寒风卷着枯叶吹袭,平生肃杀之意,明裳按了按手背,抑下陡生出的不安,放轻步子跟着行过穿堂,又绕过回廊走了段路,才见庞老夫人在一门前停了步。
竟是祠堂,还是敞开的。
明裳下意识问出声,语气里还带着方才未消在忍的怒意,“老夫人,来这是做什么?”
庞老太背身立在阶上,曲起的身背微颤,握柄的一手肉眼可见攥起,似在酝酿怒意。
明裳不明所以。
不过人在屋檐下,在察觉人将转过来前埋了头,掩去眼中的不满。
突然,一道厉呵——
“跪下!!”
明裳头皮一紧,却是小性子起来。
笑话,除了宫里那些个不跪就要等着砍头的,她明裳还没平白跪过谁。她正欲开口,哪知下一秒身后呼声刮过,一记重棍猝不及防打上她腿。
“啊!——”
明裳吃痛出声,膝盖近乎砸地地直直跪倒在地,一时竟起不来身。
反应过来,怒极,“凭什么打我?!”
庞老太缓步行至牌位前,侧容肃重,声调颤巍,“我那儿子和儿媳去得早,淮儿后面都是由老妇一手带大。当初他说要娶你,我自是不允……可也不知他是迷了什么心窍,非你不可,我这孙儿难有一次执意想要什么,老妇怎好再拦?”
“……可倘若早知你竟是这般不祥的,当初就是冒着祖孙关系断裂,老妇也断不会同意!!”
“不祥”二字一出来,明裳心里一咯噔,愣了住,问:“是、是阿淮出事了?”
“出事?!”庞老太陡地转身,抬柺连连镫地指人,“自打淮儿和你定了亲后,事就没停过!”
“先是好好的,突然被派去边境受苦,回来背上挨了刀不说,好不容易成了婚,竟还赶上受任那档子危险的事,就这么搁雪地里去了!”
谢之淮居然死了。
难以置信,明裳整个人滞在原地,一点一点变僵冷。
……
消息是下午近晚报到府里的,阖府的人忙着准备丧葬事宜,等初步筹备齐妥已是子时。
庞老太不愿今晚有杂七杂八的人来吊唁,是以还未通传散亲,只在侯府里挂了白,檐下白带飘飘,府内人皆换上了丧服。
二哥谢之恒、老四谢之瑜两房的人相继到厅内,不久后长姐谢芸秀从夫家赶至侯府。
谢芸秀同谢之淮自幼感情深厚。这会儿过来远远见到自家三弟那新妇滴泪未掉的冷情模样,当即气急,冲至人跟前哭喊拽人,“我早就料到你是个祸害,我那好端端的三弟就这么没了,你、你赔我三弟来!”
明裳被拽得呛咳,伸手去挣。
庞老太一点拐杖:“够了!”
谢芸秀啜泣着松了力,转而在一旁枯坐抹泪。
而明裳却不是被放过,庞老太转头便叫那两婆子将她摁了住,迫着她朝谢之淮的牌位跪下,被带着磕头不止。
……
一直到见血,庞老太才示意人停下,又命人端来汤药一灌到底,最后展开一纸文书,摁上明裳的血印。
是休书。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谢府的三夫人。”
声音肃冷深静,有如在判死刑。
明裳声音嘶哑,“让我最后再见一眼阿淮。”庞老太背过身,“我孙儿无福消受,就莫要祸得他下了阴曹地府还遭罪吧……”
……
子夜过半,张嬷指使着府里丫鬟将明裳的物什收拾完丟了出来,立在阶上,道:“至于姑娘的嫁妆,老夫人自会派人如数送回明府。就当作两家从未有过这门亲事,还望今后姑娘在外,莫再提及我家三少爷。”
这话自是奉了庞老太的意思。
可这数九寒天里,寒风阵阵刺骨,在外待久怕是能把人活活冻死。还有那些个打包出来的东西,没有马车又如何能带走。
阿鬓颤身翻出装满金银首饰的包袱,捧手奉上,“再怎么说也要等过了头七再让夫人走啊,怎能半夜里赶人?求嬷嬷行行好,同老夫人求求情吧。”
张嬷冷着眼,不为所动,“还请姑娘尽快走,莫要逼我等赶人。”
阿簪捂着伤处,忿忿道:“堂堂侯府,竟如此欺人!”明裳掩咳着拉住她,最后看了眼这信安侯府,只道:“走吧。”
……
张嬷回到府里,到庞老太跟前交代:“人已走了。”空气静默中,张嬷犹豫再三着开口:“老夫人,要不要…若真出了事,明府那边……”
庞老太眉目狠厉,“既已不是我谢府的人,又与谢府何干?你倒是怜惜了,谁来心疼心疼我那可怜的淮儿?”
张嬷低头噤声。
*
连着信安侯府的古芳路上,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驱使在这寂冷夜色里。
前驾马车里装饰素净,身披白氅的男子搭额静坐,修长白净的一手执着卷,眉目深静,略显不耐地容一旁的青衣男子絮叨。
“你说你,都坐到这位置上了,怎的还更忙了,就那种哄小孩子的事交代给下面人不就得了,找你商议点事还得等到现在。”
自语的这位,便是新任不久的刑部侍郎,两人方从宫里出来,一路议完郊边之事,这人却是没完。
自任少傅后,容照提了人插在刑部办事。
现下却生出不该,想也不是无人可用。
裴涟煨着手,想到哪絮叨到哪:“你是孤家寡人没个所谓,我可还有妻儿等着在。”
容照本不欲搭理,听这,执卷的手施了力,清朗面容上带了浅浅笑意,语气里却不含温度:
“滚回你车里。”
裴涟刮了刮鼻子,心想这是戳到痛点了,可也不大敢再言,正想续议那事转移话题。
而这时,马车突地停下。
这是真赶。
裴涟变了脸,忿忿掀帘而出,嘴里骂骂咧咧:“嘿,你这卫舒真是——”
“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借车上灯笼光亮,卫舒瞧清脸,撇过头径直朝里面人示意:“大人,瞧着像是……那谢府的三夫人。”
架空设定,十五及笄,二十成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雪夜被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