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徐知微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的碎发,“你拿笔的姿势像在签死刑令。”
老式录音机里的《天鹅湖》正放到黑天鹅的变奏段落,急促的弦乐声中,顾昭理看着自己向来稳定的手指被徐知微引导着在画布上划出第二道曲线。
颜料混合的瞬间,钴蓝与钛白交织成一种奇异的雾蓝色,让她想起大学时在实验室见过的硫酸铜结晶。
“这是......”
“你眼睛的颜色。”徐知微的拇指突然擦过她眼下,“在晴天上午十点的光线下。”
顾昭理猛地转身,画笔在画布上甩出一串星点。这个突然的动作让徐知微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颜料架。金属罐子滚落一地,其中一管赭石色颜料爆裂开来,在水泥地面炸开一片锈红色的痕迹。
“我的衬衫...”
话音未落,徐知微已经拽住她浆洗过的袖口。那管威尼斯红不知何时被踩破,此刻正顺着徐知微的指尖爬上她雪白的袖口,像是一株沿着窗棂生长的蔷薇。
顾昭理站在徐知微的工作室中央的晨光里,像一尊被摆错位置的雕塑,指尖微微收紧。
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不是她惯常的象牙白,而是更接近冷调的珍珠白,领口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纽扣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端。
这件衣服本该在今天的重要会议上亮相,而不是在徐知微的领地——一个连空气都漂浮着颜料颗粒的混沌世界。
可此刻,这件衬衫的袖口正被徐知微的指尖捏住,钴蓝色的颜料顺着她的动作晕染开一片不规则的星云状污渍,闯进了顾昭理设定的安全距离。
“别动。”徐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除非你想让蓝色渗进纤维里。”她抬头时,锁骨上的银链滑出衣领,在阳光下晃出一道刺目的光斑。她中指缠着的创可贴边缘翘起,露出下面结痂的伤痕,拇指蹭过顾昭理的袖口。
顾昭理能感觉到对方拇指上的茧子,粗糙的触感透过高级棉料传来,让她后颈的汗毛全部竖起。
“会留痕的。”顾昭理说,声音比想象中干涩。她盯着徐知微中指上歪歪扭扭的创可贴,边缘已经泛黄卷边,却还固执地黏在那里。
顾昭理突然发现徐知微今天没戴那三个耳钉,耳垂上只留下细小的孔洞,像是被取下的星星留下的印记。这个发现莫名让她胸口发紧,就像上次看到徐知微工作台上那本翻旧的《艺术与数学》教材时一样。
“你故意的。”顾昭理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徐知微用沾满颜料的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在她脸颊旁留下三道红色指印:“嗯,故意的。”她指尖顺着顾昭理绷紧的小臂下滑,在腕表表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π符号,“这样你就永远记得...”
录音机突然卡带,黑天鹅的旋律戛然而止。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徐知微歪头,发丝间的金箔碎片簌簌掉落:“害怕了?”她突然用画笔尾端挑起顾昭理的袖扣,“策展人不是最擅长保存痕迹吗?”
顾昭理的呼吸滞了一瞬。
她应该生气,应该立刻抽回手,应该用专业干洗剂处理这个意外——可她的视线却黏在徐知微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刮痕,结着薄薄的痂,像《小红帽》画作里藏在树后的狼眼睛。
“疼吗?”话一出口顾昭理就后悔了。这不是她该问的,不是一个专业策展人该关心的。
徐知微愣了一下,随即把受伤的手腕举到两人之间:“你猜?”
伤口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色,“比起这个,你的心跳声更让我好奇。
顾昭理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正撞击着肋骨,一下又一下,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飞蛾。
徐知微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她胸口,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灼烧皮肤。“八十二下。”徐知微歪着头,“比平时快了不少。”她的指尖描摹着顾昭理锁骨上方的那颗痣,“这里也会跟着跳呢。”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飘进来,落在徐知微乱糟糟的发间。顾昭理突然有种荒谬的冲动,想替她摘掉那片叶子,想用手指梳理那些打结的栗色鬈发,想知道用的是什么洗发水才会留下这种像雨后森林的气息。
顾昭理注意到徐知微今天没穿那件印着挑衅标语的T恤,而是套了件宽松的亚麻衬衫,领口敞开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凹陷处的一颗小痣——位置恰好符合她论文里提到的最佳视觉焦点比例。
“修改意见。”顾昭理强行转移话题,递出文件夹时却不小心碰到徐知微小指上的伤口。结痂边缘的触感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收藏的蝴蝶标本,那些干燥脆弱的翅膀。
徐知微没接文件,反而用沾着颜料的手翻开第一页。鲜红的指印落在“展览动线规划”的标题上方,像一组非法的标点符号。
“真严谨。”她轻笑,指尖沿着纸页上的表格滑动,“连观众停留时间都精确到秒。”突然,她的指甲在某行数据上划出裂痕,“但这里算错了。”
顾昭理皱眉:“不可能。”
“《睡美人》展区...”徐知微的呼吸喷在纸面上,“你预估的平均观赏时间是两分三十秒。”她突然抬眼,睫毛投下的阴影正好落在顾昭理的唇线位置,“可昨天你站在那幅画前,足足看了四分十七秒。”
室内的温度似乎突然升高了。顾昭理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这个动作让徐知微的目光立刻锁定她锁骨凹陷处的那颗小痣——位置恰好符合黄金分割比例。
“那是工作需要。”
“是吗?”徐知微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油画棒,在顾昭理的平板电脑上快速涂抹。几秒钟后,一个简化的心跳波形图出现在屏幕保护程序上,“那这个呢?也是工作?”
顾昭理认出来,那是上周布展时她佩戴的健康监测手环数据。峰值时间与她在《荆棘公主》画作前的停留完全吻合。
“你黑了我的设备?”
“借用了一下云端同步。”徐知微转动着油画棒,“顺便说,你设置的健康警报阈值太保守了。”她突然用笔尖轻点顾昭理的心口,“这里明明能承受更大的波动。”
一滴汗从顾昭理的太阳穴滑下,沿着颌骨线条坠落。徐知微突然伸手接住,将那滴液体抹在自己的画板上。水珠与颜料混合,在亚麻布上晕开一片奇异的蓝紫色。
“新的色调。”她满意地点头,“就叫它‘策展人的汗珠蓝’怎么样?”
顾昭理转身走向洗手间,却在半路被地上的画册绊了一下。弯腰时,她发现那本摊开的画册正是徐知微早期的《野性童话》系列,其中一页被折了角——那是幅未发表的作品,画着被荆棘缠绕的数学公式。
“喜欢吗?”徐知微的声音从背后逼近,“特意为你画的。”
水龙头哗哗作响。顾昭理用力搓洗袖口的颜料,却发现蓝色已经渗入纤维深处。镜子里,她的耳尖红得像是被徐知微的视线灼伤。
“别费劲了。”徐知微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支闯祸的钴蓝颜料管,“这种颜料是特制的,含有...”她故意拖长音调,“...永固色料。”
顾昭理关掉水龙头。在骤然降临的寂静中,她听见徐知微走近的脚步声,感受到对方的手指轻轻捏住自己潮湿的袖口。
“知道吗?”徐知微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中世纪画家会把情人头发磨进颜料里。”她的指尖擦过顾昭理的手腕内侧,“你说我们现在的距离,够不够提取DNA?”
顾昭理的膝盖突然失去锁定功能。她不得不扶住洗手台,却碰倒了徐知微的漱口杯。塑料杯在地上弹跳两下,滚到两人之间的位置停下——杯沿上残留的牙膏沫形成一个完美的问号形状。
“呼吸。”徐知微的掌心突然贴上她膈肌位置,“你的横膈膜位移量已经超过正常值37%。”她的拇指正好按在顾昭理第六根肋骨下方,那里有个肉眼不可见的胎记,形状像极了函数图像上的奇异点。
工作室的老音响突然切歌,慵懒的爵士乐取代了先前的摇滚。在萨克斯响起的瞬间,徐知微退后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扔给顾昭理。
“补充点糖分。”她转身走向画架,“你现在的血糖值肯定低于标准。”
顾昭理低头看着掌心那颗被体温融化的糖果,包装纸已经皱成一团。当她终于剥开糖纸时,尝到的是意料之外的酸涩——柠檬味,不是她讨厌的甜腻。
阳光偏移了十五度角。徐知微站在画架前,逆光勾勒出她蓬乱发丝的轮廓。
顾昭理发现自己的视网膜正在疯狂记录无关紧要的细节:徐知微右手小指第二个关节处的新伤口,结痂边缘呈30度锐角;左耳第三枚耳钉的折射率异常,可能是含钕玻璃材质;锁骨下方三厘米处有颗几乎看不见的痣,坐标位置恰好符合黄金分割比例。
“周五前把终稿发我。”顾昭理整理好文件夹,却在转身时发现自己的袖口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徐知微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沾满颜料的右手摆了摆:“记得检查邮箱。”她顿了顿,“我昨晚发了份修改建议给你。”
电梯下降的二十七秒里,顾昭理打开邮箱。最新邮件里只有一个附件——张她站在《荆棘公主》画作前的监控截图。徐知微用绘图软件在她胸口位置画了个发光的红点,旁边标注着:
此处心跳峰值:121bpm
当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时,顾昭理才意识到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π纹身——那里烫得像被徐知微的目光烙下了新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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